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鉴赏戏剧的语言，理解人物的思想情感
戏剧语言是构建剧本的基础，主要包括人物语言和舞台说明。人物语言也称台词，是剧本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主题最基本的手段，包括对话、独白、旁白等；舞台说明是一种叙述性质的语言，主要用来说明人物的动作、心理、剧情发展的布景、环境、人物之间的关系等。舞台说明是戏剧文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与人物语言相比，它起辅助说明的作用，因此，鉴赏戏剧文学的语言时，主要是鉴赏人物语言。
（一）鉴赏个性化的人物语言
剧本中人物的台词，应能充分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符合人物的年龄、身份、经历、教养，能充分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和阶级属性，成为特定环境中特定人物的个性化语言。老舍说过：“要借着对话写出性格来。”（老舍.我的经验[J].剧本，1959（10）. ）《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与假扮律师的巴萨尼奥的未婚妻鲍西亚在法庭审理的对话，就是戏剧语言个性化的典范。
（二）鉴赏富有动作性的人物语言
富有动作性的人物语言，即戏剧冲突中人物之间的动作冲突或人物内心活动。黑格尔指出：“能把个人的性格、思想和目的最清楚地表现出来的是动作。人的最深刻方面只有通过动作才能见诸现实。而动作，由于起源于心灵，也只有在心灵性的表现即语言中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清晰和明确。”（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78. ）由此可见，思想、语言和动作是层层递进的。台词的动作性，无论是独白还是对话，都应该有明确的行动目的。既能揭示人物复杂的内心矛盾，又能引起对方的强烈反响。我们常说的“行由心指”“言为心声”，就是说人物的内心世界必定通过言、行表达出来，这种显示动作性的语言，出自人物内心，因而能展示人物丰富的心理境界。
（三）鉴赏人物语言中蕴涵的丰富的潜台词
所谓潜台词，简单来说，就是指人物的台词除了表面上的意义以外，还包含有深层的意义，而这深层的意义才是人物所要表达的真意和实质。
也就是“言外之意”“话外之音”。优秀的台词往往意蕴丰富，耐人寻味，给人以深广的想象空间，能起到一石多鸟之效。例如，曹禺的《雷雨》中，当周萍打了不认识的亲弟弟鲁大海一记耳光时，侍萍说：“萍，萍，你凭什么打他……”这里利用“萍”和“凭”的谐音表达了母子之间的复杂感情。其潜台词是“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打？ 你这样哪像我的儿子！”这是戏剧语言的艺术效果。当然，潜台词的含蓄，发人深省，不等于含混，如果在用语中晦涩难懂，会适得其反。
三、鉴赏戏剧人物形象
欣赏戏剧中的人物形象，和欣赏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相通的。要抓住人物的主要特征；注意人物的语言；随着剧情的发展，弄清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
例如，《日出》中对顾八奶奶的描写：“顾八奶奶进———一个俗不可耐的肥胖女人。穿一件花旗袍镶着灿烂的金边，颜色鲜艳夺目，紧紧地箍在她的身上。走起路来，小鲸鱼似的；肥硕的臀峰，一起一伏，惹得人眼花缭乱，叫人想起有这一层衣服所包裹的除了肉和粗恶以外，不知还有些什么。她脸上的皱纹很多，但是她将脂粉砌成一道墙，把这些许多深深的纹路遮藏着。她总是兴高采烈地笑。笑有种种好处，一则显得年轻些，二则自己以为笑的时候仿佛很美，三则那耀眼的金牙只有在笑的当儿才完全地显露出来。于是嘴，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笑，笑，以至于笑得令人想哭，想呕吐，想去自杀。她的眉毛是一条线，耳垂叮当地悬着珠光宝气的钻石耳环，说起话来总是指手画脚，摇头摆尾，于是小棒槌似的指头上的宝石以及耳环，光彩四射，惹得人心发慌。由上量到下，她着实是心广体胖，结实得像一条小牛，却不知为什么，她的病很多，动不动便晕的，吐的，痛的，闹个不休。但有时也仿佛‘憨态可掬’，自己以为不减旧日的风韵，那种活泼，‘娇小可喜’之态委实令人佩服胡四，他的新‘面首’的耐性———有时甚至于胡四也要厌恶地掉转头去，在墙角里装疯弄傻。然而顾八奶奶是超然的，她永远分不清白人家对她的讪笑。她活着，她永远那么快乐地，那么年轻地活着，因为前年据她自己说她才三十，而今年突然地二十八了———然而她还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胡四高兴起来，也很捧场，总说她还看不到有那样大的年纪，于是，她在男人面前益发地‘天真’起来。”作者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一个自作多情、俗不可耐的胖女人的形象，用以表现那种打情骂俏、吃喝玩乐的奢侈糜烂的生活。
总之，阅读鉴赏剧本，应该把握剧本本身的特点，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以达到能真正提高文学素养的目的。要用自己的心、自己的灵魂，去和另一颗心、另一个灵魂交流、对话，擦出一些鲜亮的火花。
