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乾陵文化研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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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武则天诗歌研究(2)

史载,武周时生产发展,户口剧增,永徽三年(652)有户三百八十万,神龙元年(705)武则天去世时,有户六百一十五万。(《唐会要》卷48“户口数”)同时,武周帝时期国力强盛,疆域辽阔,边防巩固,同许多国家建立了友好关系:东有日本,北有骨利干,西有拂菻国、大食国、吐火罗、天竺、大勃律,南有真腊国、林邑国、佛誓。(《册府元龟》卷970)难怪此时的武则天如此自矜、自负。

5.697《曳鼎歌》《资治通鉴》卷206,则天后神功元年(697)记载: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余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图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余斤。太后欲以黄金万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耀。”太后从之。自玄武门曳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唐会要》卷11云:“天册万岁二年三月二日,重造明堂成,号通天宫。四月朔日,又行亲享之礼,大赦,改元为万岁通天。其年四月三日,铸铜为九州鼎成,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天后自制《曳鼎歌》调,令曳者唱和焉。”

在这种背景下,武则天作《曳鼎歌》,全篇充满了对先王的歌颂与崇拜,也从另一个角度表现出武则天的雄伟志向与气魄。全诗如下:“羲农首出,轩昊膺期。唐虞继踵,汤禹乘时。天下光宅,海内雍熙。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总之,“颂”诗在武则天的诗歌里占了非常大的比重。这些“颂”诗的意义在于:①继承了《诗经》中“颂”的传统。②宏大气势对从初唐到盛唐的转变起到了引导性作用。

这类诗以歌功颂德为宗旨,反映了武则天时期政局安定,国力强大,列国朝拜的社会现实,同时也展示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即她作为帝王的抱负、主张以及忧虑,体现出她作为一代女皇鲜明的王者风范和帝王气概。诗中最突出的是其中所表现出的开创太平基业的信心与决心,这对唐人精神风貌的影响应该说是深远而强烈的。

谢元量评武则天乐府诗,说其“古质典雅,说者以比之唐山夫人之《安世房中歌》”。(《女性文学史》)这些颂诗写得颇有气势。在武则天统治时期,重视诗歌气势之美、崇尚天然壮丽已成为诗歌创作风尚。紧承武周的中宗朝,虽只有五年,但其风益炽,更表现出了武周的余威后绪。由此可见,诗歌中的盛世气象并不是玄宗朝才突然产生的,早在武后朝就渐露端倪了。在她的倡导与影响下,宫廷中产生了许多气势磅礴、气魄宏大、表现盛世景象的作品,这些作品是当时宫廷生活、都市景象、人们心态的反映,是武周朝国力、国势的艺术折射。诗歌由初唐走向盛唐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诗境的开阔和气象的宏大,这与武则天时期造成的审美时尚是有关的。

二山水诗武则天的存诗中还有一些山水诗,如《游九龙潭》、《从驾幸少林寺》、《石淙》、《赠胡天师》。这些山水诗的意义在于:第一、刺激了宫廷山水诗的发展,对七律的推广起着很大的作用。“久视元年五月十九日,武后率王公大臣游嵩山石淙,自制七律一首,同游十九人都用七律奉和。像这样君臣一起大规模游山玩水题诗的活动,在唐诗史上还是首次。七律在初唐尚未成熟。

这次活动不但刺激了宫廷山水诗的发展,对于七律的推广也有明显的影响”[13]。到了中宗朝,群臣游宴赋诗更为频繁,七律创作已蔚然成风。到了睿宗景云年间,七律的形式最终确立。应该看到,七律的成熟有其特定背景,这就是武后、中宗朝频繁的应制唱和活动。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活动是以武则天久视元年石淙赋诗开端的,这次活动对七律的定型,意义是非常重大的。

第二、对扭转诗坛文风起到了较大的作用。

闻一多先生在《唐诗杂论·四杰》中说:“宫体诗在卢骆手里是由宫廷走到市井,五律到王杨的时代是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14]其实在卢骆王杨之前,武则天早就由宫廷走到山水了,由台阁移至江山了,给卢骆王杨彻底地改变齐梁诗风对初唐诗坛的影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与此相关联的是,武则天在嵩山举行的祭祀天地仪式的成功,同样也说明这个道理。

如《游九龙潭》:“山窗游玉女,涧户对琼峰。岩顶翔双凤,潭心倒九龙。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故验家山赏,惟有风入松。”

