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在撒马尔罕等这位将军的女儿,这得好几天,我们便开始尽可能多的在这座城市游览参观一番。撒马尔罕是蒙古王朝的摇篮,这里的蒙古王廷曾统治过印度好长时期。我们在巴扎上到处游逛,看了个够,而且还去参观了跛帖木儿皇帝的陵墓,他的陵墓上覆盖着大概迄今能够发现的最大的一块玉石板。陵墓大门上镶嵌着精美的蓝色瓷砖,在晴朗干燥的天空下,闪耀着光芒。然而,这里的辉煌文明已成为过去。古代建筑物的风格完全是典型的鞑靼人风格,鞑靼人过去曾有过的辉煌早已烟消云散。现在俄国人是这里的战士和主人,征服了这片土地,而鞑靼人却成了商人,成了仆人。
在俄领中亚看到的人种类型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皮肤白晰,长相属欧罗巴人种。那里的男人身材高大,颇有威严,而女人们则大都身材可人,面貌秀丽,非常漂亮;他们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尽管历史上这里遭受过突厥人和蒙古人的侵略,但这里的人们却依然保留着自己伊朗人的特征。
当然撒马尔罕城里还有一些人,由于在过去的年代里与入侵者通婚,他们已经显示出了鞑靼人和蒙古人所特有的那种杏眼、高颧骨的特征。
梅鼎斯基将军亲自到火车站为我们送行。我们看到列车上专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相当豪华的包厢,为此我们向将军表示了谢意。后来,我们才了解到,在喀什噶尔地区和费尔干纳地区之间俄中边界勘界谈判中,梅鼎斯基将军曾担任过俄方长官,因此中国人很了解他。
乘上这趟列车,我们出发了,车厢内环境很舒适。然而,我们快到玛尔基兰时,却发现由于我们的旅伴(指将军的女儿——译者)要下车,我们乘坐的那节车厢被解离了列车,这使我们大为吃惊。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拥挤的运牲畜的货车厢里找安身之处了。
像往常一样,这一次经历又使我伤心至极,因为我还没有养成“不要预先自寻烦恼”这种心境,而这种心境恰好是每一个旅行者必须具备的。列车还要再行驶二十四个小时才能到达安集延,因而看起来我们又得过一段令人相当不舒服的时光了,因为列车太拥挤了。然而,好运气又一次光顾了我们。在列车上我们曾跟一位俄国军官交谈过几次,这一次他也要下车,他把自己乘坐的货车车厢交给了我们,让我们乘它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看来他把这节车厢一直据为己有,在车厢内铺上了块地毯样的东西,还放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甚至还装上了一张当地人常用的绳床,床上有枕头、小毛毯。自然,我们接受了这份盛情,再三向他道了谢。到了这时,我开始感到为前面出现的困难而提前发愁是完全无用的。
我们的这位俄国军官朋友还告诉我们,这列火车上还有一个英国人,他与一大群人挤在货车车厢里,非常不舒服,所以我们开始到处寻找他。站台上的每个人都戴着俄式皮帽,穿着笨重的大靴子,在这样的人群中要找到一个英国人,希望并不大,因为大家头上戴的帽子都一样。于是我们就开始观察他们脚上穿的靴子,但是除了俄式长统靴子外,似乎没有其他种类的靴子了。我们正要返回列车车厢时,突然看到有人穿着一双英国式带鞋带的靴子从我们前边走了过去,千真万确是英国式靴子。我丈夫走过去与他搭话:“你好,你就是那个英国人,是不是?”“是呀,我就是这列车上的英国人。”他回答道,“但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英国人?”我回答说:“从你穿的靴子认出的。”我们唱了一曲“二重奏”,并且和他热情地握了手。他告诉我们,他的名字是约翰·斯派克,是伦敦人,我们也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多少年后我们又在伦敦的皇家地理学会相遇了,还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对方脚上穿的鞋。
当我们自己找到了这么一个舒服的角落,我们感到所要做的是应该与斯派克先生分享它,于是他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我们的“普尔曼”中(普尔曼指由英国人普尔曼设计的一种特别舒适的火车卧车。此处指马嘎特尼夫妇乘坐的比起别的货车车厢舒适一些的车厢。)。我可从来没有乘坐过与这一趟由撒马尔罕到安集延的列车同样的列车,在此之前没有,在此之后也没有,这趟旅行可真是有意思极了。这列火车以每小时十五英里(约合二十四公里——译者)的速度向前蜿蜒地爬行着。机车想什么时候出故障,故障就来了,列车也就停了下来。旅客们从车厢里跳了出去,采摘野花,在田野里漫步;机车一声尖叫,由铁路钢轨做成的钟一敲响,我们又都磕磕碰碰地奔回各自的车厢。这可真是一种体育锻炼,需要技巧,因为这些车厢离路基太高了,而且任何像台阶的东西都没有。
