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蟾蜍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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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蛤蟆金(二)(2)

张鑫堂盯住蛤蟆金,又问,我想请他来给占一卦,不知去哪找他?

蛤蟆金一笑说,西城门外有个茶馆,他该是在那里。张鑫堂便转头走了。一阵秋风吹来,蛤蟆金发现张鑫堂的身子打了个晃儿。

几天后,黄半知果然被张鑫堂请来张家大院。说是让老二仲财去请的,套了辆四轮大车,就将那黄半知从西城门外的茶馆给拉来。张鑫堂还特地带了家人迎到村外,一路恭恭敬敬地接进门,竞如同是真请回了一个活神仙。

黄半知这一卦究竟是如何给张鑫堂算的,蛤蟆金不得而知。只听说是那黄半知一进门就算出河对岸有东西,还是个很厉害的东西,说是妨着了张家大院的风水,然后就用黄表纸画了许多符,贴得张家大院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据黄半知声称,就这样也未必能管事,河对岸那东西已伤了张家大院的元气。然后,黄半知又为张鑫堂占了一卦。事毕晚饭也没吃,又谢绝了车送,从张家大院一出来便上了瘦龙河堤,径自回西城门外去了。

当晚金蛤蟆过河来看师父,说黄半知临走曾过河去了他那里。金蛤蟆对师父说,黄半知并没说太多的话,只让他给捎过口信儿来,说这一阵时辰正微妙,就不来看蛤蟆金了,有啥事待口后再说。蛤蟆金一听也就明白了;准知道黄半知这番来肯定又不虚此行。于是就嘱咐金蛤蟆,叫他这一阵没事也先不要过来了。跟着没过多久,张家大院果然又接连失窃。先是张鑫堂那幅最心爱的名人字画,松筠松中堂的一笔“虎”字突然不见了。这天一大清早,张鑫堂刚起身,突然听见家人在前院里像蜇着似的嚎叫起来。张鑫堂闻声赶到前院来一看,正房花厅的门窗没破,桌几没动,却惟独墙上挂的那幅“虎”字不见了,已经发了黄的白粉墙上,只留下个方方正正的雪白印迹。

张鑫堂看着只觉心口一疼,两眼一黑,身子摇了几摇又晃了几晃,赶紧用手扶住八仙桌,跟着嗓子眼儿里就有口腥甜的东西涌上来。众人在房前院后搜寻个遍,自然没寻到半点踪迹。老三季财也是火冒三丈的样子,将家人挨个儿捆起来吊打,仍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这样闹腾了几天还没闹出个头绪,花厅里挂的一幅米市的山水,在一天夜里竞又不见了踪影。

张鑫堂原已在后院躺了儿日。这时得着消息,赶紧让人搀扶着到前边来。待他仔细再看,岂止是几幅山水画,花厅里就连那条案上摆的哥窑瓶,郎窑罐和龙泉窑的盖碗儿一类古董瓷器竟也都早已丢失了大半,一眼看去就如同是被人搬了家,空空荡荡的花厅里连说话都带了嗡嗡的回音儿。张鑫堂顿时瘫坐到花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了。待底下老妈子给摩挲着胸口缓过气来,只听噗的一声,一口浓黑的血块子就从嘴里喷出来。张鑫堂挣扎着将气喘匀实,遂让人赶紧去报官。不想老二仲财却连忙将人叫住,死活不让再去报官。说是上一回丢了幅铁宝的对子,去县上报官一下招来一伙子警察,应名儿是来破案的,可整天好吃好喝住在这院里,正经事不干一点儿,反倒跟老妈子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气得老三季财跟他们动了枪,还险些闹出人命。老二仲财说,眼下后门刚走了虎,可不要前门再放进狼来。

张鑫堂一听,也觉着此话有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吃了哑巴亏。

正在这时,就又闹出一件事来。家人正前后院里四处搜寻翻找,无意中竟从个小老妈儿的铺盖里翻出一只哥窑瓶,再翻,还有些花花绿绿的胭脂香粉。一个做下人的小老妈子,自然没钱买这些东西。老二仲财当即命人将这小老妈儿吊起来。可这女人的嘴巴恁硬,任凭给吊打得死去活来,只是哇哇嚎叫,却就是不肯吐出半个字来。老二仲财一怒之下亲自拎了板子上手,直将这小老妈儿打得皮开肉绽,后来实在捱不住打了,才吐出实话,敢情这只哥窑瓶是三少爷季财拿给她的,说是先让她留在身边,等日后瞅个机会拿出去卖了;在外面买处小宅子好跟她出去偷着住,那些香粉胭脂一类小玩艺儿,自然也都是三少爷季财送她的。

