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采摘了一大把鲜花正要往回走,突然一个当地的农家姑娘跑来找我们,请我们前去为她生病的母亲看病。她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家里的人认为她活不了多久,我向她解释说,我不是个医生,但她一再求我帮忙。这个局面可真让我左右为难,因为我不能与这些人交谈,所以只好让仆人约翰来当翻译,他会讲俄语,另外我也怕如果给她药,她服药后死了,他们又会说我把她治死了。然而,我对这位姑娘的乞求又不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所以我就前去看了看这位病人,随身带了一些简单的药械和一瓶艾里曼牌涂擦药水。这个可怜的女人看上去情况确实糟糕透了。疼痛折磨着她,疼得她忍受不下去了,我想,她可能患有心脏病。她睡在厨房里的一张床上,几扇大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煮着什么,烤炉里烤着面包。室内热得让人难受,空气闷得让人窒息,全家人都围在她床边,或失声痛哭,或暗自抽泣。我要她们把病人移到另一间房,那里空气比较新鲜,我只要这个女人的丈夫呆在她身边。我先给她服了一些药,但未见效,好几次我以为她会在我面前死去,但我又用艾里曼牌药水涂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她脸色变正常了,呼吸也自由了,最后睡着了。我让她的一个女儿留下来照管母亲,就回到厨房去了。家里的其他人都在厨房墙角的圣像前站着,一边抽泣着,一边不断地朝圣像鞠躬,并划着十字。谢天谢地,我总算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这里的人对护理病人的知识一无所知,竟然能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下去,这一点对我来讲,至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家有一个男孩,十二岁开外,一条腿绑着,坐在椅子上。我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几周前他从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而他们又没时间带他到纳林去把腿骨接上。
7月15日,星期三
今天清晨,我们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我昨天看过的那个病人,她虽然仍很虚弱,但情况已经好多了,真令人高兴。我们给她的女儿交待了一些如何使她母亲休息好和注意饮食方面的事项后,便出发了。
一上路,我们就开始翻道兰山口,道路状况很糟,山高坡陡,而且越走路越窄。我们到达了一条山峡,峡谷中一条河流急速向下奔去,水流像疯了似的冲向下游。但翻越道兰山隘却没费多大劲,因为这一带的道路修得很好,坡度也不大。只是这里的海拔高度却使我们出现了高山反应的症状。可怜的马匹一步一顿,不停地喘着粗气,显得很痛苦。翻过山隘,马车就顺着山势一路下坡,速度快得吓人。马车从山上疾驰而下,就像之字形攀山铁路上的火车一样,获得力量再冲上下一个山顶,对此我们已开始渐渐适应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疾驰带来的乐趣。车夫们非常聪明有头脑,而且马匹也都不错。特别是孩子们,对马车的上山下山运动太喜欢了。我们到了一个驿站换马匹,孩子们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野兽一般,兴高采烈。
今天我们还是只走了两站路,因为到了第二站,就再也搞不到马拉我们继续前行了。这里的人心眼特别坏,一点也不通情达理。刚才我们还为一只咬不动的老母鸡和他们争吵了一顿,他们要的价格是通常价格的一倍,本来这样的鸡价钱只是十便士罢了。
7月16日,星期四
今天清晨,我们尽力想早点出发,六点钟就上路了。但是,天不作美,只前行了半小时的路一辆马车的车轮就坏了,我们只好坐在那里等着。一个车夫从车上卸下了一匹马,骑着跑回去取来了一只轮子,就这样,浪费了宝贵的一小时。在路途中的一个驿站停了一会儿后,我们于下午两点到达了伊赛克湖边的库台玛尔迪。正在这时,一阵暴雨倾泻下来。从喀什噶尔出发至今,一路上我们未见过下一滴雨。气温也相当适宜:晚上凉爽,白天不热不凉。今天早上,我们甚至见到了霜。
库台玛尔迪是个小村子,只有几座房子和一个电报局。但这里是纳林和乌耶恩依两条路的交汇点。令人奇怪的是,我们离开文明世界五年后,看到电线杆竟使人有点到家的感觉。
在邮局我们找到了空房子,就住了进去。但是,就在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一个俄国军官带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保姆也到了这里,几乎同时,又来了两个波兰人。这么一大群人怎么能在两间房子里过夜?
