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从来没看到过没扎腰带的男人。男人的腰带或是由几码长的平纹细布在腰上缠上几圈,再加上一块色彩鲜艳的方巾构成,方巾四角绣花,朝前打结,把一个绣花的角仔细地放在后腰正中;或是由一块幅很宽的用一个巨大的银饰扣系在腰上的绣花带。他们的腰带总是吊着鼻烟壶,大多数人的腰带上系有带鞘的刀子。用腰带把衣服在腰部紧紧地束起来,就有了一个上街买东西时很有用的“仓库”。男人们把买的东西都塞进衬衣,包括诸如肉和食品这样的东西。
有一天,我们的厨师从巴扎上买东西回来,身子鼓鼓囊囊的,像个大坛子,走起路来腆着身躯,衣服都撑得不成样子了。我细细地瞧着他在厨房里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取出来,使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竟掏出来那样一大堆东西,这使我想起了魔术师的把戏。首先,他掏出了够自己吃一天的馕,又掏出了蔬菜和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纸包,最后掏出的竟是六只活鸽子,这些鸽子是他用来为我们的晚餐做一个大馅饼用的。
我们的仆人一直想要我丈夫扔掉的那些旧衣服,得到这些衣服后,我发现他们总是固执地不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而是把它们与外套一样吊在那里。所以后来我不得不坚持要求他们在房子里必须穿当地人的服装。
这里的男人们穿的靴子腰很长,一直到膝盖处,靴帮上半部和脚部是软皮子做的,出门的时候套上一宽松的套鞋,进房子的时候把套鞋放在门口。男人们在穿靴子时,总是穿上毡袜子。
妇女的衣服与男子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所不同的是她们的内衣和长裤绝大多数都是用五颜六色的料子做的,有钱的妇女的内衣和长裤,则是用绣花的丝绸做成的。在家中,她们穿一件小巧的、色彩艳丽的小坎肩,坎肩用金丝绣上了边,在坎肩外面再套上一件短外套,短外套的色彩也很艳丽。妇女外出时,就会穿上长及脚踝的大衣,大衣或是平绒做的,或是丝绸做的,或是印花布做的,视各人的情况而定。这些大衣与男子穿的大衣很相像,只是妇女的比男子的更长一些,而且胸部有绣上的锦缎花纹条,数量的多少显示出穿衣人的婚姻状况,表明她是单身、还是刚结婚,或是家里的佣人。但是,妇女不扎腰带,妇女扎腰带被认为是不体面的。妇女戴的帽子大体上和男子的相似,但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出门时,戴着很大的像肉饼形状的帽子,帽子的宽边镶有毛皮,并向上翻成一圈。妇女们还常常在衣服外再罩上一件宽大的白细布做的大衣,在帽子上罩上一块白布,大衣虽然有袖子,但胳膊却从来不伸进袖子,袖子吊在身后。妇女总是用厚厚的盖头巾把脸遮上,盖头巾用棉花纺织而成,经纬细密,做工非常精致。有时,也有妇女把盖头巾盖在帽子或花帽后边。有些妇女总是把盖头巾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总怀疑这些妇女长相很一般,因为漂亮的女人并不想把她们的丰采掩盖起来。许多少妇和姑娘长得确实很美,很迷人,她们把金盏花、凤仙花或是鲜红的石榴花别在耳边,完成最后一道化妆。年轻妇女们把最耀眼的颜色都放在了她们的服饰上,不加区别,非常任意,但是似乎那些天生丽质的女人们在这些光彩夺目的颜色中从来都显得很协调。
妇女们平常穿的靴子与男子的很相像,但是,为了显示她们的身段和风采,她们喜好跟特别高的靴子,这些靴子有一些是用各种色彩的皮革做成的,在靴帮上,除了色彩艳丽的皮革,还绣上了图案花纹。
妇女们的头发总是从中间分开,而且总是那么乌黑发亮,在这里,人们并不总是倾慕金发碧眼。女人们的头发编成了许多长长的辫子,这些辫子再用牦牛毛接长,使辫子长及膝盖。妇女头发梳成多少根辫子也说明她们的婚姻状况。姑娘们的辫子数量多,很细;随着年龄的增长,辫子的数量减少,但每根辫子变粗。身材肥胖的女主人就只有两根粗辫子了,辫子非常黑,闪闪发光,很漂亮。而且她们用一种粘性涂料涂在发辫上,使辫子又亮又结实,这样做的原因是,喀什噶尔的妇女在有喜庆婚丧大事时才好好地梳洗打扮一下,所以把辫子梳得光滑而又结实,能够固定住,就非常必要了。而那些看上去非常漂亮、梳理得很好的长头发里常常会有虱子。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感到自己不能让一个当地的妇女伺候的主要原因。
在喀什噶尔的一个瑞典传教士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时候由于不方便,他不能在诊所里接待病人,他就把有些妇女和儿童带到自己的房子里看病。她们总是坐在地下,把头靠在床上,他告诉这些人不要这样,原因是不愿意让她们头上的那些小东西跑到床上去。其中一个妇女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就转过去问另一个妇女,这个妇女也没完全听清他说的话,就大声朝她喊道:“他说他的床上有小东西,我们会沾上它们的!”一听这话,所有的妇女都跳了起来。这倒使我的那位瑞典朋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又不是按他原来的意思达到的。
