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月光下的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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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有一种爱让我们感恩一生(4)

(黎烈文)

母亲是船也是岸

他那爱的小船,却必须远航到遥远的彼岸。。

那年5月,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叩响了家门。隔门听到老人鞋子在地上拖沓的沉缓的声音,半晌才是苍老的问话。“谁呀?”“我。”终于还是迟疑着。母亲,母亲,您辨不出您的儿子的声音啦?您猜不出是您放飞二十三载的鸟儿归巢么?门,“吱吱”地开一条窄缝儿。哦,母亲!母亲的眼睛!

那双眼睛,迟滞地抬起来。老人的两眼因为灶火熏,做活计熬,又经常哭泣,还倒睫,干涩涩的。下眼睑垂着很大的泪囊。那眼睛打量着穿军装的儿子,疑惑,判断,凝固着。真是不认识啦。

“妈妈!”我唤一声“妈妈”,母亲眼里的光立即颤抖起来,嘴唇抖动着细小的皱纹,她问自己:是谁?是静霆啊?眼里便全是泪了。

母爱就是这样,她是人间最无私的、最自私的、最崇高的、最真挚最热烈最柔情最慈祥最长久的。母亲无私地把生命的一半奉献给儿子,自私地渴望用情爱的红绳把儿子系在身边,母亲含辛茹苦地教养儿女,夸大儿女的微小的长处,甚至护短。她的爱一直延续到离开人世,一直化成儿女骨中的钙、血中的盐、汗中的碱。母亲定定地望着我。我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想到了在张家口,在坝上,在长江流域,在鲁东,都看到过的“望儿山”,大概全世界无论哪儿都有“望儿山”,都有天天盼望游子远归的母亲变成化石。母亲还在呆呆地望着我。那双噱咙的泪眼啊!

蓦然想到了一周后如何离开,儿子到底是有些自私。我害怕到时候必得说一个“走”字,碎了母亲的心。记得十年前我匆匆而归,匆匆而去。临走的那个拂晓,我在梦中惊醒,听见灶间有抽泣的声音。披衣起身,见老母亲一边佝偻着往灶里添火,一边垂泪。

“妈,才四点钟,还早啊,你怎么就忙着做饭?”

“你爱吃葱花儿饼,你爱吃。”

如果儿子爱吃猴头熊掌,母亲也会踏破深山去寻的啊!回到家的日子,母亲一会儿用大襟兜来青杏,一会儿去买爆米花,她还把四十岁的军人当成孩子。我受不住那青杏,受不住那爆米花,更受不住母亲用泪和面的葱花饼,受不住离别的时刻。

母亲原来是个性情刚烈、脾气火暴的人。她十四岁被卖做童养媳。生我的那年,父亲被诬坐监。母亲领着父亲前妻遗下的一男一女,忍痛把我用芦席一卷,丢弃在荒郊雪地里,多亏邻居大娘把我拾回,劝说母亲抚养。为了这个,我偷偷恨过母亲。孩提时遇有人逗我说:“喂,你是哪儿来的?树上掉下来的吧?”我就恶狠狠地说:“我是乱葬岗捡来的,她是后妈!”理解自己的母亲也需要时空,理解偏偏需要离别。印象里母亲似不大在意我的远行。

我十九岁那年离家远行,到北京读书。大学毕业正逢十年浩劫,我被遣到农场劳动。那个年月,我做牛拉犁,做马拉车,人不人鬼不鬼。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人人自危。我足足有三个月没给家写信。母亲来信了,歪歪斜斜的别字错字涂在纸上。

“静霆,是不是你犯错误了?是不是你当了反革命啊?你要是当了反革命,就回家吧。什么也不让你干,我养活你……”我的泪扑簌簌落在信纸上。

母亲,母亲,您的怀抱是儿子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窠!你的双眸永远是我生命之船停泊的港湾!记得后来我回了一次家,您说:“人老啦,才知道舍不得儿子远走。”说着声泪俱下。

可是你总是得走。你总得离开母亲膝下。你是个军人。可是你到底还是不敢看母亲佝偻的背和含泪的眼。你没有看母亲的泪眼,可是你的心上永远有她老人家的目光。

那时候我懂得了:母亲的目光是可以珍藏的。儿子可以一直把母亲的目光带到远方。

我搀着母亲走进了昏暗的小屋。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味使我感到亲切,感到自己变小了,又变成了孩子。年逾古稀的父亲呆呆地拥被坐着,无言无泪,无喜无悲。父亲患脑血栓,瘫痪失语了。我看见母亲用小勺给父亲喂水喂饭;看见她用矮小笨拙的身体,背负着父亲去解手;看见她把父亲的卧室收拾干净。母亲就这样默默地背负着家庭背负着生活的重担而极少在信里告诉我家庭负担的沉重。

我心里内疚。不孝顺,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可是你还得走。

转眼便是离家的日子!我不知怎么对母亲说离去这层意思,只是磨蹭着收拾行装。我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贴在我的脊背上。离别大约是人生最痛苦的了。记得,上次我探家回归的时候,占普车一动,我万万没想到年迈的母亲竟然顺着门外的土坡,跄跄跑起来,追汽车,她喊道:“你的腿有毛病!

冷天可要多穿点啊!”

后来,母亲寄给我二十几双毛毡与大绒的鞋垫,真不知母亲那双昏花的眼睛怎能看见那样小那样密的针脚。

后来,母亲又寄给我一条驼绒棉裤,膝与臀处,都缀着兔皮。她哪里知道北京的三九天也用不着穿这驼绒与兔皮的棉裤。它实在是太热了,只好搁在箱底。为了让妈妈的眼睛里有一丝欣慰,少几分担忧,我在回信中撒谎说——那条棉裤舒适至极,我穿着,整个冬天总是穿着。

谎言能报答母亲么?可是天底下哪个儿女不对母亲说谎?

