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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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结识王安石(1)

嘉祐五年(1060)五月,京师可怕的瘟疫终于走了,王安石终于要来了!

这个消息让士大夫们无比兴奋,无不希望早日目睹王安石的风采。他的名气太大了,大到了读书人几乎无人不知的地步。

先声夺人王安石

王安石,字介甫,祖籍江西抚州临川,出生于金陵(今南京),庆历二年(1042)进士甲科。至今十八年了,自进士及第后他一次也没有到过京城。此番进京,是从提点江东刑狱(衙门设饶州,今江西省鄱阳县)调任三司度支判官。他长期在州县任职,名气怎么会这样大呢?

第一当然是有学问。他“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1]。宋人王铚的《默记》中记录有他参加科考的轶事:当时晏殊为枢密使,其婿杨察之弟杨寘自诩能当状元,在发榜之前托晏殊打听礼部试排名情况,发现杨寘排在第四。杨寘很不服气,在与朋友的宴会上大骂说:“不知哪个卫子(乡巴佬)夺吾状元矣!”唱名这天,仁宗反复阅读准状元(礼部试第一名)的卷子,见其中有“孺子其朋”四字,心中不悦,说,这句话犯忌(朋党),不可以魁天下。再看第二名王珪,第三名韩绛,因他们已是官员,原则上不可当状元,便将第四名杨寘拔为状元,而将原第一变为第四,此人就是王安石。本是第一,就因一个“朋”字变成了第四,亏不?但王安石把这件事看得很淡,终身不提。场屋美谈只是过眼烟云,而学术成就才是不朽丰碑。北宋的一代文宗欧阳修倡导古文写作,王安石是最早的追随者,对改变不良文风做出贡献,成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兴起新儒学,即宋学,一反以章句训诂为特征的汉学,而“以通今学古为高,以救世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苏轼语)。宋史泰斗漆侠先生说:“从宋仁宗嘉祐初(1056)到宋神宗元丰末(1085)的三十年间,是宋学的兴盛时期。”“在这个兴盛时期,先后形成了四个学派,即以王安石为首的荆公学派,以司马光为首的温公学派,以苏洵、苏轼、苏辙为核心的苏蜀学派,以张载、二程(程颢、程颐)为代表的关、洛学派。在这四个学派中,由于荆公学派在政治上得到变法派支持,称之为官学,自熙丰以来‘独行于世者六十年’。”[2]他的学说成为官学是熙丰时的事,但在嘉祐时,其代表作《淮南杂说》《洪范传》已经粲然出世,在士大夫中有众多“粉丝”。

王安石出名的第二个原因是有政绩,特别是在任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东南)县令时,他“起堤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贷谷与民,出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3]。一是兴修水利,二是粮食借贷。这后一件事,实乃他后来在变法中所推行的青苗法之滥觞。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政府把粮食借给缺粮户,等秋收后借粮者连本带息还给政府,鄞县的老百姓感到很方便。

第三个原因是屡辞京城美官,甘愿任职基层,满朝赞其澹泊名利。他中第后初任签书淮南判官,按规定任满之后可以献文自荐求试馆职,这是一条升官的终南捷径,但王安石偏不走,被调任鄞县令,再调任舒州(今安徽省潜山县)通判。宰相文彦博非常欣赏他的低调、“恬退”,建议仁宗破格提拔,以抑制那种削尖脑袋找路子升官的“奔竞之风”。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想让王安石当一个澹泊名利的典型,于是召试馆职,谁知王安石竟不领情,拒不来京。接着,知谏院欧阳修推荐他为谏官,王安石又以祖母年高需要照顾为由拒绝。欧阳修觉得越是澹泊名利的人朝廷越不能让他吃亏,建议授之以群牧判官之职,王安石不愿来京城任职,请改知常州(今江苏同名市),后改任提点江东刑狱。宋代士大夫中,虽不乏为升官而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但一般来说比较讲究气节,像王安石这样屡辞美官者被认为是有气节的表现,辞职次数越多,威望也就越高。

