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谭渔说完小红就说,不行,那里面太乱,我想去个清静的地方。再说,你又是个没钱的主儿,那样灯红酒绿的地方你能去得起?谭渔不再言语,他跟着小红拐向了另一条街道,没走多远他们就进了一家餐馆。这真是一个安静的去处,不大的火车座里亮的不是电灯,而是一盏摇曳不停的烛光,很有点情人约会的情调。他们在那里入了座,小姐过来上了两杯茶水,然后把菜谱递上来。小红说,不用菜谱,随便要两个菜来,我们今天主要是说话。
谭渔说,饭也得吃呀,不吃你晚上怎么去上班?
小红说,好好,要是这样那就上一瓶红葡萄酒来。
小姐说,菜呢?
小红说,有杏仁吗?小姐说有。小红说,有黄瓜变蛋吗?小姐说,有。小红说,就上这两样,我们喝酒,然后再来个炖团鱼。小红说完看着谭渔说,知道团鱼是什么吗?谭渔笑了,是我吗?
小红也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捶打着谭渔的肩膀说,当然不是你。说完她对小姐说,我这位名字叫谭渔,你不仔细听还以为我要炖他呢,那可不是,我们要的是这个,小红说着把自己的右手压在左手的手背上,几个丰腴的手指学着老鳖的爪子晃动了几下。这样一来连小姐也把不住笑起来。谭渔突然觉得小红可爱起来,她说话夸张的语气,她性格的开朗都应该在小慧之上。谭渔看服务小姐走后就看着小红说,你知道,在我们那儿现在团鱼是不常见的。
小红说,怎么,又心疼钱了?
谭渔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们那儿,老鳖的价钱确实很高。他说,看你说的,我是说……
小红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吗,老鳖汤是这里的名吃。你来这里怎么不让你吃点名吃呢?再说老鳖汤可是大补,你特别需要。小红说完又笑了。
谭渔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烧,她那有些挑逗性的话语像他们面前的烛光一样弥漫了他眼睛,他有些痴痴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活泼的女孩,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可一时又无从开口。
小红说,看你那个傻样,想什么了?
谭渔回过神来,他伸手握住了茶杯,他说,没想什么?
小红说,是不是又想小慧了?
谭渔收住了笑容,他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着手中的茶杯。
小红说,还不好意思?就说说你的那些信吧。
谭渔说,信有什么好说的。
小红说,为什么要写信呢?打电话不一样吗?
谭渔说,感觉不一样,电话只是听觉,你把话筒一放,还有什么?可信就不同,信是视觉,你想什么时候看就可以什么时候看,一些话语有时候用口语很难表达,而信就不同,你在书信里可以使用你最想使用的语言,来表达你的心情。
小红说,是这样,在读你的信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小慧,有些时候我差不多就爱上你了。小红说着慢慢地把手伸过来,放在谭渔那只握茶杯的手上,她的手指像几只小虫似地在他的手腕上走动,她一边看着他一边说,真的,我真的有些爱上你了……这时小红包里的BP机突然响了,她从包里掏出BP机看了一眼站起来说,我去回个电话。说着她走出座位,朝前面的柜台那边去了。谭渔想,这个小慧。谭渔看到小慧在那个低矮的饭桌前坐下来,他也随着在她的身边坐下来,饭店老板切菜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谭渔把手放在小慧的膝盖上,透过他们面前的窗子,谭渔看到山涧对面的那座山坡上的颜色已经被飘移不定的山岚所改变。谭渔想,小慧,你还对别人说过我的什么呢?你这样做就是爱我吗?谭渔突然意思到,他从来都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是呀,她爱我吗?我真是个实足的傻冒,或许她压根就没有爱过我,她只不过在利用我,她在利用我的感情,她是出于一种精神的需要,她需要这种虚无的幻想的乌托帮似的爱情吗?我就像一只猴子那样被她耍来耍去吗?小慧,你就像一个玩猴人那样用一根绳子牵着我向围看的人打圆场吗?
八
谭渔和小红走出那家餐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谭渔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儿,他说,哎呀,这下耽误你上班了吧?
小红笑了,她说,我不一直都在工作吗?
谭渔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你到底是几点的班?
小红说,我马上就要下班了。小红停下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说,明白了吗?陪你吃饭就是我今天的任务,你看,现在我们是回家呢,还是随便走走?
