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发现到当地妇女家中串门做客多与她们接触是不可能的。她们的家中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纠葛与麻烦,所以最好不要去打听她们的家庭生活和爱情关系。当然,一个男人娶了几个老婆,她们都生了孩子,家里必然矛盾四起,纠葛不断,阴谋迭出。所以如果有些妇女与英属侨民发生了什么纠葛,她们就会来找我,希望我能运用我的影响,与我丈夫一道排解她们的麻烦和纠葛。
有时候,我到当地妇女家参加她们的节日招待活动,看看歌舞。在这种场合,这种招待活动总使我非常着迷。我特别喜爱她们那些做工极为精细、极其漂亮的服装。妇女和儿童们的衣着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的服饰使这一类庆祝活动的场面总是显得喜气洋洋,多姿多彩。
在这种场合,喀什噶尔的女士们艳装浓抹,她们的眉毛涂得漆黑,而且眉毛之间在鼻子上端用一条长长的黑线相连。她们的小手纤细,保养得很好,指甲涂成了深红色,一串一串的珠子和银链绕着脖子,在长长的辫子末端也缀有珠子和银链,她们一移步,这些珠子和银链碰撞着,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她们的黑发涂上发胶和亮油,闪闪发光。
在喀什噶尔,只有年轻的妇女喜欢自己的身材苗条秀美,而年纪大一些的妇女则尽一切可能使自己长得胖一些,因为肥胖是有钱的象征,也是终日悠闲的象征。
我发现这些妇女们天生就有一种高雅的风度。我每次到一个聚会上,所有的客人们都会起立,双手掩藏在长长的袖子里,交叉低垂,弯腰鞠躬致礼。这时候,主人就会对我说“Salaam Alekhun”(意为“祝你吉祥如意,你一路上可否平安”),向我表示欢迎。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尽量学着她们的样,弯腰鞠躬,但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却总是感到不自在。
告别时,所有的人又会站起来,重复迎接我时的动作,弯腰鞠躬,同时,大家都要说“khosh”,意为“再见”。
在招待会上,我坐在椅子上,其他的女士们则跪坐在房子里的地毯上,她们的前面摆着一杯杯茶(更准确地说,是一碗碗茶)、糖果、干果和果仁。
招待会上,有一个小型的乐队演奏音乐。乐队使用的有一两件长柄乐器,圆圆的琴壶,像曼陀林,用弓演奏,演奏的姿势像演奏大提琴,其他的乐器和上述的相似,演奏的姿势像演奏曼陀林;另外还有一件乐器像齐特拉琴,还有一面小手鼓。有时候,乐队演奏的同时还唱歌。每年春天,都有一位作曲家谱写出一批当年流行的歌曲,我一直想找到这位作曲家,但一直找不到,也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你会在喀什噶尔听到人们在唱这些歌。喀什噶尔最优秀的歌唱家是那些骑在毛驴背上悠悠逛逛的男孩子和小姑娘,他们扯着嗓子放声高歌,歌声的节奏与毛驴行走的节奏很合拍。
乐队一开始奏乐,就会有一个行家起来跳舞,客人们也就纷纷加入了进来,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缓慢而优雅,身体左旋右摆,双臂伸展,长袖飘逸;有时候跳舞的人仅用脚步移动的动作合着音乐的节奏,身体静止不动,双臂伸展回旋,双目紧闭。在她们跳舞的过程中,双臂的摆动与回旋和音乐的节拍非常和谐,是舞蹈中最重要的动作,极其优雅多姿,与悦耳的音乐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对这些跳舞的人来说,乐队的乐器只不过是一种美妙的声音来源,她们就是通过这种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的。正是这个原因,音乐和舞蹈动作才如此和谐、如此同步。我往往禁不住遐想,这样的音乐和舞蹈完全是合一的,都是由同一的民族精神熏陶出来的心灵的创造物。
出于对领头跳舞人的谢意,也出于对优美舞蹈的喜爱,客人们会一个又一个地站起来,掏出钱在他的头顶晃一下,然后放在乐手们前面早已摆好的一个收钱托盘里。所以,人们对跳舞的人越喜欢,乐手们的收入就越多。
在这样的场合,往往有许多婴儿和小孩子,他们对我的吸引力最大。这些小不点儿,眼睛又黑又大,穿着式样与他们的父母一模一样,套着绒外套,戴着花帽,蹬着靴子。但是在我面前,他们总是一副害羞的样子,而且总是惧怕我。
喀什噶尔关于美的标准是,头要圆,特别是脑后部要圆。这样,缠头巾或花帽就能戴得端端正正,优美大方;头发要飘逸舒展。为了能做到这一点,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放在木摇床里,背平躺在摇床上,身子捆在摇床上,而且大部分时间里就这样躺着,直到脑后骨变平,留不下凹凸或圆圆的隆起为止。
父母亲都为孩子们操心,悉心照料,但是把孩子们娇惯得不成样子。她们不懂得如何使孩子懂规矩,刚给他一件他要的东西,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就又去满足他的另一个要求。
这里的婴儿和幼童们,天气暖和时赤身裸体。常常,在我乐于穿上一件暖和的外套时,他们都一丝不挂。所以,在烈日当空的日子里,他们在外面玩耍,让太阳晒得黑油油的,像小黑人一样。
一旦孩子们有了病,父母亲一方面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另一方面又很迷信,他们的想法似乎是,赶快去找上一个巫医给孩子治病。在冬天寒冷的日子里,我还见到小孩子们在大街上跑来跑去,而他们正在出天花!孩子就这样死了,父母亲悲痛欲绝。在这里,天花是一种极可怕的疾病,而当地人却不去做任何事防止它传染蔓延。当地人的看法是,如果让一个人或他们的孩子染上这种病是安拉的旨意,什么也挡不住。如果不是安拉的旨意,谁也染不上这种病。这也是他们对待任何事情的态度,这样倒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和忧虑。喀什噶尔人不讲理性,是宿命论者。
