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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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座美丽的桥,『狮子数不清』(2)

现存的栏板,按照形制与所用石料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一种是以青灰色砂石制作,瘿项部分刻作云拱形且风化较为严重,但仍不失凝重而飘逸的风采,这类栏板时间最早,据专家考证为金代的原物;一种是用暗红色砂石刻宝瓶荷叶,风化并不是很严重,应为清康熙、乾隆时期所增补;还有一种石质很新,雕刻较粗糙,一望而知是敷衍了事,此类栏板应是清后期或民国时增补的。

每间栏板立有望柱,望柱高1.4米,柱头刻仰覆莲座,座下刻荷叶墩,柱顶刻石狮。

这281根望柱,排列整齐,造型优美,远望近观都很有韵味,庄严而不失活力,精巧而不失朴素。

卢沟桥的石栏杆亦成一景。《马可·波罗行纪》称卢沟桥“全桥各柱之间都嵌有大理石板,这与石柱上那些精巧的石狮,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元代张野《满江红·卢沟桥》词云:“凭栏杆,唯有石狻猊,曾相识。”传说狻猊为龙的九子之一,喜欢蹲坐,后来人们渐渐将狻猊与狮子混为一谈。

有一对起支戗和装饰作用的抱鼓石,桥东一对顶桥狮,桥西一对顶桥象,两两相对,有异曲同工之妙。桥东的一对顶桥狮各长1.73米,高0.9米,重约3吨,造型别具一格:头部略呈方形,大耳朵,阔鼻子,大嘴巴,小眼睛,膀大腰圆,腿部短粗,呈站立姿态,侧着脸,脖子挂一粗绳,绳头有铃穗,憨态可掬。它四条腿使劲蹬住地面,以肩部顶住护栏最外侧的望柱,使石栏杆不致外倒,像一座小山抵住桥头。而桥西的一对顶桥象也站着,长鼻子内卷,嘴里伸出长牙,用脑袋正面死死抵住护栏最外侧的望柱,一副威武有力、忠于职守的样子。

桥两端为何不同用顶桥狮,而要狮象共用?

大象被古人视为吉祥、太平的象征。自汉代开始,驯象就出现在皇家仪仗队里,成为仪象。而佛教里有个“香象渡河”的典故,比喻佛陀和菩萨具有大象的巨力,能够普度众生。如此文化背景下,石象出现在卢沟桥头,不难理解。

卢沟桥,承载了人们太多美好的寓意。

活着的石狮

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对卢沟桥感情很深。

1961年3月,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布,卢沟桥榜上有名。不久后,国家文物局最年轻的古建筑专家罗哲文和几位同事来到卢沟桥安营扎寨。他们在现场勘查测绘了一个多月,证明了康熙重修卢沟桥不过是小修小补,整个桥身仍是金代原物。他们还做了一项特别的工作:去给桥上的石狮子编号登记。

“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这句话流传了数百年,老百姓这么说,史书上也这么说。

明代蒋一葵《长安客话》提到卢沟桥:“左右石栏刻为狮形,凡一百状,数之辄隐其一。”明人刘侗在《帝京景物略》里说:“(卢沟桥)石栏列柱头,狮母乳,顾抱负赘,态色相得,数之辄不尽。”就连清代官方的《顺天府志》也说不清卢沟桥的石狮数目:“栏上百狮,子母忽觅,不可数计。”

卢沟桥的狮子,为什么数不清呢?

原因有二:一是古代工匠雕刻技术精湛,雕刻的小狮子数量众多,或隐或暗,形态各异,数清楚实属不易;二是由于历代修补,石狮数量不断变化。

卢沟桥的狮子,有人数清过吗?

