书城文化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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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座新生的桥(1)

1945年秋,抗战胜利不久,17岁少年郭景兴第一次出远门,从相距卢沟桥160公里的天津宁河来到北平。到北平的第二天,他就兴冲冲去了卢沟桥。

桥面上没有几个人,只有个农民老哥悠闲地坐在毛驴车上摇晃着鞭子,车里装满了绿色的香瓜。郭景兴在桥上看了好半天,只看到人力车和马车经过,没看到一辆机动车。

那个时候,桥面上铺的是磨得光滑的石板,天是蓝的,水是清的。郭景兴想起,卢沟桥事变第二天,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座桥,告诉同学们这就是卢沟桥时的情景。现在,终于亲眼看到这座桥了,他百感交集,其中有激动,有欣慰,也有心酸和不平。

郭景兴想起,1939年夏天日军在家乡的屠杀后,蓟运河里成排的浮尸;想起日军为了报复抗日游击队,包围了村子,把全村人召集到一起,让村长指认参与行动的人,村长说不知道,就被鬼子活活打死;想起自己加入受敌后武工队领导的儿童团,站岗,传鸡毛信,就为了早点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亡国奴不能白当!”站在桥上,郭景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卢沟桥太重要了,卢沟桥事变这段历史应该就地纪念。

郭景兴没想到,自此,他便与卢沟桥结下一生之缘,并见证了这座桥的新生。

新中国成立后,卢沟桥地区旧貌换新颜,但交通压力让古桥不堪重负。在多方努力下,卢沟桥和宛平城终得保护、修缮,抗战纪念馆在桥畔建成。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the Marco Polo Bridge area has changed a lot;traffic pressure let this ancient bridge overwhelmed.Under joint efforts,the Marco Polo Bridge and Wanping City finally got protection and renovation.And the Anti-Japanese War Memorial Hall was built by the side of the bridge.

新中国成立后卢沟桥初展新颜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由郭景兴的恩师郑伯平任校长的宛平简易师范复课,郭景兴进入学校工作。他和郑老师去了卢沟桥。再到这座桥,郭景兴多了一种在新社会做主人的感觉,不禁感慨:“那些长眠在卢沟桥畔的抗日英灵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在那个万象更新的年代,卢沟桥地区初展新颜。新中国成立后,宛平县辖区划归北京市,建为卢沟桥镇,后又划入丰台区卢沟桥街道。

卢沟桥一带的交通得到很大发展。宛平城距天安门仅15公里,但在新中国建立前,只有自卢沟桥往东进广安门的一条民国时期拓建的旧公路,村与村之间是一些自然形成的小路。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北京城市建设的发展,交通状况逐步改善,乡域内公路形成网络,多条公共汽车线路通达城区。后来,距卢沟古桥约1公里处还建起了卢沟新桥,这是一座17孔跨河公路桥,全长549.9米,宽15.5米,为古桥的交通分流。

永定河得到了政府妥善的治理。1949年10月,永定河河务局在卢沟桥桥西成立,先隶属于河北省水利局,后改为北京市管理,负责沿河查勘、清淤、石堤加固、植树与查獾洞鼠穴等岁修工作。1951年10月,位于永定河上游的官厅水库工程动工,1954年5月竣工。作为新中国成立后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官厅水库建成后,很好地发挥了防洪功能,永定河告别了水患,真正实现了“永定”。

新中国成立之初,宛平城由于年久失修,“七七事变”时又遭日军的炮轰枪击,有些地方特别是城内设施,已失去原来的面貌:城楼、闸楼、中心楼、角楼、敌楼和部分垛口已倒塌;城墙顶楼已毁;城墙皮除日军的弹痕破坏外,已有大面积的酥碱,局部鼓起、脱落。

1958年,出于交通便利的考虑,有关部门将宛平城东、西城门和闸门拆除。有些人曾想拆掉城墙,“七七事变”当夜在卢沟桥西头被枪炮声惊醒、时为卢沟桥镇镇长的郑福来阻止了他们:“这城墙见证了那段历史,应该保护下来!”