第三节 古典戏剧文学鉴赏
西厢记（节选[1] ）
[元]王实甫
（夫人、长老上云）今日送张生赴京，十里长亭[2] ，安排下筵席。我和长老先行，不见张生小姐来到。（旦、末、红同上）（旦云）今日送张生上朝取应，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3] ，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4] ，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5]。马儿迍迍的行[6] ，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7]。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红云）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旦云）你那知我的心里呵？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8] ，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9]。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 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 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10]。
（做到[11 ，见夫人科） （夫人云）张生和长老坐，小姐这壁坐，红娘将酒来。张生，你向前来，是自家亲眷，不要回避。俺今日将莺莺与你，到京师休辱末了俺孩儿[12] ，挣揣一个状元回来者[13]。（末云）小生托夫人余荫，凭着胸中之才，视得官如拾芥耳[14]。（洁云[15] ）夫人主见不差，张生不是落后的人。（把酒了，坐）（旦长吁科）（唱）
【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16]。酒席上斜签着坐的[17] ，蹙愁眉死临侵地[18]。
【小梁州】我见他阁泪汪汪不敢垂[19] ，恐怕人知；猛然见了把头低，长吁气，推整素罗衣。
【幺篇】虽然久后成佳配，奈时间怎不悲啼[20]。意似痴，心如醉，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
（夫人云）小姐把盏者！（红递酒，旦把盏长吁科云）请吃酒！（唱）
【上小楼】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俺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我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21] ，却原来此别离情更增十倍。
【幺篇】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全不想儿相挨，脸儿相偎，手儿相携。你与俺崔相国做女婿，妻荣夫贵[22] ，但得一个并头莲[23] ，煞强如状元及第[24]。
（夫人云）红娘把盏者！ （红把酒科）（旦唱）
【满庭芳】供食太急，须臾对面，顷刻别离。若不是酒席间子母每当回避，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虽然是厮守得一时半刻，也合着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寻思起就里，险化做望夫石。
（红云）姐姐不曾吃早饭，饮一口儿汤水。（旦云）红娘，甚么汤水咽得下[25] ！
【快活三】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气息，泥滋味。
【朝天子】暖溶溶的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26]。眼面前茶饭怕不待要吃[27] ，恨塞满愁肠胃。“蜗角虚名，蝇头微利”[28] ，拆鸳鸯在两下里。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29]。
（夫人云）辆起车儿[30] ，俺先回去，小姐随后和红娘来。（下） （末辞洁科） （洁云）此一行别无话儿，贫僧准备买登科录看[31] ，做亲的茶饭少不得贫僧的。先生在意，鞍马上保重者！从今经忏无心礼，专听春雷第一声。（下）（旦唱）
【四边静】霎时间杯盘狼藉，车儿投东，马儿向西，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 在梦也难寻觅。
（旦云）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末云）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旦云）君行别无所赠，口占一绝，为君送行：“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32]。”（末云）小姐之意差矣，张珙更敢怜谁？ 谨赓一绝[33] ，以剖寸心：“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 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旦唱）