这个女孩子。谭渔想了想说,随便吧。小慧现在回来了吗?说不定她已经回来了。今天我来寻找小慧,可是现在我却挎着另一个女孩在大街上游逛,怎么会是这样呢?事情的发展完全越出了他想象的视野。生活的神秘性和不可预测性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她就像每天那些从我的眼前走过的陌生的男女吗?她会像他们一样然后在从我的视野里和记忆里消失吗?不不,不会的,现在她已经像小慧一样走进了我生活里,由于经历的独特性,或许这一生我都很难把她从我的记忆里摸去,可是她和小慧一样吗?他想,不不,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荔枝和草莓的味道一样吗?不不不,不一样,荔枝和草莓的味道怎么会一样呢?隔着衣服,谭渔就能感爱到小红胳膊上那富有弹性的肌肉散发出一种挑逗的力量,要是我抚摩她的乳房呢?要是我抚摩她圆圆的屁股呢?他很想停下来拥抱她,可是每当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小慧就会从一边走过来打消他的这个念头。小慧,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拥抱你的那种感觉了。这时谭渔突然停下来看着小红说,今天她会回来吗?
小红说,怎么,想她了?
谭渔说,不知他的父亲现在怎么样。
小红说,那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小红说完朝一辆开过来的面的扬了扬手。那辆面的在他们身边停下来。可是在他们回到小慧家的时候,屋里仍旧没有一个人,他们看不出一点有人进过屋来的痕迹,一切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小红说,今天她肯定不会回来了。
谭渔说,说不定她打过电话回来。
小红说,没有。如果打电话没人接,她不会给我们打传呼。
谭渔想,是这样,小慧不但知道我的传呼号,肯定还知道小红的传呼号,他似乎有些生气地说,这个小慧,怎么能这样,你就是再忙,也应该抽空打个传呼过来吗。
小红说,或许她并不在意你。小红的话让谭渔感到心痛,他看着她,小红说,我的话说的重了?说完她就笑了,她说,好了好了,都累了一天了,洗洗休息吧。小红说着从小慧的房间里走出去。那种失落感又一次使谭渔有些精神委靡,他迟疑了一下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就在小慧的床上躺下来,疲劳突然间像他头上的灯光一样出现在他的意思里。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想着小红刚才的那句话,或许她说的对,小慧或许压根就没有在意我,要不她为什么连个电话也不打过来呢?这时他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小红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睡衣出现在门口,小红说,怎么,就这样睡了?
谭渔躺在那里,他没有一点想动一动的意思,他说,累死了。
小红走过来伸手拉开了床上的被子,她一边给他盖上一边说,也不盖上被子,感冒了怎么办?她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她的腿压在了他的腿上,有一丝温暖注入了他的体内,谭渔伸手拉住了她的睡衣。
小红停下来,细迷着眼睛看着他,她说,这睡衣好看吗?
谭渔说,好看。
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你真是个孩子,睡吧。说着她拿开他的手,一边朝后退着一边朝他微笑,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完她就把门轻轻地带上了。谭渔感到有一股激情像一杯白酒一样从他的喉咙里流下去火辣辣地烧烤着他的肠胃,烧烤着他的肉体。她在卫生间里弄出来的声音不停地传过来,那声音像一把犁子在他的心上轻轻地犁过来犁过去,他看到他的欲望像燃烧的炉膛一样变得一片通红。我在想什么?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在暗示我吗?是的,她再暗示我!谭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想,她在暗示我。他一边下意思地穿上鞋子,一边朝卫生间走过去,他知道这个为他所不知的女孩今天一定会把他的炉膛打开,让那通红的炉火流淌出来。
谭渔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正在那里刷牙,她从镜子里看到了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的那个男人,她放下手中的牙具,回身看着他,她说,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谭渔看着她嘴角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擦去的白色的沫子说,什么问题?
小红说,你要诚实,不然我的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谭渔说,我诚实,你问吧。
小红说,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你都诚实吗?
谭渔说,我一定诚实。
小红说,你得先对我发誓,一定要诚实。
谭渔笑了一下说,好吧,我对你发誓,有上天作证。
小红盯着他说,你和小慧作过爱吗?
谭渔收住了笑,这个问题使他感到意外,他真的没有想到小红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说,没有。
小红说,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谭渔把目光收回来,他看着小红的眼睛说,没有。
小红说,你不诚实。
谭渔又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遍,没有。
小红说,理想之中的爱情,是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爱情,是吗?