列车上有一家商店,你可以在那里买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肉、蔬菜、粮食、衣物、扫帚、锅碗瓢勺、糖果、衣服料子、煤油、伏特加酒等等,一应俱全。而且在每个车站上,人们总是要等在那里买东西,当然列车必须在那里等着,直到每个人都买够了,而且都不再互相打听消息了,才开车。所以,这列车到达安集延时,整整晚点了一天,这一点并不令人感到惊奇。
列车行进的那天晚上,几个相貌可怕的高加索人冲到了我们乘坐的车厢里。他们穿着紧身服,外面套着长长的黑色大衣,前胸上挂着许多子弹带,穿着高统皮靴,戴着像英国陆军近卫兵戴的那种熊皮鸟缨高顶帽,皮带上插满了武器。由于列车开动时他们在车外睡着了,列车没有等他们,所以他们没能返回自己的车厢。于是,他们就爬上了我们的车厢,并马上躺倒在车厢地板上呼呼睡着了。我躺在车厢里唯一的那张床上,我丈夫和斯派克先生则躺在床两侧的地板上,我们就这样入睡了。入睡前我脑海里浮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假如我母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又该说些什么呢?”就这样,我们都安然入睡了,而且睡得很香。突然,火车猛地刹了一下,停下了。原来我们已经到达了安集延,这是中亚大铁路的终点站,我们乘坐的列车在这条铁路上走完了全程。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大地上结满了霜,天气寒冷。我感到一阵阵寒气袭人,从那个冰冷的车厢里突然被惊醒,情绪很低落,但又得在清晨五点钟走下列车,扑向那昏暗的火车站台。
几个穿着破烂、面目难看的安集延人扛着我们的行李,我们随着他们走出了车站,来到了这个山村城市的街道上。星光依稀可辨,我们找到了一家简陋的旅店,我们得在这里住一天一宿。旅店的女主人很漂亮,头上总是围着一条围巾。她对我们很友好,而且尽可能地讨好我们,但是她的思想方式与我们的大相径庭。看到她把我们吃剩的汤又倒在汤盆里,供下一个住店客人享用,我们就对她摆在饭桌上的其他饭菜毫无胃口。或许,如果没有看到她的这一套招待客人的方法,我们倒会觉得她的饭菜做得真不错。
但是,不论怎么样,能够在这个旅店里换换身上穿的衣服,那真让我们感到轻松了不少,因为在列车上的许多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脱过衣服。
从喀什噶尔赶来接我们的两个仆人本来应该在车站上迎候我们,但是我们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他们。这让人很担心,因为我们不知道怎样安排好赶路的大篷车,也不知道如何翻过那些崇山峻岭。但是很快我们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等下一趟列车一到达时我们就赶到了车站,果然在那里碰到了他们。前一天深夜他们曾在车站等我们,但由于在黑暗中没有找到我们,于是就错过了机会。我们欢喜地与他们见了面,互相问候致意。他们也感到自己像迷了路的羔羊一样,见到我们非常高兴。
这两个人为我丈夫工作已多年了,因为被选中护送我这位新的女主人,他们感到非常自豪。见到这两个仆人后,我立刻感到我和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我想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后来的事实证明,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对我非常忠实,尽心尽责,是难得的好仆人。
来到中亚大铁路的尽头后,我们感到已经把欧洲文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我们,至少对我来说,开始了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的冒险。我们得乘俄国邮车从安集延到奥什,也就是到天山脚下,从那里,我们要翻越过这条险峻的山脉。这段旅程得走整整一天,对我来讲,这可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乘坐俄国邮车旅行并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这种邮车上没有弹簧,很颠。邮车车厢像一个船形篮子,横卧在长长的木杆上,三匹马拉着车前进。中间的一匹马套着一个马拥脖(拥脖是马的挽具之一,用皮做成一个长圆筒,里面填满麦草,两头扎死,套在马脖子与肩胛之间。),驾着辕。辕马拉着车一路小跑,而两匹拉边套的马,由绳子套在车中间轮子的车轴上,头昂然向外,一路奔跑着。辕马脖子上的拥脖挂着一个大铃铛,而三匹马的挽具上都有一串小铃铛,马跑起来,铃铛叮当作响,铃声阵阵,清脆悦耳。