京城的士大夫恨不识其面,而王安石千呼万唤始出来。当时,大名鼎鼎的包拯是权三司使,有心网罗天下人才。时俊如司马光、吕公著、韩维之辈都在三司,就等王安石来了,包拯让司马光代表三司去汴河码头迎接。

牡丹宴与《明妃曲》

司马光早闻王安石大名,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说。有的讲得很神,比如说他牛耳虎头,目光如炬,看书的时候,有光射纸上。又如说,王安石皮肤粗糙如蛇皮,其舅家在进贤县,姓饶,饶家人看不起这个蛇皮郎,觉得再怎么用功读书也白搭,挖苦说:“行货亦欲求售耶?”王安石中进士高第后,给舅家寄去一首诗:“世人莫笑老蛇皮,已化龙鳞衣锦归。传语进贤饶八舅,如今行货正当时。”又如说,王安石皮肤黝黑,常年不洗脸,衣服脏兮兮的。

在汴河码头上,前来迎接王安石的人肩摩毂击,司马光见到了一位紫袍高官,欧阳修也。这个近视眼老头儿爱才如命,苏轼、苏辙兄弟就是他主考录取的,包括司马光在内的许多人才,都得益于他的推荐。王安石更是被他称为“无施不可者”(用到哪里都称职)。司马光赶快迎上前去行礼,问道:欧阳公亲至码头,莫非是为王介甫吗?欧阳修道:正是。你们三司的包公广揽天下人才,王介甫谁也请不动,却被他弄去了。司马光说:那也得益于欧阳公的大力推荐。近日三司衙门内牡丹盛开,包公要开牡丹宴为王介甫接风,先生可否赏光?欧阳修摆摆手,说:老朽就不去了。司马光这才想起来,朝廷有规定,谏官、御史不可与宰相、枢密使、三司使私下往来。他刚才的邀请贸然了。正感懊悔,不知是谁叫道:来了!来了!

王安石乘坐的官船靠岸了。大家都是来迎接王安石的,但没几个人认识王安石。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走向欧阳修行礼,说:晚生来京,岂敢劳欧阳公大驾!欧阳修牵着他的手说,修老矣,就看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了!说着,把司马光介绍给他:这位是司马君实,奉包公之命,来迎接你。司马光与王安石相互拱手行礼,他们虽然从未谋面,但互相是知名的,不能说一见如故,但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码头上人多眼杂,两人来不及叙谈,司马光叫衙役把马车赶来,帮助王安石搬运行李,送他们一家上车而去,约好晚上牡丹宴上见。

与王安石分手后,想到那些关于他的传说,司马光不禁哑然失笑。牛耳虎头?全是扯淡。目光如炬,还算靠谱。皮肤黝黑是真,浑身蛇皮是假。不过,此人实在太不讲整洁了,衣服脏得都有臭味。对一贯注重仪表、讲究体面的司马光来说,两人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形同水火。

当晚,包拯在三司衙门举行牡丹宴为王安石接风。园中牡丹怒放,满座天下才俊,包拯兴致很高,喝开了大酒。他连饮三大杯,劝大家开怀畅饮。吕公著、韩维都一饮而尽。司马光不善饮酒,也顾及包公的面子,喝了下去。王安石是今天宴会的主角,却死活不端杯,说不喝就不喝,弄得包拯很没面子,喜气洋洋的场面陷入尴尬。包拯只好说,介甫不饮,我等痛饮。直到席散,王安石始终没有喝一滴酒。司马光后来与邵雍父子谈起这次牡丹宴,说:“介甫终席不饮,包公不能强也。某以此知其不屈。”[4]虽然王安石扫了大家的兴,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在三司任职期间,王安石屡有诗作问世,新诗一出,往往轰动京城,最著名的是《明妃曲二首》: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选自《王安石诗文编年选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