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说,他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小慧不想让你去那里,所以她也没有告诉我舅舅住在哪家医院里。
谭渔说,她还说了些什么?
小红笑了一下,她看着谭渔说,她让我好好地照顾你,她还特别警告我......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谭渔说,她说什么?
小红说,她警告我不要趁机夺人之爱,嘻嘻……谭渔,你就是我表姐所说的那个之爱吗……小红说完又笑了,笑过之后她又说,一句笑话,你可别在意呀。好了,我去换件衣服,我也该去上班了。说着她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谭渔说,今天我请客,怎么样?
谭渔朝她笑了一下说,有我在哪能让你破费呢?
你还有点伸士风度。小红说,这样吧,我请客,你买单,怎么样?说完她就在门口消失了。
谭渔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他焦虑的心情慢慢地淡弱下来,有一种新的渴望隐隐地模糊不清地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他在床上坐下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悬空的感觉,那种渴望把他从焦虑里带出来,又使他进入一种焦躁的情绪里,他想,怎么会是这样呢?小慧今天真的不回来了吗?那么我将怎样度过这沉重而漫长的时光呢?如果按照正常的会议日程,现在我已经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妻子把饭菜摆上了饭桌,儿子也已经办完了他的家庭作业,正在看《大力水手》呢。他听到了妻子叫他吃饭的声音,妻子的声音从弥漫着水汽的厨房里传出来,包涵着一种温馨的成份,可是我现在却坐在这里,我来这里干什么?是什么力量驱使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无数次的幻想和一种生理的本能吗?我是为了爱情吗?人真他妈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总是向往着一些对他十分遥远的东西,他总是向往着前方那团红色的霞光,可是他从来都不清楚那霞光的下面所包涵的内容,那里或许是一片美丽的鲜花,也可能是一片落满枯叶的泥沼。我现在正在走向那片泥沼吗?小红,现在你就像每天从我身边走过的许多陌生人一样,我对你一无所知,你是一片能把人陷进去的沼泽地吗?
谭渔听到小红走出来的脚步声,他看到小红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这使谭渔突然记起他和小慧的那次鸡公山之旅,那次小慧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长裙,这个长裙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合影里。他看着小红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看着他,她一手拉起长裙一边说,好看吗?
谭渔朝她点了点头说,好看。
你知道这是谁的裙子吗?没等谭渔回话小红又说,这是小慧的,她特意安排我和一你块儿出去的时候要穿上这件衣服。
为什么?
你还是个记者呢,连这点都不知道?当然是给你一些温馨的回忆了。小红说完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对谭渔说,我们走吧。
谭渔和小红先后走出小慧的家门,来到院子里。在院子里小红伸手挎住了谭渔的胳膊,这使谭渔感到一丝心慌和意外,他好像看到小慧突然出现在院子的门口。如果小慧真的这时突然出现在院子的门口,那场面一定让人感到十分尴尬。小红挎住谭渔的胳膊,她好像一只昼宿夜出的猫头鹰,夜晚的来临使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穷光蛋拾到一笔巨款那样兴奋。
在那条斜坡的街道上谭渔没有看到小慧的身影,谭渔慌乱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想,反正是在大街上,就是小慧现在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也不会那样难堪,这样或许多少能找出一些向她解释的理由。那些挖地基的民工已经开始在黄昏的光线里收工,扛在他们肩上的金属工具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他们的目光混和在黄昏的光线里,把他们包裹了。在那个已失的秋季里,小慧也是这样挎着他的胳膊从这条街道上走过,在黄昏里,街道两边那些挂满黄叶的槐树静静地立着,谭渔能清晰地听到小慧的鞋跟撞击路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来,街道两边的商店已经亮起了灯光,他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路面上忽长忽短忽左忽右。走着走着谭渔停了下来,他看着小慧说,我今天住到哪里去呢?小慧说,车站右边有个梅溪宾馆,一早那里就有发往鸡公山的客车。是吗?那我就住梅溪宾馆吧。
在那个有些淡雾的早晨里,谭渔看到自己立在梅溪宾馆的门前朝东眺望,他看到小慧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裙混杂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沿着那条弥荡着雾气的街道朝他走过来,谭渔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他想,这真是一座很不错的小城。
七
谭渔说,打的吧?
小红说,这还用说吗?