我们钻进了邮车,坐在小毯子上,背靠着车上的枕头,坐稳当后,车夫登上了车厢前的木箱。车夫的样子很有特点,穿着一件很厚的大衣,他裹在那件大衣里,看起来身材粗壮高大。大衣的上半身很合体,下摆像个裙子。车夫戴着一顶大皮帽,把他的耳朵遮得严严实实。他把缰绳揽在一起,一圈又一圈地绕在双手上,这样,双手就可以紧紧地拉着马缰。这可又让我有点不解:为什么他要这样牢牢地抓着缰绳不放?但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
在车夫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三匹马由另外一个助手牵着,这个人的工作是使马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切准备停当后,马夫鞭子一扬,“叭”的一声,牵马的人机智地跳向一边,马就开始昂着头奔跑起来,我们的邮车也就全速前进了。邮车车轮滚滚,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车后扬起了一阵阵尘土,如风云翻滚,人、狗、猫、鸡、鸭在车前面惊慌失措地东躲西闪,就像逃命一般。这是个很有趣的开端,这种情况下当然需要车夫紧紧地拉住马缰绳了。
中途,邮车停下来换了三匹马,我们也在一家俄国驿站里吃了午饭,有煮鸡蛋、面包和奶油。茶总是必不可少的。驿站里也有一个萨莫瓦尔(茶炉),烧开水供人们泡茶用。茶炉是用紫铜或黄铜甚至银制造的,很大,瓮形。茶炉里添上水,由中间的一根管子或圆柱中燃烧的木炭把水烧开。这种茶炉在俄国家庭中必不可少,用它来烧水供泡茶、煮咖啡、煮鸡蛋等等,还可以烧开水供给婴儿洗澡。总之,它能为一个家庭做很多很多的事。
他们至少给我和我丈夫端上了一打煮鸡蛋,如果我们是俄国人,肯定会吃光它们,说不定还会再要几个。
我逐渐喜欢上了俄国茶,特别是在茶中能有几片鲜柠檬,那就更让我爱喝了。俄国人在茶中不放牛奶,而是放上柠檬片。如果没有柠檬的话,他们会在一杯茶中加上满满一匙果酱或果汁。我注意到俄国人端来的茶总是盛在玻璃杯中,而不是盛在茶杯里。
在俄国人的面包中有一种几乎是黑色的,味道很酸,我不大习惯吃这种黑面包,可其他种类的面包味道却相当好。
这一路上的尘土几乎能把人呛死。当天夜里到达了奥什,一下车就发现我们从头到脚满是尘土,一抖身子,成片成片的尘土直往下掉。几个小时后,我们的仆人乘着当地人的一辆马车也赶到了,并且带来了我们的行李。安集延人的马车精巧别致,全部都是用木料做成的,车轮至少有六英尺高,而车夫都骑在马背上,脚踩着车辕。旅客和行李被塞进一个像篮子一样的大车厢里。套车的马像人行走一样,当然跑不快,只是偶尔小跑几步。
奥什是一个很迷人的俄国小镇,位于天山山麓,镇上有一个很大的巴扎。天山的意思是“天的”山或“上天”的山,中国人有时称它为葱岭,原因是这条山脉上到处都是野葱。
俄国人把他们的小城镇设计得很漂亮,街道很宽,路边树木葱茏,大部分树是刺槐树。在奥什,到处都流淌着清澈的小河,河水是从山脉中冲下来的冰冷刺骨的雪水。原木修成的桥横跨在小河上,路路相连相通,构成了一幅幅美妙的图景,令人赏心悦目。在这里,你马上就会感受到山里的清新空气。
奥什地区行政长官扎依切夫上校早已为我们安排好了住处,在当地的军官俱乐部(或称交际处招待所),那里已为我们准备好了舒适的房间,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哥萨克人来侍候我们。在列车车厢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些房间对我们来讲就好像是宫殿一样。
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休息几天真是求之不得的,况且我们还要安排翻越天山的驮队。
扎依切夫上校的夫人邀请我们到她家中赴宴。我丈夫在回英国接我的途中,在这里结识了上校一家人。上校住在小城深处的山坡上,房子很漂亮。在他家里,我们受到了极为热情友好的款待。在宴会期间,除了语言上的障碍外,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显然,是我丈夫告诉他们我会唱歌,所以他们坚持要我唱一首。他们仅有的乐器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风琴,而我感到星期天下午在风琴伴奏下唱的歌只能是一首教堂里唱的圣歌。于是,我用英语唱了一首古老的教堂圣歌,唱到动情处,我禁不住感到是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唱着天国的赞歌”?(这是源于圣经《旧约全书》中的一句话,后多见于基督教教堂赞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