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流水沧桑:江河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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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淮河是怎样污染的(2)

是日夜,污水流进淮南市田家庵三水厂,这里的一个细节特别重要:已经得到污染消息的该水厂为使出水达标,加大净水剂的投放量,每吨水的成本由4角钱猛增到3元。以七倍之高的成本净化的水仍然是黄褐色腥臭味的污水,饮用者纷纷住院。田家庵三水厂告诉人们:净水剂的作用是有限的,技术决不是万能的。

7月19日,绵延70公里的淮河污染集团带冲击蚌埠闸,淮河至蚌埠河段黑浪汹涌,污浊相挤。蚌埠闸开启,蚌埠50万市民喝的同是淮河水,三家自来水厂甚至投入活性炭,一切都无济于事,自来水厂顿时成为污水处理厂。

污水下泄,水质好转之后,蚌埠自来水公司取两个水厂的水样化验,结果是129种首要控制污染物中,分别查出90种、95种,其中致癌物高达67种。

然后是污染盱眙。

紧接着再把偌大一个洪泽湖搅得黑浪翻腾……8月19日,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率工作组飞抵南京,21日赶往盱眙,下午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渔民,没有开口,就朝着解振华跪下了。这是个倾家荡产的老者,贷款二万多元,用16只网箱养的1.2万公斤鱼全部死光。污染夺去了多少人生存的梦想啊!在这种时候,所谓尊严等等,都已经不再重要,这二万多元的贷款足以让这老人和他的老伴加上于女一起家破人亡,活不下去了,便跪下了。

无独有偶。

1994年5月22日——距盱眙污染近二个月——宋健在淮河流域现场办公。在淮阳县豆门村,宋健跨下面包车,六十多岁的郭秀枝大娘拉着宋健的手说:

“你从北京来,俺该给你泡杯茶喝,可俺这里的水太咸,熬粥都不粘,咋能喝哩?”宋健从当地政府官员手里接过一碗水,这水不是淮河水,还是刚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打上来的,宋健喝了一口,递给了身边的官员们。

宋健说:“这样的水,农民怎么喝呀?”

宋健在颖上闸望着上游的浊流后浪推前浪一浪高一浪呼啸而来时,连声惊叹:“触目惊心!”

是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无论他是官员还是百姓——在目睹如此浩荡的淮河污染之后都会想到——不负责任的经济行为已经把淮河两岸的人民推到绝境了!

十八年污染一条淮河,中国还有几条这样的大河?

在污染尽了所有的江河之后,还有没有中国?还有没有中华民族?

宋健说:“如果再不重视淮河污染,什么星火计划、丰收计划、菜篮子工程,都将化为泡影。宋代诗人苏东坡曾说‘惟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无尽藏也。’现在,淮河流域的人民连这样一点点大自然给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连江上的清风和不受污染的清水都没有了!”

国家环保局的官员告诉我,宋健是大声疾呼了:“再不下决心治理污染,就是愧对淮河流域一亿五千万人民,对不起我们的子孙后代,就无法向历史交待!”

江上明月,山间清风啊,今在何方?

很难想像——无论你有什么想像力——会有人不想治理淮河污染。那是一些靠着污染淮河先富起来富得肮脏、血腥、不清不楚的一伙,连同权钱交换之下朋比为奸的另一伙。

还是1994年6月,宋健从颖上闸到沈邱的槐店闸视察,被熏瞎了猴子眼睛的沈邱闸公园也在附近。

河南一家著名的污染大户闻信,以金钱为后盾出资几百万元从水库买水企图突击稀泽颖河水,因为下游人民抵制而未果。这是20世纪最后十多年间中国金钱神话的一端,但是它已经清楚地表明:中国的有钱人想干什么,他们以后还会干些什么。

河南颖河的污水平时都被拦截在沈邱县的槐店闸,可以称之为淮河大污染的集散地。

你见过一条大河的污染,在一处闸坝前的公然、嚣张、层层叠叠的集合与涌动吗?毫无疑问,此种景观绝不是一个清明世界的象征,水的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社会的问题,是金钱把水污染再把权力污染的双重污染。

沈邱的老百姓听说宋健来视察,上万人聚集在河南通往安徽的公路上,他们写了“万民折”,并且打出一条标语——“官清之日,水清之时!”

宋健看到了万民折,也看到了这条标语。

他问陪同的当地的一位书记,并且指着标语:“这两句话是在指谁?”

