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电视结构而言，冈恩-梅西-戴之间的争论，作为一种争论，是不可回避的。（从更大的范围来说，年轻一代艺术家被剥夺了就业机会，这些机会一度由巡回剧团、地方性系列音乐会、夜间俱乐部等提供，是传媒消弭了这一切，因此，应该说电子媒体对年青的艺术家们负有义务。从这个意义上讲，不管能吸引多少观众，公共电视都应该为年轻人提供出场的机会、经验和支持。）这里争论的难点还在于，PBS目前的运作方式，也没有带来受众。1971～1972年度，PBS晚上8点到10点的节目安排，明显是一个灾难，因为商业电视网每晚播出时间减少到3个小时，从8点开始，它们肯定会在同样的时间段内用所能找到的最强大的“火力”来“发射”其节目。为了对PBS公平合理，冈恩曾经渴望在1971～1972年度实行9点到11点的节目安排，但是，东部教育网的电视台都坚持在晚10点播出它们自己的新闻节目，并通知PBS，如果PBS坚持执行其节目计划，它们就将PBS每晚提供给它们的节目的1/2推迟到第二天晚上8点播出。这样一来，旨在争取观众的全国性广告推广活动就会泡汤，于是冈恩屈服了。的确，公共广播应该将其最能吸引观众的节目安排在黄金时段的早边缘时段，以便与商业电视的新闻节目错开；或是安排在晚边缘时段，与商业电视的谈话节目错开；或者两者兼有，公共电视可以重复播出，追求累积观众而非瞬时观众。商业电视网以其最大“火力”发射节目之时，应当是公共电视有意识地根据地方特色或兴趣接近自己观众的时候。至少，PBS的新播出季，应当从春季而不是秋季开始，因为此时正是商业电视网大量重播以前节目的时候；而秋季，商业电视网推出的基本上都是新制作的节目。
多数情况下，对大多数人来说，公共电视的重要性相比商业电视越来越小。报刊批评家们一直声称，公共电视是最重要的空中传播，实际上，他们对这项事业正造成严重伤害。他们会一直坚持这么说下去，而且公共电视从业者们也没有其他什么回报了，他们也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太可悲了。
3
公共电视必须是一个实验场所，所有人在这点上都意见一致。正如卡内基报告中所说的：“比起商业电视来，公共电视拥有的一个巨大优势是，它能够奢侈地享受冒险。”CPB在KQED电视台的帮助下，在旧金山设立了“全国电视实验中心”，1971年，中心从洛克菲勒基金会获得了30万美元的资助。该中心位于一座一千平方英尺的演播馆内，位置极佳。这个演播馆是“大都会媒体”为其KNEW电视台（UHF）兴建的，启用后发现它毫无赢利希望时，就给了KQED电视台。中心主任由布赖斯·霍华德担任，他身着红色起巨浪图案的马球T恤衫，戴着钢边眼镜，长着灌木丛般的胡子，体形结实。在他决定从事公共电视这一电视实验之前，他是NBC和《霍尔马克名人堂》的制片人。此人毫无幽默感，但他经常发笑——笑得非常严肃，非常有深度：
“摄像机是转换器。在某一点上，光变成了电。镜头前的一切只是因为电子流才变得如此重要，无论在镜头前表演什么，这个系统都能将其转换并传送到同样大小的屏幕上……。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想回到柏拉图的《理想国》时代，来提出一些问题：什么是真实？……我们已经摆脱了形象具象化的窠臼，电影的世界善于塑造形象，但那不是电子媒体擅长之事。”
这个演播室里。挂着色彩鲜艳的布片和灰色闪亮的聚酯薄膜条；摄像机被放在托架上，从高高的屋顶上吊下来；高高矮矮的桌子上放着监视器。“我们和传统的演播室不同，这里摄像机是固定的，而其他一切都骑在轮子上。”大大的演播室里，每一部分都沐浴着不同色彩的灯光。一面墙前，放着一排破破烂烂的旧沙发和一张咖啡桌，是接待来访者的地方；对面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工作台是木质的，墙上钉有装文件的分类格架。两台电视摄像机相对摆放，产生一种奇妙的重叠性蛛网式试验图像；还有几台用于音乐伴奏的磁带录音机放在一旁，供人使用，其中至少有一台是经常开着的。10人组成的操作班子正在工作，“其中每个人都能操作这套设备的任何一个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计划。