老二仲财情知三弟平素有这根花花肠子,当即就命人搜检所有老妈子的铺盖。这一下又翻出不少香粉胭脂绸绢丝帕一类小东西,有那姿色出众的,竟还藏有银环首饰。

老三季财一见,顿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老二仲财贼喊捉贼,说自己玩一玩儿老妈子也是两厢愿意的事,而拿家里点小玩器儿出去卖了买点香粉胭脂首饰一类更不过是鸡毛蒜皮,但老二仲财整天吹灯冒泡儿抽大烟,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败家子儿勾当。老三季财将胸脯拍得噼啪山响,指天跺脚赌咒发誓,说他敢肯定,大门外的那块沉香木牌匾肯定是老二仲财串通外人弄走的,花厅里的那些名人字画儿也都是他偷去的。老三季财甚至还说,他并不是瞎子聋子,老二仲财这一阵在外面干的勾当,其实他心里早都有数,将家里的东西倒腾出去卖给了谁他也早有耳闻,只是懒怠说出来罢了。老三季财还跑到他爹跟前咬牙说,不要说是一块沉香大匾,几张名人字画儿,照此下去只怕这一座大宅子外加百顷良田,也架不住老二仲财抽上一年。老二仲财听了勃然大怒,当即也揭出老三季财的各样丑行。兄弟二人在爹的面前先是这样相互揭短,继而开始对骂,再后来干脆大打出手,直到最后动了家伙。就这样从前院一直打到后院,又从后院滚到前院,弄得满世界乌烟瘴气。

张鑫堂在旁边听了一阵,早已都听明白,老二抽大烟,老三玩儿女人,敢情家里这一阵这么热闹。并非有啥南来北往的江洋大盗,竟是遭了家贼。难怪防不胜防,难怪他兄弟二人都不让去县上报官,好一对吃里扒外的败家子儿啊!

张鑫堂当即命人将他兄弟二人分开。待上前再一盘问那城里的生意状况,老二仲财竟也是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一会儿说铺面都已托给朋友去帮着打理,一会儿又说眼下生意清淡,几间铺面暂时都租出去了。到最后老二仲财情知迟早瞒不住,便索性都给爹说了实话,敢情在宁阳城里的那几处买卖铺面,早已都被他典当出去抽了大烟。就是这样,他还在城里东拆西借地欠了一屁股两胯骨的账。张鑫堂闻听此言,登时如遭五雷轰顶,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儿子,身子硬硬地一挺就朝后仰去,像截木头桩子似的咕咚摔在地上。老大孟财一见爹给气成这样,一边哭着赶紧让人抬到后院正房歇息。老二仲财闹腾了这半天早已困乏得拾不起个儿,这时一下就鼻涕眼泪全流出来,索性什么也顾不得了,哈欠连天地径自回后面去点他的烟灯。倒是老三季财,这时乐得再没人碍眼,一溜烟儿地钻进老妈儿房里兀自鬼混去了。当天晚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时已是深秋时节,雨下起来就没个停,疏一阵密一阵地一黏糊就是个连雨天。这一年秋水肥,显见瘦龙河上游雨水更大,几天过来河水便猛涨着湍急起来。

一个雨夜,黄半知突然仓皇地跑来找金蛤蟆。

金蛤蟆自从回到南魏公张家庄,便在村外搭个窝棚暂且栖下身来。每日出外给人算卦,或打些零工勉强度日。这一晚原本已经睡下了,到后半夜雨一下大起来,窝棚里四处滴滴嗒嗒便又给浇醒了。他索性坐起身,正听着外面的雨声愣神,就觉着有个东西来到窝棚跟前。金蛤蟆还当是野物儿,赶紧将油灯拨亮。不想窝棚的门突然哗啦一开,就见黄半知满身泥水地一头闯进来。金蛤蟆吓了一跳,借着灯光再仔细看时,才见这黄半知的肩上还扛着个洋面口袋。此时这口袋也已沾满了泥水,看样子像是还挺沉,进来朝地上一放里边就哗地一声。金蛤蟆忙问,这是……打哪来?

黄半知将嘴里的气喘匀实了,才说,是刚从城里跑出来的。黄半知告诉金蛤蟆,说他在城里出事了,也不知是过去的哪件事发了,这一晚警察局的人突然四处找着要抓他,平日常去的几个地方也全都蹲了人。黄半知说,幸亏他得着消息早,跑得也快,这才带上东西从城里逃出来。

黄半知对金蛤蟆说,这回我可真摊上事儿了,贤侄你得帮我。

金蛤蟆立刻说,黄叔放心,您就只管住我这儿,这地处虽简陋,可在村外不起眼,平时又很少有人来,先避避风头,有啥事再说。

黄半知却摇摇头说,住我自然是不能住你这儿的,一来不想牵连你,二来这地方离县城太近,有点风声眨眼就能传过去。说着用手指指地上的这只洋面口袋;压低了声音说,这东西挺沉,带在身边又不方便,我只想把它暂存在你这里,这可是我大半生的心血,日后养老送终全指望它了,不敢大意的。

金蛤膜并没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说,这您只管放心;我这窝棚后头有个地窖,许是当年村上人为躲小鬼子挖的,如今早已没人记得了,您这东西可以藏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