我们正在犯愁的时候,那两个波兰人换了马,就继续前行了,而那个俄国军官一家人也找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样我们才松了口气,可以安静地过夜了。
明天早晨,我们和那个俄国军官得来场竞赛,看谁先准备好动身,以便能保证首先在下一个驿站换到马匹。
7月17日,星期五
今天早晨,我们急急忙忙起了床,匆匆吃了早饭,看到我们的竞争者——他们就住在我们对面的一座房子里——也在匆匆吃饭,并打好了行李。不幸的是,我们的事太多,就在做好准备正要动身的时候,却看到他们的车驶过了我们的马车,车上的人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微笑着。我们的车夫们也全力以赴地投入了这场竞赛,因为他们知道,这两拨车谁先到下一站,谁就有机会换上马继续前行。车夫们展开了怎样的比赛啊!我们的车在山道忽上忽下,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在一处非常陡险的山道上,我们实际上已追上了他们,但是由于路太窄了,我们未能超过去。他们上了山顶,一刻没停,又像离弦的箭,刷地朝山下冲去,而我们的车要重一些,根本没办法赶到他们前面去。拉我们车的马匹也理解了参加这场竞赛的乐趣,跑得像风一样快。但是,这场竞赛却落了个徒劳无功的结局。到了下一站,我们却发现谁也换不上马,那里一匹可换的马都没有。驿站的人说,到了中午才会有三匹马,最好还是让那一家俄国人先换吧,因为他们只需要三匹,而我们得要九匹。于是我们和对手倒成了朋友,在那个驿站上一块度过了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后来,他们就出发了。大约四点钟左右,我们也换上了马,车夫赶着马车继续前行,穿过了布尔曼峡谷,这是楚河流经的一条山峡,特别荒凉。我们到那里时,正赶上发洪水,楚河里洪水翻卷,冲刷着泻过峡谷。
7月18日,星期六
今天的几站路特别漫长,也特别累,道路上石头很多,高低不平。离开山区的时候,天气很凉爽,但到了被称作草原的地方,天气却变得很热,而且路上尘土飞扬。走到托克玛克有阴凉的道路上时,才使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7月19日,星期日
今天,我们设法前行了三站路,一共走了五十五英里。先到达了皮什别克,这是一个俄国大城镇。到那里时还不到下午时分,稍事休息后,我们上街转了转,就又出发了。在睡觉前走到了下一站,在一个名为苏卡拉克的小村子里住了下来。今天经过草原地带的旅程特别有意思,一路上我们穿过了许多俄罗斯移民居住的小村子,看上去这些移民占据了原先属于吉尔吉斯人的土地。吉尔吉斯人被俄罗斯人赶了出去。从他们的诉说中我们得知,吉尔吉斯人对此极其憎恨。这些小村庄很漂亮,路边种着树,树荫处处,一幢幢房子的屋顶上铺着茅草,这里到处是高大的干草垛,一群一群的牛在田间或草地上漫游。开垦好的土地里长满了庄稼,收割机突突地发出轰鸣,紧张地收割着。很明显,许多移民家庭刚到这里不久,他们住在用树枝搭成的很原始的棚子里,人们正在修建住房。妇女和姑娘们长得很漂亮,穿着印花布连衣裙,头上扎着色彩鲜艳的头巾。这里的女人们修建房子,而男人们则在地里干农活。
7月20日,星期一
今天,由于尘土太大,我们的旅程一直非常不顺利。有时候,我们连周围的东西都看不见,路上扬起的灰尘甚至把拉车的马都搞得脏兮兮的,尘土也把我们裹了起来。原来我们打算赶三站路,但是到达第二个驿站时,天色已经太晚,我们连晚饭都没吃上,只好在喀拉巴勒提过夜。这个村庄相当漂亮,但苍蝇多极了。
7月21日,星期二
今天,风尘依然很大,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所有的行李和物品都钻进了尘土,乱七八糟。我打开一只箱子,发现尘土已钻到了箱子一半深的地方。我们到家后,所有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现在,吃饭成了大问题。如果不是我们带了许多东西,如果不是约翰为我们做饭,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按理说,所有的驿站都应该为旅行者供应饭菜,但是,要吃饭的时候却找不到饭。我们设法搞到了一些鸡蛋,但一点儿也不新鲜。唯一能搞到的就是面包,面包倒很多,但是俄国人的面包很酸,根本不对孩子们的胃口,实际上也不对我们的胃口。
7月22日,星期三
今天清晨,我们在拂晓就挣扎着起床了,目的是争取早点上路,以便在白天最热的时候能够休息一下。当我们做好准备正要出发的时候,一辆马车拉着一位夫人、一位绅士及一个小姑娘赶到了,他们要在这里换马。但是,我们已经换完了所有的马,那位夫人走到我们跟前,求我们让给他们驾一套车的马,因为她急着要赶回圣彼得堡去看母亲,她母亲病得很重。我们犹豫了一下,但不得不拒绝她的要求,因为我们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更因为我们为孩子们的安全着想,正急着快点赶路。到了下一个驿站,我们正在吃饭,他们却赶着车追上了我们。然而,这一次我们又先出发了,他们还得在那里等着换马匹。
晚上,我们正坐在驿站里吃饭,那几个俄国人乘坐的马车也来到了驿站,我们不打算晚上再赶路了,所以他们立刻换上了马匹,看样子要连夜赶路。看来这些俄国人坐在马车里,在崎岖的路上颠来颠去也能安然入睡。我发现那位夫人会讲法语,于是就在他们等着换马的时候和她聊了一阵。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在俄国发生的一次炸弹爆炸事件中被炸死了,她本人现在孀居。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她只字未提母亲生病的情况,只是告诉我她带着孩子回圣彼得堡去上学。所以,现在我们的良心才算安然了,因为今天早上她给我讲那个编造的故事时,我马上就相信她了,整整一天,我为未能先让他们换上马而感到惭愧并自责。
今天最后一站路的旅程简直是祸不单行。我们有一辆车上套的三匹马很野,出发没有多远它们就受惊了,拉着车一下子在路上狂奔起来。车夫用尽所有的气力紧紧地拉着缰绳,但是,不管他怎样使力气、用什么办法也不起作用。马拉着车还是在狂奔着,后来车夫在路边一道深沟处才把马制服,三匹马站在那儿不动了。这次事故后,我们不得不让车夫把车赶得慢一些,小心一点,以免再次使马受惊。但是,就在我们离邮局还有大约半英里路的时候,这三匹马被经过的几辆马车吓了一跳,又惊跑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马拉着车一下子转了个圈,飞扬起的尘土使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一次那几匹可怜的马受惊得更厉害,只有在马车上的一只轮子被甩出去几丈远后,车一下子向一侧倾斜了过去,我们才得救。拖在地上的车轴起了刹车的作用,马才停下来不再奔跑了。车夫用一枚生锈的钉子把车轮装在车上,就这样,我们又开始前行了,用步行的速度走完了剩下的这段路,每个人都累极了,而且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