清代《人海记》中记载,卢沟桥的石狮总数为368只,但《卢沟桥考略》又称“载桥柱刻狮,凡六百二十有七”。

经过编号登记,罗哲文和同事们终于数清了卢沟桥石狮子的数目:495只。

这些石狮子,让罗哲文总也看不够。后来,他在《名闻中外的卢沟桥》一文中曾对这些石狮子有过生动的描绘:“有的昂首挺胸,仰望云天;有的双目凝神,注视桥面;有的侧身转首,两两相对,好像在交谈;有的在抚育狮儿,好像在轻轻呼唤;桥南边东部有一只石狮,高竖起一只耳朵,好似在倾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真是千姿百态,神情活现。”

这些石狮子,也让来到卢沟桥的游人们看不够。看吧,各个柱头上的狮子,没有一个重样的,或俯或仰,或动或静。有的鬈毛高突,向两边蓬起,嘴巴宽阔,双腿粗壮,威风凛凛,颇具埃及狮身人面像之神韵;有的造型有点像猪八戒,大鼻子,短下巴,亲昵地与身旁的幼狮游戏;有的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凝视远方,像是在细心观察河水的涨落;有的回首西望,若有所思;有的腿上的毛被雕成鳞片,似麒麟状,好似神狮;有的龇牙咧嘴,眼珠外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的拥着幼狮,面带笑意;有的低着头,专心玩赏爪下的绣球,眼神温柔。

最可爱的是大狮子身上的小狮子,大的十余厘米,小的仅几厘米,有如核桃。

它们三三两两,或藏于大狮腹下戏耍,露出半个身躯;或趴在大狮身上,笑容顽皮;或伏于大狮背上、头上,作奔跑状;或躺在大狮爪下,仰脸和大狮戏耍;或钻出大狮胯间腋下,东张西望;或戏弄大狮铃铛、绣球,前搔后抓;或藏在大狮胯下向外张望;或蜷在大狮爪上左顾右盼;或与其他小狮相互撕咬;或与其他小狮玩捉迷藏游戏。这些小狮子,形态万千,呼之欲出。

这些小狮子在大狮周身上下钻动、嬉戏,有的只露出半个头,有的只露出一张嘴,有的藏身,有的藏尾,要想数清它们的数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无疑的:这些活泼的小狮子,把整座桥都带活了。

大狮与小狮的“母子对话”令人动情:母狮有的低头怜爱地注视小狮,有的侧耳倾听小狮呼唤,有的与小狮交谈,有的享受着小狮在自己头顶、肩背、身前、爪下嬉耍的天伦之乐;小狮有的趴在母狮背上咬住飘带,有的倚在母狮怀里撒娇;有的小狮也许是太调皮了,被母狮捉回来压在爪下,仍不老实,又探出身来去抓母狮胸前的铃铛;有的小狮趴在母狮头上,小爪紧紧抓着母狮的鬈毛,好像马上就要摔下来似的,叫人为它捏一把汗;有的小狮使劲咬住母狮的胡须,逗得母狮大笑;有的小狮坐在母狮怀里,煞有介事地学着母狮的样子大吼。这些组狮,或一母两子,或一母三子,深情交流互动。

唐宋以后一般石狮的雕刻方法,多为脚踏一只绣球,或脚戏一只小狮,像卢沟桥这样,许多小狮崽在大狮身上淘气玩乐的表现方法,极为罕见;而如此之多姿态、神情各异的石狮集中在同一建筑物上,也开一时风气之先。

卢沟桥上的石狮,高度一般在30厘米左右,高的有51厘米,矮的约20厘米,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充分体现了古代石雕艺人丰富的想象力和独创精神,以及成熟而精湛的艺术技巧。

这些石狮,在飘带、铃铛、绣球等附件的雕刻上也很讲究。比如,绣球就有十余种,大部分是由花朵组成,有四瓣的,也有六瓣的,花瓣或丰满或瘦弱,或单钩或双钩,有的花瓣间还点缀着小花;有的绣球则为十字格装饰。就连狮子座下的莲花座也是个个不同:或雕成象征性莲瓣,中间不刻花纹;或莲座中部装饰一圈圆珠形莲子,下部刻荷叶图案;或将莲瓣精雕细刻为整朵莲花形,石狮好似居于花蕊之上。这些细节的处理,看似信手拈来,却又意境深远。