【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34] ，比司马青衫更湿[35]。伯劳东去燕西飞[36] ，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37] ，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五煞】到京师服水土，趁程途节饮食，顺时自保揣身体[38]。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 鞍马秋风里，最难调护，最要扶持。
【四煞】这忧愁诉与谁？ 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39]。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三煞】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今夜个翠被生寒有梦知。留恋你别无意，见据鞍上马，搁不住泪眼愁眉。
（末云）有甚言语嘱咐小生咱？（旦唱）
【二煞】你休忧“文齐福不齐”[40] ，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41]。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42] ！ 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43] ，你却休“金榜无各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末云）再谁似小姐？ 小生又生此念？ 小姐放心，小生就此拜辞[44]。（旦唱）
【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
（红云）夫人去好一会，姐姐，咱家去！（旦唱）
【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45]。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46] ？
（旦、红下）（末云）仆童赶早行一程儿，早寻个宿处。泪随流水急，愁逐野云飞。（下）
（选自徐季子.中国古代文学（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 ）
【注释】
[1] 节选《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长亭送别》。
[2] 十里长亭：古代建在路旁供行人休息的亭子。《白孔六贴》：“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李白《菩萨蛮》：“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 长亭更短亭。”
[3]“碧云天”二句：化用范仲淹《苏幕遮》词：“碧云天，黄花地。”
[4] 玉骢：马的美称，原指毛色青白相间的马。
[ 5 ] 倩（ qìnɡ）：使。
[6] 迍迍（zhūn）：行动缓慢的样子。
[7]“却告了”二句：意思是刚结束了相思之苦，又开始了离别之愁。破题，唐宋人在诗赋起首点破题意，称为破题，后世引申为事情的开端。
[8] 靥：原指脸颊上的酒窝，这里指面颊上的装饰品。
[9] 揾：揩拭。
[10] 索：须，当。凄凄惶惶：急忙、迫切，这里指及时。
[11] 做到：剧中人做表示到达的动作。
[12] 辱末：即辱没、玷辱的意思，这里指落第后与莺莺相国小姐的身份不相称。
[13] 挣揣：努力争取。
[14] 如拾芥：像拾取小草那么容易，比喻事情轻而易举，功名唾手可得。
[15] 洁：元代民间称和尚为洁郎，简称“洁”，这里指法本和尚。
[16] 衰草萋迷：枯草遍地，凄凉迷离。萋，同“凄”。
[17] 斜签着坐的：斜插着坐的那个人，指张生。古代晚辈在长者面前斜侧着身子坐，以示恭敬。签，插。
[18] 死临侵地：死气沉沉，憔悴无力的样子。临侵，形容疲惫呆滞。
[19]“阁泪”句：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落下来。宋代一歌妓《鹧鸪天》词曰：“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阁泪，含泪。
[20] 奈时间：无奈眼前这时候。
[21] 谂（shěn）知：体味到，知道。
[22] 妻荣夫贵：反用当时成语“夫荣妻贵”，意思是张生做了崔相国的女婿，因为妻子的荣耀，自然也尊贵起来。莺莺在这里有埋怨老夫人之意。
[23] 并头莲：即并蒂莲，比喻男女相爱，不能分离。
[24] 煞强如：远远胜过。
[25] 在弘治本（即《新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因为刻于弘治年间，故简称弘治本《西厢记》。是现存最早的《西厢记》全本）里，红娘和莺莺的这几句话说白在[满庭芳]曲前，而夫人等的科白在[快活三]前。现从毛本（明毛晋《六十种曲》中《北西厢记定本》，简称“毛本”）互易，使曲白语气可以衔接。
[26] 暖溶溶三句：暖溶溶的美酒，像水一样澄澈清莹，大多是相思泪化成的。范仲淹《苏幕遮》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此处反用范词。
[27] 怕不待要吃：难道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