书记连忙答道:“是批评我们,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

水是愈来愈浊了。

据《中国环境报》资料,淮河流域的首次污染事故,是1974年,间隔四年,第二次污染事故发生。以后的间隔时间便愈来愈短了;第三次事故只隔三年;1982年5月至1989年2月不到七年淮河三次大污染;进入90年代,则年年发生且平均每年二次以上;仅1994年就发生了四次;二次特大污染之间的时间仅为几个月。

这一份权威的资料,稍作分析后便可得知:

淮河是怎样死去的;淮河的污染是逐年递增的,且愈演愈烈;淮河曾不止一次向人类发出过求救的信息;淮河最后的特大污染是必然的,是人娄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把淮河推上了黑色祭坛。

也只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人们才确切地知道:把豫、皖、苏、鲁四省网络成一块原先完整的大地的淮河水系,全流域191条较大的支流中,80%以上的河水已经变成黑臭,三分之二的河段完全丧失了利用价值。

中国的河流都处在污染的现实中,但,没有一条河流如淮河那样,是从源头开始污染的,源头活水成为源头污水之后,淮河还有救吗?

淮河的发源地是河南境内桐柏山。

桐柏山的太白山顶海拔1140米,顶上有简陋石室,残垣断壁上隐约可见“云台禅寺”字样。在太白峰极目,可见淮河正源始于太白顶和小太白顶之间的山谷,太白顶西侧、小太白顶东侧、联结大小太白顶长达千余丈的山梁北侧的雨水、渗水便成了淮河之源。这些细水、小水在出谷里汇成溪涧或小河谷,流动着,并于流动中继续接纳诸峰之水,在料盘沟流人淮河正源。

淮河源头的桐柏县有一家桐柏造纸厂,每获得1万元产值,就要向淮河排放7400吨造纸黑液,此外县里还有吴城碱厂、毛集铁矿等一批污染企业。

桐柏,你对得起淮河源太白顶吗?

桐柏是怎样污染这一汪清澈甘甜的出山之水的,有一笔账足可说明了:1993年,桐柏县的工业产值仅为1.65亿元,排放了230万吨以上的工业废水,而为治理污染的投资是7000元!淮河流域182座县级以上的城镇中,桐城不仅单位工业产值与工业废水量的比值为第一,单位污染量也遥居榜首。

让我们随着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镜头,看看河南项城丁集镇,在这之前《中国环境报》已有消息披露说,这个只有一条街筒子的小镇,却拥有800家制革厂!1993年,丁集镇企业产值3.05亿元,制革占86%。

800家制革厂,800个污染源。

制革污水,那是剧毒污水,就这样流淌在丁集镇的大沟小河,污水漫流,废碴遍地,臭气熏天。流经丁集镇的谷河的大片河滩寸草不生。含有几十种有毒物质的污水已经渗入地下,使丁集镇的地下水一样被严重污染。所有的水井已全部弃之不用,三千多人生活用水的唯一水源是镇政府院内300米深的一眼机井。

水啊水,丁集镇的人一边点着钞票的时候,一边没法不忧心忡忡,这一眼井里的水喝光了,三千口人怎么活?但,钱的诱惑又是如此不可抗拒,到1996年为止,担忧是担忧,制革照制不误,转鼓转动着,一鼓一天一夜就是500张皮子,这转鼓是丁集镇的魔鬼之鼓,它先让你为钱而疯狂,再让你因为无水可喝而灭亡!

制革鞣皮,必须使用红矾,这是剧毒品。

制革产生的铬鞣废液不仅使大量的主要依靠进口的“铬”白白排掉,更为严重的是对一切生物、生命的伤害。

中国的《环境保护法》、《水污染防治法》都将“铬”列入剧毒污染物而“严禁排放”的。

丁集镇却自由排放有年头了。

专家众口一辞地告诉笔者,人体只要摄人0.5克以上的铬,便会致癌、致死。

丁集镇的楼盖得漂亮,甚至富丽堂皇。

丁集镇人的家里,电器、音响几乎也都有了。

但,丁集镇的楼房和电器既造不出清新的空气,也造不出洁净的水。或者说,丁集镇的物质富裕是以极其严重地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结果是:富裕了,“小康”了,活不下去了!

丁集镇在中国。

河南是制革大省,走出丁集镇,你又会看见那魔鬼转鼓在悠悠地转动,各色皮子一排排地晾晒着,那是皮,剔除了骨,吃掉了肉之后剥下的皮,各种兽皮。其间的过程,首先是猎杀或宰杀,无所谓合法不合法,所有的法都是人制定的,眼见的只是铁一般的事实:人类在无度地灭绝别的动物之后,正日益走向孤独。

小制革遍及河南,一个县的从业者达万人,离开河南你还会发现,为了“创收”、“创汇”,小制革也遍及中国。

一个个转鼓。

一种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