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鲜卑山深处的/
黄金之路已经荒芜了。驿道上/
几乎所有33个驿站/
都没了。或者存在于想象中的原型,
或者它从回忆它的目光里/
飘浮起来,行走于/
原有路线上空。留下来的某些/
痕迹,比如几个站名,
比如一段古驿道,
再比如……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
——它就是这样。
首站墨尔根站。当地人/
称头站。黄金之路起点。北路/
驿站总站。现嫩江镇内。
驿道自此出城向北/
奔深山老林而去。驿站没了。
城里楼房遍布,还有工地和塔吊,
但无论如何找不到驿站,
哪怕仿造的。二站。
没有别的名字。康熙年间/
这里有达斡尔人在此定居。
驿站没了。留下个哈什太村。
一些村民仍以艾蒿作烟袋,
将烟叶儿卷成棍状放入、点燃。
无论在炕头还是田间,
古驿遗风可以随时穿越体内。
三站。没有别的名字。
驿站没了,包括村庄。
突出的黄沙滩,耀眼,呈波浪状,
像玻璃上的现代沙画,沧桑/
清晰。四站固巴河站。驿站没了。
站丁们不知去向。
灌木群在沉睡中忘我地丛生。
有个林场,向东走14里,
仍沿用它的站名。如老人/
常说的留个念想。而人们/
谈起它时的表情,跟过去什么/
都不曾发生一样平静。五站/
雅鲁萨台河站。驿道/
自此进入不见天日的沟壑。
驿站没了。河流还在。如果盛夏,
两岸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
田野上,大豆、高粱和玉米/
与周围蒿草同样健康。
六站库凌河站。驿站没了。
后来居民陆续迁走。这个风口/
名副其实。出门就要打冲锋。
据说,年轻智慧的猎手,正义/
与善良的化身,鄂伦春英雄/
莫日根,在这里日出时出生。
七站古龙河站。驿站没了。
深沟里,原址的岩石上/
铺一层嫩绿苔藓。偶尔有/
一丝光线透过树木缝隙/
在上面一闪。八站三松河站。
运送军火的牛车,
误在泥沼里超过了一个时辰。
高大、能干的站官/
当即被撤职。不过,
半年后他又重返领导岗位。
驿站没了。辽阔到一定/
程度的水面,风吹起时/
比它上面的天空/
更加苍凉。九站鄂多河站。
驿站没了,村庄也没了。
皆因一场莫名的山火。
无人居住后,山火也莫名地没了。
十站阿鲁河站。饥饿总是/
不失时机地从冬天赶来。
一块拳头大的马肉,让一个站丁/
当众捅死另一个站丁。驿站没了。
阿鲁河后来被改称十站河。
水越来,越少。目前已成为/
一步可以跨过去的河流,除了雨后。
十一站嘎鲁河站。驿站没了。
村民搬到别处。多年前/
几个知识份子模样的人到这儿/
仔细考察过,并挖走一块石头。
十二站庆兰站。驿站没了。
十二站林场,向东走21里。
一场不幸曾经在这儿发生:
两个站丁被一夜风雪
埋在被窝里。还有一匹马从雪里
露出头部。十三站二根河站。
驿道开始豁然开朗。
久不见的一大片河谷平原/
使胸膛瞬间打开。驿道上唯一的/
重要的疏菜供应基地,
站官们政绩突出的民生工程。
但进入十月,积雪便如冬天般/
坚硬。十四站兴安岭站。
驿站没了。在夜晚或者清晨,
离它十里外的村庄,能听得见/
黑熊和野猪在此用嚎叫/
表达自由。十五站北实黑站。
驿站没了。一个迷路站丁/
被一群飞龙鸟儿/
引出困境的故事留在当地。
另一个故事则是一条/
被猎手救回的冻僵的蛇/
缓过来后,一口咬向猎手时/
被猎手身旁的狗一口咬碎它扁的头部。
十六站会宝沟站。驿站没了。
一户金姓站人后裔,
做起山货生意,日子不错。
后来开上了小汽车。
十七站达拉罕站。驿站没了。
有个十七站村,向西走五里。
它并不经常地,把它/
带炝锅味儿的炊烟送到这里。
后来查明,大凡沿用/
站名的村落,一般不在原址。
十八站谭宝山站。驿道
中途最大驿站。有官房,酒馆,
自助餐,服务生。适合睡眠
和做梦。驿站没了。
不短的一段砂石驿道,
后建的,在公园里。供参观、
拍照或回忆。十九站/
依沙溪站。驿站没了。
曾来人捡走一个锈蚀的马镫,
并从一户村民手里拿走/
一本考勤簿。从中能看出/
一个月内全部11个站丁/
都休过病假。二十站/
依西肯站。驿站没了。
民间仍记得一个兼职做萨满的/
鄂伦春站丁。年轻、谦虚、
厚道,并且学习能力很强。
而对于他,做萨满就是做慈善。
二十一站正路站,又称/
卜拉格站。驿站没了。
民居废弃。各种鸟儿在此聚集、
狂欢,过上了没有人的/
有安全感的生活。
二十二站翰路站。驿站没了。
有个二十二站林场,
向东走15里。这儿生长着一片/
让人惊叹的原始森林。
但在后来进行的人与自身邪恶的/
斗争中,不出所料地/
成为另一片光秃秃的惊叹。
二十三站盘古河站。驿站没了。
老一代樟子松被运走后,/
新一代已到壮年。
暂时没被伐走,是因为有个
“天保工程”。二十四站
安盖站。现兴安镇内。
黑龙江右岸,江边。驿站没了。
中俄石油管道自这里入境。
该镇所属的古城岛/
自两次雅克萨之战后比较著名。
传说一门有足够射程的/
红衣大炮遗失于密林里,
不知真假。二十五站/
额木尔河口站。在远处河面上/
操练的清军水师营/
出过英雄,也出过叛徒。
驿站没了。农田里/
有时种麦子,有时种白菜,
有时不种。二十六站/
卧龙河站。所有驿马/
最快乐的地方。辽阔。水草丰盛。/
撒开缰绳,用不到一个时辰/
能把白云追赶到另一片土地上。
驿站没了。多年后,嫩江/
至漠河的砂石公路从这儿经过,/
通了公共大巴。二十七站/
古龙河站。驿站没了。
这些白桦树不是/
那些白桦树。从它们根部/
或从焦色树干看,
不久前被火烧过。而这场火/
来自一个不负责任的烟头。
二十八站吉牛河站。
站房没了。村庄发展成/
现在的二十八站林场。
在年轻一代以及他们孩子眼里,
平时嘴上叫着的二十八站/
不过是个熟悉的地名,
而不是过去。二十九站/
永和站。黑龙江右岸,江边。
在北红村与北极村之间。
驿站的巡边船员搭救过/
对岸的溺水者,并成为/
后来的朋友。驿站没了。
再去江边也不可能看见慵懒的/
哲罗鱼睡得/
跟死鱼一般。三十站漠口站。
黑龙江右岸。曾设金矿分局。
现北极村内。飞机每天/
都送来一些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