新中国成立后,卢沟桥也有了变化:有关部门在桥面加铺了柏油,修葺了桥上的碑亭及石栏、石狮。

1967年,有关部门为解决当时的交通问题,在卢沟桥的南北两侧用钢筋水泥过梁悬空展宽了1.5米作为人行道,建立了59道混凝土挑梁,将栏板及石狮望柱设置在悬空的过梁两边。那个时候,天还是蓝的,水还是清的,不过卢沟桥上已是一派汽车穿梭来往的繁忙景象。

卢沟桥受伤了

1951年,宛平简易师范更名为北京市第十二中学,校址在丰台前泥洼,距卢沟桥10公里。郭景兴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卢沟桥畔转一转,既是缅怀先烈,也是提醒自己勿忘历史。

长桥晓月,岁月流转。到了1979年,郭景兴调入丰台区文化局做文物管理工作,这让他有更多机会来关注卢沟桥,收集了大量有关卢沟桥和“七七事变”的文物史料。当时的卢沟桥虽说是国家重点文物,但更多承担的还是交通功能,保护不够,丰台区文化局早就想在卢沟桥建一个文物保管所,只是局里一直没人愿意去那偏僻地儿工作。得知这一情况,郭景兴动心了——他对这座桥太有感情了。他去了局长办公室,开门见山道:“我愿意到卢沟桥去创办文保所。”

没有编制,没有人员,没有办公场地,郭景兴只身一人到卢沟桥筹建文物保管所。这位“光杆司令”在卢沟桥畔转了一大圈,最后靠软磨硬泡,求得丰台自来水公司为他无偿划拨了一块两亩大的报废水源地,使文保所有了个落脚之地。

当时,卢沟桥的参观条件之寒酸令人震惊:没有文字介绍,没有配套服务,甚至连个厕所都找不到。有一些旧地重游的二十九军老兵及其后代反映:“来了卢沟桥,怎么也该有个喝水的地方吧?”

郭景兴再走上卢沟桥,有了一种与之前不大一样的感觉。之前,对这座桥来说,他只是一个发思古之幽情的参观者;如今,他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守护者和见证者。

初到卢沟桥工作,郭景兴每天都要到桥上走一走,看一看。他的心情很快就沉重起来——这座古老的桥,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一天,郭景兴走在桥上,一个载重车队从他身边隆隆驶过,他感到桥面在剧烈颤抖,桥的悬空过梁在晃动。一细看,桥的栏板和望柱已经有了很多裂缝。“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这如何了得?卢沟桥在永定河上挺立了八百年,要是在我个文保所长的手下损坏了,那我不就成历史罪人了吗?”多年后,郭景兴如是回忆他当时的心情。

郭景兴拦住一辆载重车,对司机说:“你们这么走,这桥受得了吗?”司机白他一眼:“我在桥上跑了好几年车了,天天是这个样子,这桥不也没塌吗?”

“这卢沟桥是文物,要是塌了就晚了。”郭景兴说,“你的领导是谁,我去和他说说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司机嘟囔一句,发动车子就走了。

司机们为何不开车走卢沟新桥?郭景兴了解到,卢沟新桥的承载量远不如卢沟桥,拉重货的大卡车司机都不愿走。

不过,卢沟桥虽然坚实,古代却没有机动车,现在动不动十几吨的大家伙压上去,怎么受得了?

从1982年8月到1986年3月,郭景兴连续向上级有关部门提交了九次紧急报告,报告中详述了卢沟桥的受损情况,并提出立即采取措施保护卢沟桥和宛平城,“否则就对不起历史和先烈”。每一份报告,他都印上百张,散发给领导、专家、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

一份份报告打上去,卢沟桥的保护问题被提上了有关部门的议事日程,却迟迟得不到落实。郭景兴心急如焚。载重车一来,桥震颤,他的心也随之震颤。

文物保管所的调查数据显示:抽样调查当天,从上午八点半到十点半的两个小时内,卢沟桥上经过的车辆多达1440辆,且大多为载重汽车,平均每分钟12辆;几年间,卢沟桥被震毁掉落石块的望柱由75根猛增到217根,被震裂的望柱由24根猛增到208根,被震毁的栏板由51块猛增到189块。

