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滩的形成与青滩密不可分。它位于距秭归城10公里处,当岩崩塌落堵塞青滩迫使江水倒流的时候,沿江两岸的乱石统统冲人江中,成为起伏山丘,占去江面的十之七八。石一乱,水便激,流速高达每秒6米。当洪水季节,青滩的礁石被淹没在洪水中,表面轻波细浪,如歌如弦;而泄滩正是山洪横行挟裹砾石冲击航道之际,因而便险情倍增。到枯水时,泄滩水势平缓一些了,而青滩则礁石裸露、狰狞立现。
崆岭位于牛肝马肺峡之下,江心石梁长达二百多米,将航道一分为二,形成南北两槽。槽中礁石犬牙交错,水流翻滚喧腾,更有江底潜伏的大小暗礁。崆岭滩一带峡高、谷深,行舟到此,空谷啸风,浊浪排空,无不毛骨悚然。
崆岭峡中有一块十分奇特的礁石,上面刻有三个大字:“对我来。”它提醒船长舵手经过这段水道时,务必端端正正朝着“对我来”礁石驶去,这样才能安全通过。否则便是樯倾楫摧,舟毁人亡。
长江冲出西陵峡东口的南津关,就意味着三峡的流程已经结束,长江依然向东流,但三峡却在身后了,而三峡之中总有浪花飞溅,涛声回荡。我们回首三峡:难道仅仅是因为万里长江这一段流程的格外艰险、格外绚丽?这是造物主独独赐给吾土吾民的历史的文化的山水长廊啊!说不清的深邃与神秘。
现在还很难断言,三峡对于中华民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三峡工程开工前夕,一次性抢救文物正在艰难而紧张地进行中,1994年12月在大坝坝址宜昌中堡岛进行的夜以继日的考古发掘,使专家、学者瞠目结舌:新石器时代、原始社会的文化残迹,夏、商、周、秦、汉、宋、元、明、清的古文化遗存纷纷凸现,人们啧啧称奇谓“活生生一部埋在三峡地下的活的《中国通史》!”
亲临中堡岛现场的钱伟长先生说:“现在据考古发掘,已能说明长江和黄河同样是华夏文化的摇篮。”
1996年8月30日《南方周末》以《三峡文物最后报告》为题,报道了对历史学家、考古学家、1994年出任三峡库区文物保护规划组组长俞伟超先生的采访,实录如下:
俞伟超说,三峡地区过去从未找到过确切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遗址。因此,有人甚至怀疑三峡地区到底有没有旧石器人类文明?
此次进峡考古,对这个怀疑作出了回答。在短短一年的调查中,发现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多达五十余处。
更令科研人员激动的是,已发现的我国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南方与北方的石器制造工艺截然不同,而在三峡地区的制造工艺正好介于南北之间的过渡形态。这说明,早在远古时期,我国的南北文明就在三峡地区碰撞交融。
三峡地区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活动情况,考古工作者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已找到了瞿塘峡以东新石器时代城背溪文化、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和长江中游龙山文化的遗址。但是,新石器文化在瞿塘峡以西的四川地区究竟是什么状况,一直是个谜。
考古工作者首次在瞿塘峡以西发现,属于另一种文化序列的三处新石器时代遗址。这三处遗址与瞿塘峡以东的新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虽同属长江流域,但两者之间的陶器制造工艺和生活习惯却迥然不同。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种文化差异虽经各个历史阶段的磨合,却一直延续下来——此次发现的瞿塘峡地区新石器文化的分界线又与后来的楚与秦的分界线重叠。为什么历史总是选择三峡作为文化的分水岭?
最后报告提出的第二个谜是巴人民族如何灭亡?
四川有巴蜀之谓是因为古代有两个重要的少数民族生活在这里。巴人生活在川东三峡地区,蜀人生活在成都平原地区。随着楚人的强大,巴人不断西迁。
在战国时期,巴人的中心区已移至四川涪陵和重庆一带。这个迁移的过程从距今四千年前,持续到距今二千年前,此后巴人开始汉化、式微。
巴人是一个神秘的民族。巴文化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此次进峡考古,却发现了几处大得惊人的巴人遗址。
一巫山县双堰塘巴人遗址占地10万平方米,位于大宁河畔。经初步发掘,可以断定这里是距今三千年前巴人的经济中心。特别重要的是,在这遗址南侧的大宁河里,80年代中期曾发现一个青铜尊,80厘米高,花纹精美。这说明当时这里就有很高的青铜铸造工艺了。巴人的文明并不比蜀人逊色多少,其发达程度应该重新认识。
——云阳县李家坝巴人遗址占地5万平方米,与双堰塘巴人遗址相距八十多公里,年代相同,是巴人的第二个中心地区——忠县约五公里长的路段内,有七八个密集的巴人遗址区。这里文物堆积层十分丰富,但出土的陶器种类单一,专家推测这里为巴人的特殊手工业(制井盐)中心,出土的陶器是用来制井盐的。在这里,至今仍留有制井盐的习惯,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汉代盐井遗址。
一从巴东至涪陵小田溪等地发现大量东周时期的巴人墓葬。
俞伟超说,此次有关巴人的考古发掘,最令人振奋的是找到了三处巴人的中心遗址。找到了中心遗址,就能对巴人的情况作全面的了解,千古巴人之谜则可望解开。
是处三峡考古发掘找到的神秘的楚故陵,是文物考古者的第三个兴奋点。
《水经注》记载,在四川云阳故陵有六个楚王大墓,过去文物工作者曾进行过实地考查,均空手而归,《水经注》的这一记载足否属实?