作为我们,当然要坚持这样做:如果哪一个仆人家里染上了天花,他必须离我们远一点,不要接触我们。但是,即使他们被感染了,他们还是要来秦尼巴克,因为他期望我们不会知道他染上了这种病。当他们看到我们的孩子注射疫苗后没有出过天花,有一些男人就带着小婴儿来找我们,要我们也为他们的孩子注射疫苗。
在喀什噶尔,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女都患有性病,而儿童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已经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疾病;但是,由于这里的婚姻法一点约束力也没有,所以也就只能出现这种情况。
喀什噶尔人总是对邪恶的眼睛十分惧怕,特别是涉及到儿童时更是如此。所以,与此有关的是:婴儿降生时,要举行各种各样的迷信活动;为孩子接生,要尽量保持环境的安静,还要秘密进行;谁走近孩子出生的那座房子,谁第一个去接触出生的婴儿,父亲在这些方面要特别小心。因为走近房子或接触婴儿的那个人会对婴儿将来的性格和命运产生影响。由于这个原因,在喀什噶尔的瑞典传教士们发现:在当地妇女分娩的时候前去照料,并为这些妇女接生,不仅十分困难,而且往往得不到允许。而只有在产妇出现危急情况时,当地人才会找他们去帮忙,但是他们这样做已经太晚了,传教士们已无法做什么来挽救母亲的生命了。
为了保证妇女顺产,在临产期快到时,孕妇往往要到巫师(实际上是巫医)那里去讨教。巫师在房子中立上一根杆子,让这个孕妇绕着这根杆子不停地旋转,巫师本人则在他的徒弟——一个男孩子敲打的鼓声的伴奏下唱出一些咒语。这里的巫师都有自己的徒弟,他们向他学习魔法。孕妇绕着那根杆子转啊转啊,一直转到她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一下子倒在地上为止。如果那位巫师说,还没有把她身上的所有邪恶鬼怪都驱除出去,那么这个孕妇还得爬起来继续围着那根杆子旋转,直到巫师说他们的驱邪已经成功,孕妇的病已完全治好了,他本人很满意,她才能停止,然后这个孕妇付了钱,心情轻松地回家了。她相信她本人和未降生的孩子已经平安无事,万事大吉了。
这种驱邪方法也同样用于治病。正是这种治病的方法使我们失去了一个仆人。他患了急性肺炎,我们的医生一直在为他治疗。有一天,我们有事外出,他却让妻子请来了一个巫师。我们回来经过他的房子时碰巧听到了巫师的学生打鼓发出的刺耳的噪声,巫师本人在唱咒语,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大吃一惊,才知道阿布都拉请来了巫师为他驱赶身体内的邪恶的魔鬼。第二天,他就死了,这一点也不令人感到奇怪。
有一天,我们想为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孩子拍张照,正要举起照相机拍照时,她的母亲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就把孩子抢走了,并且说,照相机的那只邪恶的“眼睛”如果看了她的孩子,孩子就会死去。
我刚刚到喀什噶尔的那一阵,特别喜爱当地的儿童,常常夸奖他们,以为这样会使他们的母亲感到高兴。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这样做是极其笨拙的,他们认为我只注意这些漂亮的小孩子,也会使安拉把孩子带走的。如果一个人的家中几个孩子连续夭折了(常常发生这样的事),他们的父母亲就会为又生下的孩子起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如“Supurgi”,意思是“扫帚”;“塔什”,意思是“石头”;或“托合塔”,意思是“留下”或“呆在这里”,以此希望安拉看不上这些毫不起眼的卑下的孩子,并把他们留给父母亲。
所有的儿童从一生下来就在脖子上戴上拴有线绳的护身符,用来驱邪避鬼,有时候护身符是《古兰经》上的一句经文,写在一张纸上,并且把这张纸缝在皮子里;有时候,护身符是用玉石雕刻的动物或鱼,雕刻得很精巧;还有时候,护身符只是一种石头,或是一块骨头或木条,或仅仅是一两颗闪闪发亮的珠子。
这里的儿童能够活下来并能长大。对我来说,真是个奇迹。因为当地的习惯是在孩子出生后的几个月内不许为他们洗澡。有时我看到这些小家伙浑身脏得一塌糊涂,在夏季烈日下,身上满是疮,有的得了皮肤病,有的得了眼疾。我猜想,这就是在母亲和儿童中适者生存的例证。
刚到喀什噶尔那一阵,因为从英国出发,长途跋涉,我有好多衣物得找人洗。于是,我丈夫就让手下的人专找一个妇女来洗这些东西。他出去立刻就带来了一个妇女,这个妇女说她愿意干这些活,我看到她的身子那么重,吃了一惊。她把所有要洗的东西拢在一起,捆成了一大捆,背着就回去了,这更使我感到不可思议。第二天,一个小男孩跑来对我讲,说他妈妈感到很不好意思,衣服没洗完,因为当天夜里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并说她第二天就会把洗好的衣物送来。果然,第二天她来了,带来了洗完的衣物,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此后,每个星期她都来后院为我们洗衣服,并把她的上衣铺在阴凉处,把那个小婴儿放在衣服上,让他躺在那里,母子二人一直很健康,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