九龙潭,在河南登封县太室山东岩之半。全诗对仗较为工整。诗写得很大气,没有初唐诗坛上所弥漫的六朝靡风。而最后一联“故验家山赏,惟有风入松”,写得很质朴,颇有些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味儿,也开了唐山水田园诗的先河。这里要注意的是:此诗的意象,“玉女”、“双凤”,颇有女性化的色彩。

又如《石淙》诗:“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且驻欢筵赏仁智,琱鞍薄晚杂尘飞。”

石淙,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武则天尝在此大宴群臣,诸文士应制赋诗,连同武后自撰者,计得诗17首,诸诗皆刻于北崖,南崖则刻有张易之所撰之《秋日宴石淙序》,诗与序并为薛曜所书[15]。

此诗写得颇有皇家气息。虽属应制诗,但全诗不见齐梁文风的柔靡、俗艳,气势非常壮观。“尔其近接嵩岭,俯届箕峰。瞻少室兮若莲,睇颍川兮如带。既而蹑崎岖之山径,荫蒙密之藤萝。汹涌洪湍,落虚潭而送响;高低翠壁,列幽涧而开筵。密叶舒帷,屏梅氛而荡燠,疏松引吹,清麦候以含凉。”这是诗序对石淙的生动描绘,但诗中仅以高岩和幽涧两个对立的特征,形象地反映出了石淙险要而幽静的环境。“藏日色”、“浴云衣”,一夸张、一比喻,使诗句不乏生气,且给人充分想象的余地。正当诗人“就林薮而王心神,对烟霞而涤尘累”时,马上打住,“且驻欢筵赏仁智”,姑且留驾赐宴群臣。

“琱鞍”句写群臣赴宴纷至沓来的壮观。武则天执政处在唐朝上升时期,其诗也反映出追求那种宏大壮美,积极进取的精神。而诗歌追求辞藻的工丽,对仗的工整,对律诗的最后形成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从驾幸少林寺》诗曰:陪銮游禁苑,侍赏出兰闱。云偃攒峰盖,霞低插浪旗。日宫疏涧户,月殿启岩扉。

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衣。铎吟轻吹发,幡摇薄雾霏。昔遇焚芝火,山红连野飞。花台无半影,莲塔有全辉。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慈缘兴福绪,于此罄归依。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

少林寺,在河南登封县西北二十五里少室山北麓。这首诗是武则天“睹先妃营建之所,倍切茕衿,逾凄远慕,聊题即事,用述悲怀”(见《从驾幸少林寺序》)。

身为皇后的武则天陪高宗一起游嵩山,在日光的映照、云霞的衬托下,嵩山景色如画。看到母亲杨氏“净业熏修之所,犹未毕功”(《全唐文》卷97《赐少林寺僧书》),武后遂生无限悲凄叹惋之情,结句“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情挚意浓,颇含哲理。

此诗属山水诗,写得气势宏大,但不乏儿女情怀。“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表达了女儿对母亲的思念。

《赠胡天师》诗曰:

高人叶高志,山服往山家。

迢迢间风月,去去隔烟霞。

碧岫窥玄洞,玉灶炼丹砂。

今日星津上,延首望灵槎。

《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27云:“天师胡慧超,字拔俗。高宗上元间来自庐山,栖于豫章西山之洪井。偶抵京邑,诏除寿春宫狐妖,赐洞真先生,至是天后以蒲轮召之。辞请还山修炼。”

《朝野佥载》卷5曰:“周圣历年中,洪州有胡超僧出家学道,隐白鹤山,微有法术,自云数百岁。则天使合昌盛药,所费巨万,三年乃成。自进药于三阳宫,则天服之,以为神妙,望与彭祖同寿,改元为久视元年。放超还山,赏赐深厚。”

《全唐文》卷97武则天《赐胡洞真天师书》曰:先生道位高尚,早出尘俗。如轩历之广成,汉朝之河上。遂能不远千里,来赴三川。日御先开,望霓裳之渐远。天津后渡,瞻鹤盖以方遥。空睇风云,惆怅无已。倘蒙九转之余,希遗一丸之药。”这些诗都写得颇有皇家气魄,一扫齐梁诗风的媚态。