说着,他们在路边站住了。一辆汽车从他们对面开过来,明亮的灯光在他们的脸上晃动了一会儿又移开了。谭渔心里一阵骚动,一丝不安袭上他的心头。小慧坐在这辆车里吗?但是那辆车没有停下来,谭渔仍然不放心地顺着从后面射来的灯光看了一眼,那是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他们的身边开过去,车灯也不停地从他们的脸上闪过,这种情景的出现使谭渔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汽车荡起的尘土在路灯里像雾一样飞扬,小红一边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说,荡死了。
弥荡的尘土使谭渔想起已经有好多日子都没有下过雨了。在乡村,由于天气干旱的缘故,许多农民已经开始对饥渴的麦田实行灌溉。而在城市,那些尘土就伏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伏在绵延不断的房顶上和路面上,肮脏的尘土已经侵占了我们的每一次呼吸和我们生存的每一片空间。谭渔借助路灯看到了尘土像雨雾一样落在小红的头发上,他就说,把你的纱巾戴上。
小红把手从谭渔的胳膊里放下来,她把脖子里的纱巾去下来在空中抖了一下戴在头顶上。她说,你要有辆车就好了。
谭渔说,可惜我没有。
小红说,听说你很有钱?
谭渔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看着她说,你听谁说的?
还有谁?当然是你自己。
谭渔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
小红说,信,你在信里说,你有稿费,你有奖金,你还能拉广告使外块,不是吗?
谭渔说,你从哪里看到了我的信?
小红说,哪里,还会有哪里,当然是在小慧那儿!
谭渔的心情一下子坏了起来,他看着小红说,小慧让你看我的信了?
怎么,不能看吗?你真臭!从信里我就看出来你是个虚伪的男人,看一说你有钱把你吓的。现在的男人谁怕别人说自己有钱?就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出来还要弄两滴油抹在嘴唇上放放光呢。你知道我最喜欢有钱的男人,我这一辈子就想找个有钱的男人。
谭渔不在说话,小慧,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把我给你的信随便拿给别人看呢?你怎么能这样?你给我的信我可都好好地放着,没有谁能看到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件,没有,可是你……
这时有一辆面的从东边开过来,小红在空中扬了一下手,那辆车就在他们的身边停下来。小红拉着他上了后面的车箱。汽车重新启动,司机用一种干燥的声音问到,哪儿?小红对他扬了扬手说,梅溪,梅溪知道吗?
司机一边加速一边说,巴掌大的地方,城东放个屁城西就能听见,还会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小红说,师傅,你真能牛呀。
司机说,哎呀小姐,你可别骂我,我这算什么牛?现在世界上最牛的是克林顿,人家他妈的那才叫牛,说打谁就打谁,说给你个小鞋穿那你就得穿!他妈的这有钱就是不一样,出气硬!小姐,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呀,你看这满街奔跑的人哪个不是为了钱呀。
小红把胳膊支在谭渔的腿上,抬头看着他,说,听到了吗?这满街奔跑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钱呢?她的头发随着汽车的晃动一下一下地撩着谭渔的面颊,他仍在暗自生着小慧的气,就没有接小红的话。小红伸出手搬着他的脸说,怎么,一句话你就生气了?
谭渔说,我生谁的气?
我生谁的气?小红嗡声嗡气地学了他一句,然后说,怎么,你的信我就不能看?我告诉你,你写给小慧的信我全看过,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气鬼,虚伪!生不生气人家还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男人!臭文人,死要面子。说完,就坐到一边去,不再理他。
谭渔的脸热辣辣的,他想,是的,或许她说的对,我是虚伪。他想起了一些他写给小慧的话语,那些露骨的,像个疯子一样表达着自己对一个女性无限思恋和爱慕之情的话语,可是小慧,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我写给你的信拿给别人看呢?现在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他给小慧写过多少情书,他更记不起在众多的书信里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然,这个小红为什么就像和我相处了好多日子似的?她读过每一封我写给小慧的信,从那些信里她了解了我,我是什么样一个人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是一个被爱情烧昏了头的男人吗?我是一个被肉体被欲望烧得失去了理智的男人吗?我大老远的跑到这里为了什么?为了爱情?我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是为了爱情吗?如果不是那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可是她却把我写给她的那些浸涵着我热血的书信随随便便拿给别人看!她也是为了爱吗?小慧,你怎么能这样呢?小慧,你怎么能这样不珍惜我对你的情感呢?你知道,每当看到你寄来的信我的手都会颤抖,每当我在电话里远远地听到你的声音我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可是你怎么能这样不注重我的情感呢?你把我写给你的信拿给别人看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你在嘲笑我吗?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的合影摆在你的书桌上呢?