几经查访,考古人员在长江岸边,发现一个高二三十米、下部围着积岩的大土堆。1994年11月至12月,第二次物探调查后的结论,印证了《水经注》的记载,同时又是极其重大的发现。考古工作者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希望找到《水经注》所载的其余五个楚国大墓,可惜至今未果。
尽管如此,俞伟超在向记者谈及目前找到的这仅有的一个楚国大墓时,兴奋之情仍溢于言表。但是,这位资深的历史学家同时冷静地分析,这个大墓可能不是楚王的陵墓,因为这时期的楚王应葬于今湖北的江陵(过去楚国的都城)地区。该墓极有可能是被楚王册封的贵族或官员的墓葬。俞伟超同时强调,这一墓葬发掘后,极有可能成为我国发掘的楚墓中最大的一座。
此次进峡,考古人员还在四川忠县、万县一带发现大量楚墓葬。这些墓葬记载着春秋时期楚人西进三峡、与巴人交伐的历史,也留下了楚人与秦人东西对峙的痕迹。发掘这些墓葬,将为巴、楚文化势力的消长及楚文化发展历史的研究,提供丰富的实物例证。
前文已经写到在三峡大坝坝址宜昌中堡岛发掘中的“中国通史”,俞伟超介绍,在三峡工程淹没区,有《汉书.地理志》记载的十多个县城,还有唐代的十多个县城,已完全确认的是现四川云阳县境内的汉代朐忍县遗址,四川万县境内的汉代南浦县遗址。
此次考古还找到了307处古墓群,主要是汉代至南北朝时期的,还有少数宋、明、清时期的。每一个墓群内的墓葬均成百上千。通过对这些墓葬的试掘,已接触到两个重要的历史现象。
——汉代还有巴人存在,大巴山和小巴山是其主要活动区域。对汉代巴人墓葬的发掘说明,这一时期,巴人已经开始汉化,但仍有本民族的特征。
——在四川奉节发掘了少量三国时期蜀汉墓葬,其特点与东汉大体相同,却与巫山以东的东吴墓葬迥异。有趣的是,在奉节发掘的西晋时期的墓葬,体制却与东吴相承,而东汉墓葬体制则随朝代的更迭消失。此番墓制兴替的过程,包含着有待揭示的历史内涵。
同期同版的《南方周末》又有题为《三亿元杯水车薪》的文章说:“在1994年底确定的三峡工程水库移民补偿总投资中,文物古迹保护被列入‘专业项目改建、复建补偿投资’项目的第十项,投资额仅估列为3亿元。这引起许多专家的不安,专家们认为,不宜在规划方案尚未完成和审定的时候确定具体金额。另外,3亿元预算也太少了,这和三峡工程淹没区文物保护意义之重大、时间之紧迫、困难之多的实际相去甚远。”
俞伟超估算三峡工程文物保护资金约为20亿元人民币,多则可定到30亿元。但具体数额须等到规划方案审定之后才能明确。二三十亿元对于现已找到的1282个文物点是什么概念呢?俞伟超坦言,只能保住十分之一。而其余九成须另寻资金保护,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葬没江底。
已发现的位于三峡工程淹没区的1282个文物点,共包括地面文物453处——其中古建筑224处、石刻造像129处、桥梁及其它100处;地下文物829处——其中古遗址478处、古墓葬351处。
三峡地下文物的埋藏总量二千余万平方米。
1997年,长江三峡工程将实行大江截流,大坝坝前水位达到82.28米,屈原故里秭归等一些城镇首先被淹没,2003年,三峡电厂首批机组蓄水发电,大坝坝前水位涨至135米,淹没区迅速扩展到四川境内的涪陵,有13个市县或全部或部分淹没于水线之下。
2009年,三峡工程竣工,蓄水位高达175米,从四川江津市到湖北省宜昌市共有632平方公里的陆地被江水吞没。
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工程也是这个技术时代的一次巨大的展现。
三峡流水被技术建造到发电厂中去了。
电力的光明是肯定的,它将被人们称颂,人又一次成了存在者的主宰。但,我们或许无法回答后人可能会提出的一个问题——三峡库区究竟还淹没了一些什么?而且,任何人造的光明从此都将无法照亮那些被吞没的大地之上的存在。
长江出南津关进入宽阔的江汉平原,从上游到中游,顿时豁然开朗,苍茫原野,四望无际,地势平坦,水流缓慢,江身屈曲,湖泊众多,支流集中,水量大增。地质学家认为,江汉平原属下沉地带,分布着广大而丰富的疏松沉积物,长江中游河道就发育在这些沉积物上,沉积物的疏松使长江水流得到了更大的随意性,有了更多的河弯,这就是产生百转千折、盘旋迤逦的有“九曲回肠”之称的荆江河段的地质原因。河道测量专家告诉我们,从宜昌到武汉的直线距离仅286公里,曲折的江水却走了712公里。
长江是很爱走弯路的。
倘不是长江不辞艰辛走弯路,哪会有三峡以下长江之水缠绵绯恻的情致呢?
