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那么带劲儿,年轻人。这是一个现在看来十分冒险的提议,如果所有教派都找不到呢,那是否意味着神是不存在的呢?那些热血青年并不知道这场挑战将会带来多恐怖的混乱,人们多年的信仰在瞬间烟消云散,那也许就是文明的毁灭之日。”
“结果呢。”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结局出乎所有人都意料,所有教派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是天空中的某个方位。消息像风暴一样席卷开来,实验在不同地区,不同教派,不同规模的人群中重复了无数多次,直到教会和信徒们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世界观。曾经我们有许多个神,现在我们只有一个。”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是的,许多人都这么想。幸运的是,我们都能很好地调控自己的情绪和心理状态,因此,混乱和迷惘的社会状态只持续了一个较短的时期,然后我们拥抱了这位未知的新神。新神的名字经过全民公投得出,叫做‘曼’,意思是星星。”
“请问这是哪门语言?”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所不知道的那种。”王守仁挑了挑眉毛。
“噢?莫非是火星文?”他的傲慢激怒了我。
“那您应该能认得出来。”
“闭嘴。”木章制止了我们孩子气的斗嘴。“我受够了你的鬼扯,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站起来,面向墙,向你的真神祈祷吧,可惜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王守仁缓慢而迟滞地起身,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张了张嘴,我以为他要说些求饶妥协之类的话,却没有,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其实那是一回事。”
“什么意思?”没有人明白。
“我的真神,曼,就是你们的恒星,太阳。”
“什么?”这句解释激起了Glico男孩般的尖叫。
“难道你们以为我所说的一切,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故事吗?”
他的招牌式的微笑告诉我,木章不能杀他,至少现在还不行。王守仁再一次得逞,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来换取一夜又一夜的生命。我突然想起了他的名片,正面写着“王守仁”,背面的英文名赫然印着“Thousand One”。
我开始相信这一切并非出于巧合。
现在轮到我靠谱了。
作为一个正统理工科出身的IT民工,如果我无法用严密的逻辑从王守仁的叙述中找出破绽,并把他一举击溃,我就对不起大学里面那重修的六门课以及两千四百块钱。
“说说看,王外星人,你们的技术发展到什么水平了?”我把玩着他的名片,想诱使他露出马脚。
王守仁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机。
“就像之前我所说的,摩尔探测技术在我们的科技发展史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就像一根隐而不露的线索,总是在关键时刻把我们指引向全新的方向。我们知识的最高水平,应该集中体现在对大脑、知觉和主观世界的认识上……”
“那位女科学家,你们可以把她想成居里夫人,用实验证明了摩尔记忆理论的正确性,也将大量的资源引入这一领域的研究,相关科技在提升了整个社会智力水平和运行效率的同时,也成为了哲学和心理学上的新起点……”
“人们更聪明地调控自己的情绪和预期,因此他们活得更快乐更满足;罪犯被作为心理疾病患者对待,通过有效的药物和心理调控根除他们的潜在动机;从孩童开始,阅读他人的心理状态并以最有效的方式进行沟通成为基础教育的一部分;哲学上发展出一套高度复杂的理论体系,用以界定实在(指客观世界)和虚在(指主观世界)以及彼此间的转化关系,感官被定义为一个接融二者的介面,各种符号和程式相继诞生,帮助人们理解其中的深义。但父亲说,真正理解这一切的人不会超过七个,正如你们的相对论或者量子物理……”
“且慢!”我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们对主客观世界的认识水平这么高,为何还为神保留着这么重要的位置,这不符合逻辑。”
“这得从头说起。由于星体位置及地质条件的特殊性,我们星球大陆板块的构造及运动特征极有利于植物与动物化石的成煤成油过程,所以,一方面是能源储备的极大丰富,另一方面,我们没有发现足够的化石证据来支撑并发展类似于进化论的理论。神创论在我们那个世界占据主导地位。我们也有各种创世神话,也有类似教堂的公共建筑,也有繁琐的教规礼节,也有我们的《圣经》或者《古兰经》,不同的是,科技在宗教变革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我回忆起他说到宗教争端时,的确说起他们那地方不缺油,这又提醒了我另外一件事情。
“如果化石能源极大丰富的话,我猜你们没什么机会发展原子能或者其他高效率能源吧?”
“的确如此。”他回答之前似乎迟疑了一下。
“如果摩尔探测器在你们历史上如此强势的话,你们也没什么机会研发其他的勘测定位技术吧,尤其是对外层空间。”
“……是的。”
“既然这样的话,”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请问你们是怎样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太阳的位置,并且跨越光年来到这里的呢?”
他陷入了沉默。Bingo!得分!我的兴奋溢于言表,这种满足感远远超过了解决一个系统bug,你把一个有血有肉的,呃,外星人,通过智力手段击倒,我的逻辑课没有白学,我的重修费没有白交。
“是,直到我离开之前,我们都没有发展出足以进行星际航行的技术,能源是一个大问题,很讽刺对吧,在一个能源充沛的世界里,居然会为此而遭遇瓶颈,这也许就是世间万事万物的绝妙平衡。但当我们灰心丧气以为走入死胡同时,神却向我们敞开了另一扇门,祂让我们知道,我们并不孤单。”
“什么?”我猜自己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我们找到了兄弟,或者说,他们找到了我们。”
“你是说,还有另外的外星人?”Glico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做着梦的白痴。
“是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历史性的一刻,父亲搂着我的肩膀,站在社区的广场上。那天有点冷,空气里一股铁锈的味道,许多人激动地流下眼泪或虔诚祷告,但父亲没有,他总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仅仅是手臂上传来微微的颤抖……”
王守仁突然煽情起来,他目光游离着,像是回忆着遥远的往事。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了不起的说书人。
“……爆炸性的新闻标题是递进式的:外星人来了,他们是我们的兄弟。这个‘兄弟’并非是外交辞令或者带着政治意味,而是从生物学上证明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同源关系。不仅如此,尽管他们发展出了先进的空间跳跃技术,但找到我们的方式,竟与我们找到新神‘曼’的方式如出一辙。”
“你是说……摩尔探测器?”木章也按耐不住了。
“也许名字不一样,但原理上,完全一致。历史学家开始重新审视摩尔探测器的原初理论。符合逻辑的推理是这样的,创造者在宇宙间符合条件的行星播撒下同一模板的生命,祂的原则是最低限度的干涉,让文明得到最自由的发展,唯一给出的启示便是让造物可以探寻自身,进而探寻其他同胞文明的钥匙——摩尔探测的内在机制,从一开始便被设计好了。这是神的实验,一场宇宙间的试炼。”
“这听起来像是宇宙间的连连看……”不用猜,这句话只能出自Glico之口。
“为了便于你的理解,差不多的意思。”王守仁笑了笑。
我一直观察着他讲述这一切时的表情,平静、自然、淡淡的感伤,像一个活了许多世纪的老人,如果他编造了这一切,那未免有点过于费尽心机,演技过分精湛了。何况,对于我们来说,说出这个故事的意义何在呢?仅仅是为了从枪口下活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