车窗外被灰红色的灯光淹没的街道像一些陈旧的画面一样从谭渔那有些恍惚的视线里一一闪过,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着小红,那个时候她正侧着身子往车外看,车外的灯光把她的身姿剪成一个侧影,那侧影看上去和小慧很相似,他突然意思到在他和小慧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那种无影的难以让人把握的东西使得小慧的身影总是离他那么遥远,小慧那口淡蓝色的牙齿似乎永远都在他的想象之中。
面的在一处灯光辉煌的建筑前停了下来,谭渔付了车钱抬头看了看那座建筑,他认出那就是梅溪宾馆。许多时光以前小慧曾经领着他来到过这里,现在他又跟着另一个女孩来到了这里,他看了小红一眼,小红的身影在红红蓝蓝的灯光里突然变得亭亭玉立,她线条分明的嘴唇和鼻子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想伸手去抚摩一下的渴望,她朝谭渔笑了一下说,你先等我一下,我找人说句话。谭渔想,她还生我的气吗?或许她压根就没有生气。
谭渔看着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上了梅溪宾馆前面的那几级台阶,大门边有个身穿红色礼服的青年男子朝她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她好象没看见似地走进门里去了,她消失的身影再次使他想起小慧。谭渔站在路边一个老大的广告牌的阴影里,看到小慧和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从一个门洞里走出来,小慧对她说,回吧。那个陌生的女孩说,那就不送了。谭渔看到那个女孩朝小慧扬了扬手就回去了,夜色里,那个女孩的模样使谭渔想起了那个从校园里匆匆而过的身穿米黄色风衣留着超短发的女学生,那个写着一个陌生地址的白色的纸条像一片秋季的树叶从谭渔的想象里飘过。哎,小慧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说,等急了吧?谭渔说,没有。小慧说,没借来。谭渔又朝那个门洞里看了一眼,他说,没事儿,不就是一个相机吗。小慧说,那明天到了山上怎么办?谭渔说,租。小慧说,不租也行,每个景点都有照相的。谭渔说,那我们明天怎样去呢?小慧说,你在梅溪宾馆等我,那里一早就有发往鸡公山的客车。谭渔说,那就好了。清晨,这座小城的空气里总是弥荡着一些的潮湿水汽,他说,山上也是这样吗?小慧说,不会吧,你看太阳出来了。谭渔感觉到了阳光从空中射下来然后穿过晃动的车玻璃照在了他的脸上,那里的一切总是与众不同,谭渔在一封信里这样对小慧说,那里的太阳也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那片铁红色的树林呢?小慧拉着他的胳膊说,你看,多好看呀!谭渔顺着小慧的目光看到了远处山坡上那片铁红色的树林了。那真是一片很美的景色,一片像血一样红的树林,那是谁的血液呢?谭渔在信中这样对小慧说,我真的渴望着再次进入那片树林,让我的肌体在山风中燃烧,真的,我渴望!小慧,你把我的书信都拿给别人看了吗?小红,我这样的句子你看到了吗?你能看得懂吗?你能领会到我词语里所包涵的激情吗?
有一辆轿车从街道里拐到宾馆门边的车位上停下来,谭渔他看到那是一辆本田。一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和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从车的两边下来,谭渔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他看到那个女孩子紧跑两步过来挎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他们沿着门前的台阶走上去,他们肯定不是夫妻,那个男人看上去比那个女孩自少要大上十五岁,是这样吗?小慧,就像我们之间相差的年龄,这个社会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她肯定是为了金线,那个男人呢?为了什么?肉体?那么我呢?我和小慧都是为了什么?不不,我们和他们不同。谭渔看着那个女孩挎着那个男人的胳膊走进大门里去,同时他还看到小红从门里走出来,她和他们搓肩而过。小红沿着台阶迈着碎步朝他走过来,她说,走,我们走。
谭渔回头看了一眼宾馆的门说,怎么,我们不去这里?我记得里面有吃饭的地方,还有跳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