1971年初的一天，两名“实习生”来到这群工作人员中。两家全国性公共电视台每个月都派出一个两人小组，用4至6周时间进行探索性实验。这两位非常年轻、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实习生（一男一女），在索尼摄像机后面操作着，从取景器中看图像，而两个几乎和他们同样年轻的主持人之间的热烈谈话，从耳机传给他们。该中心新闻发言人说：“可以预见，人们对实习生制作的节目的反应，既是个人性的又是反省性的，但是达拉斯KERA电视台的戴维·道能够非常简明地把它归纳为：’这可能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宝贵的经验了。‘”
自从这个中心1969年成立以来，霍华德说：“其成果，是我们100小时的工作磁带，以及我们试图去发现些什么的记载。”其中有90分钟的节目于1970年播出了，例如《海姆斯克林拉》、《冷酷天使》，后者集中了汤姆·奥霍根、拉玛莫巡回剧团以及霍华德的“视觉-空间经验”等特点，展现的是一个北欧海盗发现美洲的游戏，这个节目收视一般。霍华德有些烦恼地说：“我们不得不开始制作节目，否则将无法生存下去。”
霍华德说的许多话，已经超越了意义深远和无稽之谈之间的分界。音乐通过麦克风变成电流，正如光经过摄像管变成电流一样，这两种现象惟一的重要之处是电信号能以声信号、光信号所不能的方式传输（撞击眼球的光子比离开摄像管的电子不多也不少）。但是，霍华德并不是惟一一个被乔纳森·米勒最近所说的麦克卢汉所谓“谎言系统”所吸纳的电视人，因为任何不得不靠基金资助生存的人，都需要采取一种实用主义态度，以达到获得拨款的目的。
该中心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力。在其周围游荡的人当中有罗伯特·扎贡，此人是《旧金山大混合》的执行制片人。该节目是1970-1971年度PBS最富于实验性的节目，采用了一系列电影蒙太奇手法，表现KQED台摩尔所说的“不可缺少的人类活动”——探索、爱情，诸如此类。开始时，节目时长为1小时，由节目组30至40位工作人员分别制作的一些片断构成，但是效果不太好，其原因一部分是由于没有人能够在1、2分钟的小片断中，处理好“政治与感情”问题；一部分是由于1小时这类内容的节目，就像扎贡所说的，“对观众来说太多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节目创意本身就不成熟。摩尔说：“我们发现了许多东西，用非线性方式是无法处理的。”在这个播出季的后半期，《旧金山大混合》变成了半小时的节目，实验性也不那么强了。扎贡说：“其实它从来就没有什么实验性，只不过是一个小组讨论节目罢了。”节目制作分成6个独立小组进行，每个小组有6周时间制作自己的半小时节目。新型的低光摄像机用于夜间捕捉街头新闻，报道成为无声的，“电视”也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但是，画面更为有趣了。然而到年终时，扎贡厌倦了这种手法：每周一播磨损了节目的前卫性，就像它磨损了滑稽喜剧一样。
