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城睁开眼睛,他看到蓝村探身伏在他面前用手推着他,蓝村说,说睡就睡了?咋,还流泪了?快起来,你看,天就要下雨了。
萧城折身起来,果然看到天色比他和蓝村来的时候暗淡了许多。他们在深秋的时光里离开了那片樱桃园,半黄半绿的树叶被风吹打下来满地的行走。傍晚的时候,他们穿过颍河镇上的三里长街,最后回到了蓝村的住所。在蓝村的住所里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在给梅子作最后一次清宫手术,可是由于失血过多,多灾多难的梅子最终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那个时候的蓝村已经没泪水可流,他仿佛一个木头人蹲在院子里,秋天的雨水在他四周飘落下来,一片萧荒的景象。
梅子的尸体是在第二天安葬的,墓园里某一处的黄土被掘开,收殓了梅子的棺材被放进去,那个坟头在漫无边际的秋雨中慢慢地隆起。蓝村用铁锨把一棵又一棵黄色的野花移到梅子的坟墓上。那个时候,整个墓园都被如泪的秋雨所弥漫。
这就是那幅《秋雨中的墓园》里所描述的生活吗?
是这样。蓝村看着他身边那幅潮湿的画面说。
你应该提前把这些事告诉我,要是如你现在所说,那我还来颍河镇干啥?
告诉你?我怎样对你说呢?我揭开我那流血的伤疤告诉你吗?你还是自己走一趟吧,在夏天来临的时候,你乘船去颍河镇,你会在河边碰到一位用船运粪的老人,那位老人会带你去的,在那里你会见到那片你渴望已久的樱桃园。在樱桃园里有一张床,在那张床上你会梦见梅子,到时你可以向她问一些你所关心的问题。
萧城感到有一只手在拍打他的身体,他睁开眼,见天色仍在黄昏之中,他再次看到那个送他来颍河镇的老人。那个老人把船上的粪桶都已经卸了下来,一对又一对地挑上了岸,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离他们不远的樱桃树下。老人说,你不是到镇上去吗,咋在这儿睡着了?
我看这园子挺熟悉,就在这里躺下来,本想歇一会儿,没想睡着了。
这樱桃园你来过吗?
没有。
那你咋说熟悉哩?
我是听一个朋友讲的。他是个画家,老家就这的。他还常常给我提起他的朋友,一个叫梅子的女孩。
他说他认识梅子?
是,他说梅子就是这个樱桃园的主人。
他叫蓝村吧?
是呀,你认识他?
认识。
萧城说,那么说,你也认识梅子?
老人说,对,我认识梅子。
她在家吗?
现在不在,不过她会回来的。老人说着指了一下他身边的樱桃园说,你看,这片樱桃园就是她家的。老人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既然来找梅子,那就不是外人,走吧,跟我一块到家里去吧。
他们一块走过那排整齐的粪桶。老人说,每年我都要帮梅子运一些粪便过来,给这些樱桃树施肥,好使它们结出新鲜的果子。
萧城跟在老人的身后,穿过樱桃园,由于潮湿,那些樱桃树的树干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一棵一棵,长长地排过去,好像没有尽头。最后,在樱桃园的一侧,萧城又一次看到了颍河,在河岸,萧城还看到了两间破旧的房屋。那所房屋的四周被枯干的树枝围扎起来,老人推开柴门说,过来吧。萧城跟着老人进得院来,看到四周的天被更稠密的树冠所笼罩,有一条小径从房屋的左边伸到河边去。从那里一准就能走到河边。萧城这样想着,就感到有习习的凉风从河道里吹过来。萧城再次抬头看天,黄昏已渐渐退去,周围只有一些树影,天色也渐渐混沌起来。
在混沌的光线里,萧城看到在靠通往河边去的小径边有一张石桌子和几只木凳,萧城走过来把提包放在桌边,然后在凳上坐下来。这时萧城听到老人在屋子里弄出的一些声响,不大一会儿,老人从屋里端出几碟小菜,还有一个封口的坛子。老人在萧城的身边坐下来,一边摆弄着一边说,没弄别的,几个现成的小菜,我们喝点酒,解解乏。
然后,老人把两个白色的瓷碗摆在石桌上,摆在石桌上的瓷碗的形状很清晰地呈现在萧城的面前,这使他感到奇怪,他抬头看天,天上不知何时挂上去半个月亮。月亮的清辉使得刚刚混沌的天色又变得逐渐透明起来,在透明的月光里萧城看到老人把那只赭色的坛子搬上石桌,老人一边解着封口上的绳子一边对萧城说,菜没好菜,这酒可不赖,你知道这是啥酒吗?这是用樱桃酿制的酒。
用樱桃?
对,这是樱桃酒。老人站起身来,抱着坛子,弯腰把酒泻在碗里,萧城闻到了一股红色的芳香,那种红色的芳香开始在月光朦胧的夜色里四处漫延。
老人端起酒碗对萧城说,来,喝。喝了一口老人又说,就是梅子在家,她也只能拿这酒招待你。
萧城把酒碗端起来,他真切地闻到了那酒的气味。他喝了一口,才感到了那酒的热烈,那酒仿佛一股热气慢慢地滑向他的腹部。
老人说,喝吧,放心地喝吧,这酒不会醉人,你只有喝得多了,才能品尝出它真正的味道。
这酒是你亲手酿制的吧?
不,是梅子。
梅子?哦,那她啥时候才能回来?
很快,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来,咱们喝。老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说,你想听听梅子的故事吗?
当然想。
那好吧,我来给你讲讲吧。
夜渐深起来,月光也渐亮起来,月光把世界覆盖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芒。有船夫的号子从河道里传过来,那样的悠远。老人的酒意一层深过一层,他有关梅子的话题如同河道里吹过来的凉风,如树叶在风中摆动的声响一样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