我对母亲撒谎说:我不久就会回来。我撒谎:您的儿媳妇和孙子都会来。

我说也许中秋也许元旦也许春节一定会来……母亲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响。

她的眼神却回答我:儿子,我——不——相——信!

我以为,最难的离别,当是游子同白发母亲的告别。见一回少一回啦,不是么?临走那天,我实存不敢再看一一眼母亲的白发和泪眼。我安排了许多同学和亲友来安抚母亲。车来了,我便逃之天天,匆匆忙忙跑出门,匆匆忙忙钻进吉普车。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一个四卜岁的军人,竟“呜呜”

地哭出了声。我忙把带泪的目光向车窗外伸展,可是——母亲没有出门来送她的儿子。她没有用眼泪来送行。

我不难想像老母亲此时此刻的心境。儿子从她身边离开了,她经不起这痛苦;一个军人告别家乡回军营去了,她必须承受这痛苦。哦,母亲,我知道,我还在您的眼睛里,您那盈满泪水的眼睛,永远是儿子泊船的港湾。可是您这个做军人的儿子,他那爱的小船,却必须远航到遥远的彼岸。

(韩静霆)

不要伤害我的母亲

人类在出生时,就是带着感情而来的。

昨天夜里妹妹哭着打来电话。她告诉我:母亲被抓走了。我的心一沉,没想到达一天来得竟是这样快。我咬紧牙,可眼泪仍旧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我稳了稳情绪,告诉自己不准哭,一定要坚强。因为还有妹妹,她才十几岁,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怎能承受啊!我不停地安慰着妹妹,让她安心学习,我会想办法的。妹妹好像找到了依靠,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我静静地走出宿舍,躺在校园的草地上,在夜幕的掩盖下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奔流。夜风吹过,我的感情如潮水般在脑海里奔腾。“任何感情都能留下痕迹并且能穿越时空”。母亲啊,你在哪里?不知你是否能感受到儿子的这份感情。你的儿子理解你,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一个残疾的儿子。

母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勤劳善良,乐观又胆小怕事。她仅上过几天学,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她和父亲勤勤恳恳地耕种着几亩薄田,近年来朝阳地区连年大旱,受灾严重,他们辛苦操劳一年仅仅能收得勉强果腹的粮食,日子每况愈下,母亲却乐观地说:“庄稼不收年年种,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总会有办法的。”可现实是残酷的。去年我们村农网改造,由于家里拿不出二百元的改造费而被断电。起初父亲有些不习惯漆黑一片的生活。

他无奈地说:“没想到生活一下子倒退了四十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心里隐隐作痛,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人说五十而知天命,难道他的“天命”

就是这样的生活吗?我羞愧难当。母亲见我的脸色不好,立刻接过话头说:“满足吧!四十年前你还在吃大食堂呢,谁能顿顿吃上净面的饼子呀?”父亲不吭声了,我更加内疚了。

我上学时母亲借遍了所有的亲戚,终于送我进入了大学校门,此后每月她都准时寄钱给我。直到今年暑假我才知道,这些钱是如此的来之不易。那一天,我亲眼看到母亲和一群妇女躲在铁路旁的树林里,当一列客车开入小站时,她们挎着篮子冲出树林一窝蜂地涌到列车下叫卖。

那列快车在我们这个小站错车,仅停三五分钟,母亲吃力地挎着篮子迈过纵横交错的废弃铁轨来到车窗下,低声叫卖,她的眼睛不时地惊慌四顾,她要提防着站内人员的驱赶,更要提防车上的铁路巡警下车抓捕。

母亲身高不足一米五,她站在路基下必须把一袋水果举过头顶,抬起脚跟,吃力地跳两跳才能让车上的乘客抓到。看着母亲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什么也不顾地跑过去,夺过母亲手里的水果往车上递。母亲当时的表情非常尴尬,大概她不愿让儿子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短短的三五分钟,列车开动了,这些人一哄而散。回到家后,我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母亲摇摇头说:“可不行!要是被巡警抓住是要坐牢的!”

我着实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么严重,我忙劝她:“那你也别去了。”她固执地说:“赶紧凑两个钱儿,好把你送走。放心!我不会出事的!”第二天我到工地上当了一名小工,替人筛沙子和灰。在干活时我无时无刻不为母亲提心吊胆,有一次我听母亲低声对父亲说:“我要被抓走了,千万不要交罚款赎我,你只管把顶棚上的钱拿着送孩子上学。”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许多……

假期过去了,我含着泪揣着一叠一元两元的票子回到了学校,没想到刚过这么几天母亲真的被抓走了,不知被带到哪里。我不敢想像母亲今后的生活,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她曾把人格和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今天她却被抓进了拘留所。在乡下,人们把拘留所也看作监狱,进过监狱的人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在这些农村人心中还有什么比让警察抓走更令人耻笑的呢?我仿佛看到母亲走在街上,一束束歧视的目光,让她抬不起头来;我仿佛听到人们的小声议论:那是一个贪财的婆娘,被抓进监狱过哟!母亲如果经受这些会怎样呢?她会哭的,但一定是躲在家里偷偷地哭。她会后悔吗?不会。为了儿子她甘愿付出一切,为了儿子她愿忍受一切……

有位日本作家曾说:“人类在出生时,就是带着感情而来的。”我认为那种最原始的感情就是对母亲的挚爱。我愿以生命做担保告诉所有的人: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母亲,她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