喀什噶尔的男男女女的上衣袖子都很长,比手指要长出六英寸多。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要先卷起袖子,以便使手能“解放”出来。
在巴扎或其他地方,两个男人做一笔买卖马、牛或其他任何值钱东西的交易,看看他们的交易过程是极其有意思的。他们先走到一起,伸出右手,再放到对方的袖子里。接着在他们之间做了一些很神秘的暗示性动作,如伸出多少个手指头就表示出价多少,或是拍打一下各自的手臂,拍多少次也表示出价数目。我可从来没能发现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把买卖做成的,只看到两个人紧紧地站在一起,盯着对方的脸,摇摇头,或是点点头,样子极为庄重,最后价格就确定了下来。紧接着,他们又抽回各自的手,捋捋自己的胡子,买方把钱交给卖方。这样,一桩买卖就成交了。虽然旁边站着一大群人看着他们两个,买卖却是秘密地进行的。
长袖子的用途多极了。天冷时当作手筒取暖,又可当作手帕,也可当作掸子或抹布。而一个喀什噶尔人想要表示轻蔑、讨厌等感情时,他会把自己的鼻子伸到袖口。有那么一两次,有些女人从我们身旁走过时,对我做了这么个动作,但这种情况不多见,我真要为此高兴一番了!常常,她们倒是停下来问我们好。男人们骑着马或毛驴从我们身旁走过时,也常常跳下马或驴来表示问候,有时候如果我们步行,他们会把马牵过来挤我们一下,他们也许很纳闷,街上的马厩里有那么多马闲着,我们干嘛还要步行,因为只有那些穷得连毛驴都买不起的人才走路。
把手掩藏住,在这里是一种表示敬意的方式,一个人见到比自己年长、有钱、地位高的人时,从来不把手露出来,除非那时候两只手正忙着做什么。
我刚到喀什噶尔的时候,巴扎上几乎见不到外国货。除了那些非常富的巴依们穿着华丽,绝大多数人都穿着本地产的红色土布做的衣服。实际上,那时候回城里找不到俄国的日用品,糖也很缺。所以,想一想这座城市多少个世纪以来一直保持着老样子,它的街道,它的巴扎,都古风依旧,会让人感到这一切真是妙极了;人们的穿着打扮、衣食住行,与他们的祖先们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而我们自己到这里的旅行方式,也和马可·波罗在十三世纪到忽必烈汗的王廷时路过这一带的方式一样,这一切同样也让人感到真是妙不可言。
但是,我到这里不久,这座城市就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一队队商队从俄国和印度运来了衣料、日用品、各种器具、家具、家用小摆设、糖、面粉等。富有的商人们开始修建具有欧洲风格的房子,开始使用桌椅;即使一般的人也穿起了俄国纺织的俗气的大花细布做的衣服,这些布料底子上大部分都印满了粉红色的大朵玫瑰花,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
到达喀什噶尔不久,有件事让我吃了一惊。我派了秦尼巴克的一个仆人出去给我买一绺白棉线,而买回的却是一卷。上面的商标名称我们都很熟悉,印着俄文字“Coats”。这里的裁缝们也开始用上了辛格牌缝纫机。但是,在黑乎乎的狭窄的巴扎街上阴暗的小铺子里,一个人跪在那里使用这种缝纫机,却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
我第一次在喀什噶尔回城步行穿过街区的经历令人难忘。当我们走近离秦尼巴克最近的一座城门时,路中间有一大滩水,我正准备跳过去,突然,一个面容枯槁的汉族老人走了过来,他背上背着一个筐,他弯下腰,把筐子扣在水洼中,然后殷勤地把手伸给我,扶着我踩着筐子越过了水洼,走到了干地面上。他考虑得如此周到,而且这一切都做得极有风度,真使我感动不已。更使我感动的是,他明白无误地表示,他做这件事不要感谢,也不要报酬。
也就在这一天,我走进巴扎后热闹景象就出现了:我们周围挤满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女人和孩子们极力要摸摸我穿的外衣和其他衣服,而且直呆呆地盯着我的脸,最后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动都动不成了。围观的人并不是仇视我们,主要是产生了好奇,而且极想知道我们是谁,他们总是在喊“Feranghis”(外国人)或“Franks”(法国人)。但是,这一切却使我受不了,我们设法挤了出去,钻进了一家店铺,店主立即给我们端上了茶和糖果。外面的人仍然极力想挤进来,但是跟随我们的仆人想法把他们驱赶走了,后来我们顺着几条后街回到了家中。
我第二次壮胆又到城中转了一圈,那是上次被围观以后很久了。当然,在我永远告别喀什噶尔之前,我已经可以单独逛巴扎了,巴扎上很少有人再注意我,那时候在这里的欧洲女人对当地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再也不注意她们了。
有一天,我们在田野里散步的时候,被两个男人跟上了。他们开始嘀咕我到底是什么人。一个说我不可能是女的,因为我系着一根腰带;另一个则说,我或许是个男人,因为我的裤子没有露出来,并且头发也看不见。但最终他们一致觉得我看起来像个女人,因为我没长胡子。显然,我的装束打扮把他们搞糊涂了。
有一天,一个小调皮鬼在我前面跑着,他瞅了瞅我的脸,然后说:“就像个猴子!”说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