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古都研究(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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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万柳堂的变迁及其流风遗韵(2)

《京城古迹考》提到:“康熙时,开博学鸿词科,侍诏者尚雅集于此,检讨毛奇龄曾制《万柳堂赋》”[14]。这篇作品,对冯氏万柳堂的来龙去脉做了详尽的铺陈,使后人得见当年情形。毛奇龄在序言里写道:“其地在京师崇文门外,原隰数顷,污莱广广,中有积水,渟瀯流潦。既鲜园廛,而又不宜于稻粱。于是用饔钱买为坻场,垣之墍之,又偃而潴之,而封其所出之土以为山。岩陁坱曲,被以杂卉,构堂五楹,文阶碧砌,芄兰薢茩,蔹蔓于地。其外则长林弥望,皆种杨柳,重行叠列,不止万树,因名之曰万柳堂。岁时假沐于其中,自王公卿士下逮编户马医佣隶,并得游燕居处,不禁不拒,一若义堂之公人者。且去此数里,穿池放鱼,豢畜乳妇而鬻无主之婴儿,其于游观自得之外,更有会焉。至若元时丰台有万柳堂,与此地异。虽其名同,非以袭其事也”[15]。这里,描写了万柳堂所在地荒芜寥落的原始面貌,叙述了万柳堂的建设过程、命名原由、园中景色、社会功能,并交待了育婴社的简单情形。考虑到作者与冯溥的主客关系,毛奇龄说此名并非沿袭元代万柳堂的遗风,显然是有意恭维主人之语。

清初朱彝尊曾作《万柳堂记》,其中写道:“度隙地广三十亩,为园京城东南隅。聚土以为山,不必帖以石也;捎沟以为池,不必甃以砖也。短垣以缭之,骑者可望,即其中境转而益深。园无杂树,迤逦下上皆柳,故其堂曰万柳之堂。今文华殿大学士益都冯公取元野云廉公燕游旧地以名之也”[16]。与毛奇龄的赋相比,客观地叙述了两个万柳堂的名称上的联系。综合这两段文字,大抵可以看出冯氏万柳堂的基本面貌,它们也成为后来多种着作的资料来源。比如,乾隆时期刘大槐《万柳堂游记》的描写,就与朱彝尊颇有相似之处。至于以梳理编辑为主的文献,从《日下旧闻考》、《宸垣识略》、《光绪顺天府志》到晚近的《故都变迁记略》,所征引的诗文基本一致,而补充的内容却相当有限。乾隆年间的《藤荫杂记》,在引用清初吟咏万柳堂的诗文方面,尤其不惜笔墨[17]。

冯氏万柳堂维持数年之后,转让给仓场侍郎石文桂。康熙四十一年(1702),“石氏建大悲阁大殿、关帝殿、弥勒殿,舍僧住持,圣祖御书拈花禅寺额”[18]。休闲别墅变成了寺院,二十余年后,园林胜景已迅速衰败。刘大槐(1698-1779)回顾说:“雍正之初,予始至京城,则好游者咸为予言此地之胜。一至,犹稍有亭榭;再至,则向之飞梁架于水上者,今欹卧于水中矣;三至,则凡其所植柳斩焉,无一株之存”[19]。到乾隆十年(1745)左右,“其基周围一顷余,内有小土山,枯苇蓬蓬,生沟堑中,想即昔时莲塘花屿也。老柳数株,平芜弥望”[20]。再晚些的戴璐也说:“近则柳枯水涸,桥断亭倾,石氏石刻尚嵌壁上,无复知为益都别墅也”[21]。道光十八年(1838)刊刻的《履园丛话》记载,钱泳多次到拈花寺亦即万柳堂游览,“然昔之所谓莲塘花屿者,即今日之瓦砾苍苔也。居人犹自说冯家,指点荒亭带残堵”[22]。也曾有人试图补救破败的园林,“道光初年,朱处士野云补种柳五百株”[23]。另据近人崇彝1930年代的记载,“阮文达、潘文勤二公曾补种柳二次,今寺亦废”[24]。

阮文达、潘文勤,即清代着名学者阮元(1764-1849)与潘祖荫(1831-1890)。

刊刻《十三经注疏》的阮元,不仅为北京的万柳堂补种柳树,而且还把自己在家乡的别墅命名为“南万柳堂”。道光年间的梁章矩记载:“邵伯湖之北数十里,有仪征师别墅,在水中央,四围植柳数万株,每岁长夏必于此避暑,自题为‘南万柳堂’,以别于京师之万柳堂也”[25]。上文的“仪征师”即指籍贯为江苏仪征的阮元。

邵伯湖在江都县东北四十五里运河之西,“南万柳堂”当处在高邮湖区,水乡特色自然比北京的万柳堂还要鲜明,而万柳堂所象征的社会风尚也因此被带到了京城之外。

三、同名异实的“万柳”地区

北京的两处万柳堂都已湮废。今天的“万柳桥”,是清人误认为廉希宪万柳堂在丰台草桥一带的结果,而冯溥的万柳堂所在地也已面目迥异。作为一个名称活跃在当今社会的,是另一个与万柳堂毫无关系的新“万柳”。