当年,永定河卢沟桥段已经没有水了,桥下个别地方出现了地基下陷的迹象。桥的周边环境也令人担忧。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当时曾撰文指出,卢沟桥上游,多年来首都钢铁公司不断堆积的“钢渣山”,以及石景山发电厂大量粉煤灰不断地向下游排放,已经构成了这一地区最大的污染源。“甚至卢沟桥上的石狮也受到了严重腐蚀,不应再任其继续为害了!同时,卢沟桥下面一段河床上下游,也亟需加以清理和改造,尽早建坝蓄水,导引清流,使过去‘卢沟晓月’的自然景观得以重现。”

1985年5月7日,一批北京市政协委员到卢沟桥调研,真切了解到这座桥的受损情况,特别是91只石狮已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其中27只已面目全非。郭景兴对政协委员们说:“如果这种情况不及时加以遏制,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全桥的风化将不可避免。现在,距离卢沟桥八百岁生日还有七年时间,我们可以想想看,它能否健康地迎接八百岁寿诞?九百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政协委员们震惊了。他们还随机采访了路过卢沟桥的行人和附近的老乡。有人说:“这里不但汽车、拖拉机、马车随便走,连坦克都走过了。”有人憋了一肚子气:“这里的环境差极了,烟尘、气味让人受不了,还经常出交通事故。”

新的护桥战胜利了

政协委员们调研之后,卢沟桥的保护问题终于迎来了转机。

1985年5月21日,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听取市政局有关卢沟桥破损情况、修复计划的汇报,并委派市人大代表、北京市政设计院副院长梁凡初到卢沟桥实地调研。

随后,时任北京市副市长陈昊苏和丰台区副区长叶尚诗赴卢沟桥视察,在现场听取了卢沟桥存在问题及修复工程初步设想的汇报。陈昊苏回去后做出批示:“卢沟桥的碹脸和拱碹多处损坏,应该修理。此事由文物局主办,以市政局为主,会同文物局做修复方案,将来由市政局施工。”

郭景兴刚松了一口气,又来了一个让人揪心的消息:北京供电局有4辆载重250吨的超限大件平板车,要在限重20吨的卢沟桥上通过。它们装载的进口大型机电设备,是为北京燕山石化公司提供的。这些设备从天津港运来,要运到位于房山区的燕山石化,卢沟桥是必经之路。

让不让这4辆超限大件平板车过卢沟桥?有关方面为此事专门开了一个论证会,各方唇枪舌剑,争论激烈。

时任北京市政协委员赵书是坚定的护桥派。他后来回忆说,他当时很着急,“假如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有八百年历史的卢沟桥,坏掉了,毁掉了,我们怎么面对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怎么向子孙交代?我们都急了,有种拼命的感觉,一定要坚决保护卢沟桥!”

没人会想到,卢沟桥事变过去近50年后,一场保护卢沟桥的战役重又打响。

“你知道什么叫桥吗?”交通部门一位干部指着时任市政协副主席廖沫沙的鼻子说,“桥是用来通车的,通车时间越长,价值才越大,你们说的不许通车的桥还叫作什么桥?”

廖沫沙平静地说:“卢沟桥的作用不仅仅是一座交通的桥,它还是我们通向古人心灵的桥,有了这座桥的存在,我们就能与古人对话,与世界对话。如果我们让它损坏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后人?我们不能再做那种损坏中华文明、中华文化的事情了!”

起初坚持继续通车的那些人沉默了。各方在卢沟桥的保护和修复上达成了共识。鉴于那批进口大型机电设备是国家重点工程项目所需,有关部门决定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让超限大件平板车通过卢沟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4辆超限大件平板车最终顺利通过卢沟桥,桥身安然无恙。

1985年7月4日,“七七事变”纪念日前,北京市政协通过了《关于保护先农坛、卢沟桥和宛平城文物古迹的建议案》,建议立即停止把卢沟桥这座重要文物桥当作普通公路桥使用的做法,禁止一切载重车辆通过,在两三年内对该桥进行落架大修,恢复古桥原貌,取消在“卢沟晓月”碑和宛平城之间修五环路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