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是在乡下。那儿山环水绕,绿树成荫,很美。我们的学校,在一个小山脚下,绿树一拢,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几间教室,四个老师,一群学生,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小天地。
教我们的是吴老师,也是我们村小的校长,40多岁了,梳着大背头,见到我们,笑眯眯的,摸着我们的头问:“冷吗?”
我们摇头。他就会笑,很放心的样子。
校园里有一块草坪,一到春天,草儿从地下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在阳光下,清新得如水洗过一样。尤其早晨,每一茎草上挂一颗露珠,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光线,一闪一闪的,像一个个刚哭过鼻子的娃娃。
我们每天背着书包从草坪走过,静悄悄的,绝不打扰它们。因为,草地旁边,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小草在睡觉,请你静悄悄”。字,非常工整,是吴老师写的。
我们喜欢吴老师,喜欢吴老师的字,更听吴老师的话。吴老师说,草儿有生命呢,你们细细地听,能听到那呢喃的声音。
我们就细细地听,虽然没有听到那声音,可我们相信,吴老师说的没错,草儿有着生命。到我们有吴老师那么多的学问时,就能听清草儿的声音了。
因为,吴老师说过,草儿也喜欢有学问的人。
花儿开了,红红紫紫的,一片生机。吴老师会在花丛旁边插个牌子,上面写“花儿对你笑,请你绕一绕”。我们见了,都绕着花儿走,生怕一不小心,会踩着这一地的笑容。
当然,天旱了,我们也会给花儿浇水。因为,吴老师也这么做啊。
吴老师对花草细心,对我们更细心。他说,你们也是小花小草啊,更要精心,稍不注意,就会折了倒了,就会害了你们一辈子。然后,他抬起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种坏庄稼一季子,耽搁学生一辈子。”说时,语气很沉重。
一次,是我们的自然课,那个年轻的自然老师给生物下定义:“这么说吧,地上走的,天上飞的,都是生物。”
吴老师听了,很生气,敲门,说:“小伙子,你出来一下,我问你话。”
自然老师不知什么事,忙出来。吴老师红着脸问:“地上走的汽车,天上飞的飞机,都是生物吗?”一句话,让自然老师哑口无言。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次考试时发生的事。
那是全乡组织的会考,要评比的。当时,吴老师也被抽去监考,监的又恰巧是我所在的考场。考试的第二场是数学,我最害怕的课程,也是他带的科目。我想,还是带上夹带吧,他带的课程,总不会抓我的。
考试时,果然有夹带上的题,我心里“砰砰”跳,瞅人不注意,忙拿出夹带。就在我刚抄下几个数字时,吴老师从旁边经过,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我桌上,扔下一个纸团;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我心里一跳,一个念头闪出来:答案,老师给的答案。
我忙打开纸团,没有答案,上面只有一行字:不要那样,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行的。
我脸上火辣辣的,忙将纸团和答案揉在一起,放进了衣兜,认真地做起题来。我想,我要认真,不能让吴老师失望。
考试结束,我的数学考得不好也不坏,其他课程很好,因而,在全乡总分中名列第二。吴老师所带的数学,也在全乡处于前列,我们都受了奖。不久,吴老师被人举报,说他在考场上给学生传送答案。而且,消息迅即传遍了全乡所有的学校。
但是,听别的老师说,吴老师从没有声辩,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只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学,我知道,你是凭能力考的。”说得我的心中热乎乎的,同时又夹杂着惭愧。
一学年后,吴老师被调到了一个边远的初小,作为对他的惩罚。他仍然默默地,没有声辩。我知道,始终,吴老师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考场上发生的那件事。他细心地呵护着我,如同呵护那嫩嫩的小草。
有时我想,如果我也是一棵小草,他会在我身边竖个牌子吗?会的,一定会的。而且,牌子上一定会写上:“找回自信,走向成功。”可是,我毕竟不是小草,他也不会插这个牌子。可我已经代替他在我的心中竖起了这面牌子,一直竖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