1996年6月21日,北京市政府通过的一个整体改造项目,名为“万柳工程”,涉及颐和园东南48平方公里的土地,现在已经是一个即将完成的城市住宅区。由于房地产开发的推动,“万柳地区”、“万柳公园”、“万柳高尔夫球场”、“万柳社区”、“万柳站”、“万柳路”等名称,不断出现在宣传媒介与大众生活中。所谓“万柳地区”,包括原来的万泉庄、六郎庄两个村落。六郎庄在明代称“牛栏庄”,后一度谐音雅化为“柳浪庄”,取其风景秀丽、柳色宜人而得名。清代又音转为“六郎庄”,附会于宋代杨六郎抗击外来侵略的故事。“万柳工程”即取“万泉庄”、“柳浪庄”的字头而命名,字面相同但与万柳堂毫无关联,这也是历史地名以另一种方式再现之后的巧合。尽管如此,这里的“万柳”同样不乏对以绿化为特色的周围环境的象征意义。

四、结论

不论在元代还是清代,万柳堂的修建都是为了高官的休闲。

但是,“万柳堂”这个名称具有旧时文人崇尚自然、追求恬淡境界的意味,与之相符的成百上千的柳树,又是适合北京地区生长的树种,有助于构成风景宜人的地理环境。折柳送别以及欣赏杨柳的记载,在古代诗文中比比皆是,而在城市边缘营造一种以柳树为主要特点的田园风光,既可适应休闲需要,更重要的还在于休现了主人淡泊宁静的志趣。廉希宪、冯溥乃至构筑南万柳堂的阮元都是高官,因而有条件修建这类私家园林。

元代万柳堂的地点,在明末以后即陷于推测当中,清代众多文献也未仔细推敲蒋一葵《长安客话》的记载,而是一味转抄时代更晚的《帝京景物略》的文字,再加上万柳堂的遗迹难以寻找,终至于人云亦云、陈陈相因。元大都与明嘉靖以后北京城的范围有明显差异,在以此为参照推断相关地名所指的地点时,明末和清代的着作者可能忽略了其间的变化,因此导致对元代万柳堂方位判断的失误。从记载的时代、相关内容以及元代大都周围的自然环境分析,《长安客话》的记载应是比较准确的。

万柳堂的兴衰过程,是反映北京私家园林发展史的典型例证,也体现了北京生态环境变迁历史的一角。园林建设之前、建成之后以及后来的衰落,在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环境特征,是寻求历史时期城市变迁的有用线索。这个名称象征的“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林景色,至今还在被人们利用着,以此为桥名和社区名,具有丰富的人文色彩和社会吸引力。

[1]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九“万柳堂”条,110页。中华书局1959。

[2]蒋一葵《长安客话》卷三《郊垧杂记》,“钓鱼台”、“万柳堂”条,63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

[3]蒋一葵《长安客话》卷三《郊垧杂记》,“钓鱼台”、“万柳堂”条,64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

[4]刘铜、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三《城南内外》“草桥”条,119-121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

[5]孙承泽《天府广记》卷三十七《名迹》,561-562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4。

[6]张茂节修《大兴县志》第一卷《舆地·古迹考》,25页,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

[7]励宗万《京城古迹考》“南城”“万柳堂”条,8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

[8]于敏中等《日下旧闻考》卷九十《郊垧》,1530-1533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9]吴长元《宸垣识略》卷十三《郊垧二》,258-259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

[10]汪启淑《水曹清暇录》“万柳堂”条,254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

[11]周家楣、缪荃孙等纂《光绪顺天府志》卷二十七《地理志九·村镇一》,893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

[12]余棨昌《故都变迁纪略》,129-130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13]张茂节修《大兴县志》第一卷《古迹考》,25页。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

[14]励宗万《京城古迹考》“南城”“万柳堂”条,8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

[15]毛奇龄《万柳堂赋》,《日下旧闻考》引《西河集》,912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16]朱彝尊《万柳堂记》,《日下旧闻考》引《曝书亭集》,913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17]戴璐《藤荫杂记》卷六《东城》,54-56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18]于敏中等《日下旧闻考》卷五十六《城市》,912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19]刘大槐《游万柳堂记》,见《古人笔下的北京风光》,141页,中国旅游出版社1992。

[20]励宗万《京城古迹考》,“南城”“万柳堂”条,8-9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

[21]戴璐《藤荫杂记》卷六《东城》,56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22]钱泳《履园丛话》卷二十《园林》“万柳堂”条,520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79。

[23]周家楣、缪荃孙等纂《光绪顺天府志》卷十六《寺观一》,508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

[24]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25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25]梁章矩《归田琐记》卷一“南万柳堂”条,5页,中华书局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