就连一般游人很难看到也不太在意的石狮背部,也雕有精美纹饰。狮子后颈部多为飘带打成的蝴蝶结,也有的是环绕一周的铃铛或绒穗,或者绣球上的飘带,由狮子用嘴叼着,像是被风吹拂到了狮子背后。还有一只小狮趴在母狮背上,嘴叼飘带,异常生动。对狮子尾巴的处理,同样不拘一格。有的狮子尾巴雕刻得很形象,盘成一簇,坐在身下,尾巴尖上有一团明显的尾毛,和谐融入狮子的整体写意造型。有的狮子尾巴雕刻为多股,呈波浪形逐渐向上,交错在一起,美观而协调。

卢沟桥上的石狮,历经金、元、明、清、民国、新中国各个时期的修补,融汇了不同时代的艺术特征,俨然成为一座中国石刻艺术博物馆。

金元时期的石狮,身躯比较瘦长,面部较窄,嘴巴上翘,下巴不丰满,嘴巴微微张开,但中间不掏空;腿短,挺拔有劲,前腿上有一些鳞状纹;头上鬈毛并不高突,全神贯注,颈部系带飘逸,头前挂一小铃。这类石狮质地为浅青黄色砂石,风化非常严重,留存下来的极少的几只,已显得老态龙钟、面目模糊了。

明代的石狮,雕刻风格与金元时期的石狮相似,身躯较粗短,爪下踩有绣球或小狮,有的身上伏有小狮;嘴方且大,张开,中间掏空,舌头上舔。其石质也为浅青黄色砂石,风化也较严重。这类石狮相对较多,其中大狮共有99只。

清代康乾盛世时期的石狮,雕工精细,雕刻纹路较深,铃铛上的花纹都刻得相当细腻;形象多突胸张嘴,有的身上伏小狮,颈下有宽大的系带,鬈毛高突;眼睛拉长,眯着眼,表情并不像以前那么凶猛。其石质为暗红色或青灰色砂石。

民国时期的石狮,外表较新,雕刻比较粗糙,石质颜色不一;狮子后头鬈毛变大了,以前是九圈十圈,现在只有一圈两圈;狮嘴、鼻子、眼睛刻得很浅,给人以敷衍感。这一时期石狮雕刻上的变化,反映出当时社会动荡、萧条之态。

新中国成立后,几次修缮维护卢沟桥,在修补石狮时并没有简单翻刻,而是有了新的表现手法。在桥两端桥面与雁翅的连接处,南北相对,各有一根粗大的望柱,每根望柱上都雕有一大两小造型的石狮,被称为“三狮齐吼”或“全家福”,是1996年补上去的。桥上最年轻的石狮,当数桥北侧正中灰白色带有竖纹的68号石狮,它是1997年补建的,其前身在1988年夏天被雷电击毁。

不断增补之后,桥上石狮的数目又有了变化。1998年,卢沟桥文物保管所采用逐一编号的统计方法,得出一个准确数字:501只。其中包括桥两端华表顶上的4只,桥东端的顶桥狮2只,栏杆望柱上的大狮281只,大狮身上的小狮214只。

501只,卢沟桥上石狮的这一精确数目,至今未变。人们相信,今天卢沟桥上的这些石狮,不管年岁多长,风化几多,都活着呢。正如罗哲文先生描写的那样,它们一直竖着耳朵,在倾听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呢。它们倾听这片土地的灵魂,倾听我们的心跳。它们就是我们。

书剑征途伴寂寥,长安日近楚天遥。南云北雪三千里,第一销魂是此桥。

光绪元年(1875年)冬,雪纷纷,湖南举人易顺鼎北上京城应试,骑驴过卢沟桥时,吟出这样的诗句。

“第一销魂是此桥”,易顺鼎一句道尽数百年来文人雅士在卢沟桥上寄托的所有情感,所有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