当看到21岁的史蒂夫·比克的工作时，霍华德激动不已。史蒂夫·比克是该中心年轻的工程师，曾经从伊利诺伊州立大学转学到加州伯克利分校，留着及胸长发。比克当时正在研制一种图像生成器，它可以消除电视图像中摄像机的痕迹，就像具体音乐，消除了唱机中乐器的痕迹一样。他在房间一角的工作间干活，坐在一大堆意大利面条似的电线和拨号器中间，将电阻器焊接到插口上；面对着待客用沙发的摄像机监视器，被调整角度对准了他。不同色彩的正弦曲线在屏幕上追逐着，亮光在交替变幻，减慢、升高、降低和加速。霍华德会说：“噢，他是一位很棒的人——他以前从没有干过这种活。你知道，没有摄像机，没有摄像机的痕迹，这种装置将使人类有可能采用过去从未有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很显然，这种装置的发明是艺术家们奏出的和声。”
4
1971年春，年青人比克的图像生成器刚刚起步，效果还不明显，还未完全走出实验室阶段。鼓励年轻的天才工程师们脱颖而出，这时具有了明显的重要性。正在等待比克拿出成品的霍华德，似乎正在浪费他认为非常宝贵的时间，因为他可以从法国广播电视公司（I’ORTF）的研究中心买到现成的图像生成器。I‘ORTF是法国一家全国性广播组织，它的图像生成器是一个绿色的金属盒，只比办公室用标准打字机大一点点；为了让客户更好地使用这种装置，还会附带一个模块包，可以插入进去以提高图像的可操作性。发明人是弗朗索瓦·库比尼，一位圆滚滚的、快乐的、长着卷发的工程师，他领导着这家公司15名工作人员，其目标是，“更新和改善整个视听领域的技术条件”。
在库比尼新近开发的项目中，有一个装置叫做“truqueur universel”（英语可能是一种语义丰富的语言，但法语却相对严谨，对这个词的最佳翻译似乎应该是“特技效果器”），是一种以较少的图画自动生成卡通片的装置，虽然用这种装置制作的节目已经在电视台播出了，但装置本身还远远谈不上完美；它也是一种与电视电影传送链相容的特殊的超8毫米摄影机，允许我们使用手持摄像机和自然光制作电视节目；它还是一种简单的混制器，能够让业余爱好者无需技术人员的帮助，就能把定格画面、标题、动画和他们拥有的其他任何东西合制成一部影片。不能怪霍华德不知道库比尼的工作，因为即使在法国，他的工作也根本没有知名度。库比尼说：“我更喜欢平静的生活，做我自己的事情。”
库比尼自从195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在研究中心工作。当时的主任皮埃尔·谢弗使他确信，尽管他接受的是机械工程师的训练，但是他应当象一名电子工程师那样工作。有许多关于谢弗的传言，说他利用职权不看资质文件就雇用一些人从事专业工作，而且更引人注目的是，让库比尼自由选择其工作伙伴。I’ORTF当然是法国广播界最官僚的机构了——在其每年38亿美元的预算中，只有30%用于节目，有大约300万美元，用于为谢弗工作的200名员工。在1970～1971整个播出季，他们只有40个小时的播出时间，其中半数是在几乎每个法国人都睡觉之后（与游客们的看法相反，法国人睡得很早，晚间10点以后电视观众数量便急剧下降）。尽管如此，他们的节目照样播出，几乎全是用胶片拍摄的，甚至在国内还没有播过，就在各种影视节上获奖，要么卖给BBC或者德国国家广播机构。谢弗的人忙碌地穿梭于各大学研讨会，他们有了一定的影响。
谢弗60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他身体结实，表情傲慢，长着一对会冒火的眼睛，显得易怒而狂热，这掩饰了他一贯务实，甚至令人乏味的风格。根据研究中心在所有新闻中所公布的，他毕业于理工学院，接受了法国所能提供的最优秀、最严格的数理教育，在他的职业生涯领域，他实际上是一位自学成才者。这种方式相当美国化，包括他的企业家风范，他以戴高乐主义者的态度进入广播业，在抵抗运动中先是成功地领导了巴黎新解放电台，后来又在法国广播电视公司研究中心的运作中成功地发挥了管理才能。在电台工作时，谢弗开始对当时新兴的磁带录音机非常着迷，发明了“具体音乐”，并自命其名，用作乐曲中的非音乐噪声。这使他跻身于前卫音乐之列，并一直保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