谭渔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心在颤抖,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他说,什么才是爱情的实质?
小红说,肉体。
谭渔的双手一下子捉住了她的面颊,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也是一双被欲火燃烧的眼睛,他伸出舌头添了一下她嘴角上的沫子,然后那舌头就在她的脖子里游走,他听到了类似一种动物从旷野里发出的呼叫声,他的舌头走过去,就把那种声音堵住了。他的手伸进了她那粉红色的睡衣里,那里面裹着的原来是她那一丝不挂的肉体,她的乳房,她的丰腴的屁股……她的手在迫不及待地脱下他的裤子,在他的感觉里,他的裤子像一面断了绳索的白色的风帆呼啸而下,她的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她的身体一下子就挂在了他的身上,他听到他们的肉体像一面白色的风帆在河道里被狂烈的风吹得哗哗的作响,从那面镜子里,谭渔看到了他那样张充满了兽欲的脸是那样的丑陋不堪,他甚至有些害怕那张面孔,他就把自己的身子转过去,他一边让她在他身上作着运动一边朝小慧的房间里走去。他来到了那张桌子边,把她放在桌子的边缘,把她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胳膊里,他踮起脚尖一下一下地用力,他渴望着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进入到她的体内去。她像他一样的疯狂,她尖声地叫着,她的双手支在后面的桌子上,她的手无意间撞倒了一件东西,她侧过头来,她看到了那个平躺在桌子上的镜框,在他的晃动之中她把那个镜框拿了起来,横在了他的面前。在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谭渔看到了他和小慧坐在一片金黄色的草地之上,秋日的阳光充满了整个山冈,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山风吹扬着小慧那头黑色的长发。
九
谭渔从睡梦中醒来,一夜的劳累使得他精疲力尽。他看到小红正坐在小慧的桌子前化妆。
小红说,醒了?说着她伸手把那个镜框放在了他的胸前。
谭渔把那个镜框拿起来,他再次看到他和小慧坐在鸡公山那金黄色的山冈上。
小红站起来看着他说,你现在还想见她吗?
谭渔蹭地一下子坐起来,他说,她在哪儿?
小红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哪儿也没去,她就在这座城市里。
谭渔感到自己的头有些蒙,他看着小红,他不敢相信小红刚才说的话,那她为什么……
为你。小红说,我和她打了一个赌,这下还是我赢了。我说这个世道没有不吃肉的猫,也没有一个好男人,怎么样?事实证明了我的论点,哎,小慧她还不服。小红说着从床上掂起谭渔的衣服,从里面的兜里掏出他的钱夹来。
谭渔看着她从里面抽出了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来。
小红说,看到了吗?你和我一夜来了三次,本来应该收四百五,看在小慧的面子上,我只收你三百。
她一边把钱夹给他放回去一边说,知道吗,我是个讲究职业道德的三陪小姐。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地写下一行数字,她说,这是小慧的电话,你只要想见她,十分钟之内她就会来到你的身边。说完她抖了一下她身上那件粉红色的睡衣朝门边走去,走到门边她又停住了,她回过头来有些嘲笑地看着他说,去吧,去呼唤你的爱情去吧。说完她就带上了门。谭渔好大一会儿才从这突然的变化里清醒过来,他感到内疚,望着他手中的那张充满阳光的照片,他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上午十点的时候,谭渔离开了那座名叫信阳的小城,现在,他的心情忧郁而沉闷。在小慧的家里,他没有去打小红留给他的那个电话,他几乎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里逃出了小慧的家。冬日的阳光从广漠的原野上漫过,可是在谭渔看来他的眼前却一片灰暗。在列车的颤动里,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小慧穿着白色的长裙从山路上朝他走过来,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他再次看到了她口中那排淡蓝色的牙齿。谭渔说,你的牙齿怎么会是淡蓝色的呢?小慧说,你真的想知道吗?谭渔说,想知道。小慧说,好吧,我告诉你,我小的时候吃了太多的四环素。小慧说完就笑了,她的笑声却像锥子一样刺着他的心脏,使他痛苦不堪。谭渔知道,现在的小慧对于他来说已经像那片他记忆里的游荡在远处山冈上的山岚一样可望而不可企及了。
1999年5月。
原载《东海》199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