你说江水是放任自流的吗?然,也不尽然。中游两岸星罗棋布的湖泊与支流,不知道是怎样和长江取得沟通的,我们只是看见,洞庭湖、鄱阳湖像两只巨人的手掌,而众多的支流似掌上脉络及伸开的手指,构成了庞大细密的洞庭湖水系与鄱阳湖水系。
两湖之间的长江流程也就是600公里,可是在这600公里的河段内,长江接纳了十条大的支流,水量补给达四千多亿立方米。
告别鄱阳湖的长江,进入了水天一色的下游流程。
江面更加宽阔,支流变得短小,沙洲芦荻不时浮出江面,江上千帆,江边沃野,农人燃起的袅袅炊烟之下,便是流水滋润的大地家园所在。
下游这个字眼,同样是激动人心的。
长江就要涌进东海了。
长江,你是多长的江啊!你从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东雪山发源,当冰川消融流出之初的涓滴渐渐壮大于离天三尺三的青藏高原,横贯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把最惊险最壮美的涛声留存在三峡岩壁,奔驰于“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之间,滋润苏皖大地,流经富饶甲天下的长江三角洲,气势磅礴的吐纳使你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把七百多条沿途河川揽入胸怀,浇灌3.65亿亩耕地,哺育着3.5亿炎黄子孙,生长着全国40%的粮食和三分之一的棉花……就在即将涌进大海之际,长江的江心由于泥沙沉积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沙洲,其中最大的是崇明岛,面积1160平方公里,人口七十多万,是中国第三大岛,也是世界第一的河口冲积岛。
这是一个神奇的沙岛,它从唐朝武德年间露出水面到最后成为大岛,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涨坍变迁。这个过程如同人们想像长江人海口最早泥沙的初始累积一样,神奇而深邃。
迄今为止,坍塌的历史已经告一段落,北部和东西两端仍在日长夜大,岛上平均每年新生出淤积的土地2万亩。
长江是沿着崇明岛奔流人海的。
崇明岛足看着长江奔流入海的。
这个沙岛足升起在长江人海口的不沉的守望。
如果你丈量这沙岛上的每一粒沙子,你就会得知水的灵魂的深度和广度。
唐古拉山上冰川依旧、雪山无恙乎?
遥远的流出之初的涓滴的细小和平静啊,现在我看见了,初始只是意味着源远则流长,流长者兼容,兼容则混浊,混浊则浩大。浩大不是终极,在气、云、雨、雪的循环中,至大无大,至小无小。
长江是慷慨的接纳者,它众多的支流以及湖泊,使长江水系在中国大地上不仅干支交错、枝叶繁茂,而且江湖相依,“瓜藤”缠结。古往今来,逐水而居的人们找到长江便找到了家园;但唯其如此也有了长江的另一面:无论利还是患,长江都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美丽的长江还在,水患、污染及各种灾害正在剥蚀它的容颜。
三峡文物的发掘使华夏文明在史前的足迹清清楚楚地显露在长江流域了,曾经的困惑与空白,现在足不容怀疑而且可以驰骋想像了:我们的旧石器时代以前的先人,在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以采集和狩猎为中心内容的、漫无目的的漂流岁月里,便发现了黄河与长江,在后来被称为流域的这一河一江的两岸,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生存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