有学者认为,唐代女子出游是“一种离开日常生活空间一段时日,以空间的移动为基本特征的行为”[16]。武则天的出游并不是为了欣赏山水景色,而是想显示她的统治权力,向天下昭告武周社会的繁盛。因为宫外广大的社会空间才是她们表演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她们可以尽情地展现她们不同于普通人们的生活消费方式。对她们来说公开的外出游历是极富有象征意义的,她能赋予她们以地位声望和与众不同的感受,也能使其他的人仰望和羡慕[17]。

山水诗在盛唐蔚为大宗,固然有多种原因。但在武后宫廷内形成的风气,对于这一题材的迅速发展,有不可忽视的促进作用。

三爱情诗武则天的爱情诗就是她的着名的《如意娘》,写得含蓄、热烈、风格独特。玩味之余,令人难以相信,此诗竟出自一代女皇之手。全诗写得情思缱绻,且结尾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也不知则天皇后是在哪一个不眠之夜酝酿,又在哪一盏不眠的青灯下写成的呢?

任半塘《唐声诗》下编曰:“《如意娘》,[创始]唐教坊曲,武后时人作,‘如意’乃武后年号,[别名]《如意曲》。《万首唐人绝句》作《如意曲》,填词名解因之。日本阳明文库藏五弦谱内,有《如意娘》谱,未公表。《近事会元》引《乐府杂录》:‘《如意娘》,唐则天撰之’,今传本《杂录》未见。《升庵诗话》六曰:‘张君房《脞说》云:千金公主进洛阳男子,淫毒异常,武后爱幸之,改明年为如意元年。是年淫毒男子亦以情殚疾死,后思之,作此曲,被于管弦。呜呼!武后之淫虐极矣!’张、杨因‘如意’二字,拟说如此,未足据。”

任先生《如意娘》杂考:“武后天授三年四月,改元如意,谓此曲出于武瞾,记载佥同,应非无故。下列《大酺乐》作于万岁登封元年,乃名《登封大酺歌》,与此曲取名正相类。而后人另指本事,别有贬斥,无非附会。”

全诗如下:“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古今中外写相思泪的诗不少。武则天此作将外形的泪痕与内心的愁绪交融着笔,如果不论诗的具体背景,则是婉曲有致地表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闺思闺怨和引人共鸣的完全异化的人性[18]。通过此诗,我们不难看出女皇武则天,也曾有过爱情的渴求、相思的痛苦和忧郁的情怀。

钟惺《名媛诗归》卷9评曰:“‘看朱成碧’四字一奇,然尤觉‘思纷纷’三字,愦乱颠倒得无可奈何。”“老狐媚甚,不媚不恶”。据说此作是在感业寺剃度后写的。我猜想,她和唐高宗在感业寺再度相逢时,一定泪流满面地将此诗交给高宗,而她的其时是弱者的泪水,终于一度倾覆淹没了赫赫的大唐王朝[19]。

总之,武则天的诗歌中以“颂”诗为主。在鼓乐声中,显示女皇的威风与气派;而山水诗,在湖光山色之间,一扫阴柔的齐梁诗风,充满了阳刚之美。爱情诗则是她女儿情怀的真实流露。

注释:

[1]吴以宁、顾吉辰着:《中国后妃制度研究》,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65页。

[2]闻一多撰,傅璇琮导读:《唐诗杂论·四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

[3]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51-515页。

[4]葛晓音着:《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之《论初唐的女性专权及其对文学的影响》,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4页。

[5]葛晓音着:《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之《论初唐的女性专权及其对文学的影响》,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页。

[6]胡戟着:《隋炀帝新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2-83页。

[7][8]《资治通鉴》卷204,则天后垂拱四年(688)。

[9]杨志刚着:《中国礼仪制度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94页。

[10][11]吴以宁、顾吉辰着:《中国后妃制度研究》,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14页。

[12]葛承雍着:《煌煌盛世》,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204页。

[13]葛晓音着:《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之《论初唐的女性专权及其对文学的影响》,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页。

[14]闻一多着:傅璇琮导读,《唐诗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

[15]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卷五》,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5月,第51页。

[16]李仲广、卢昌崇《基础休闲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118页。

[17]甘朝有:《旅游心理学》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2页。

[18]李元洛:《巾帼唐诗之旅》,《名作欣赏》,1999年1月版,第17页。

[19]李元洛:《唐诗之旅》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05页。

[作者:郭海文,女,博士后,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