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沧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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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人物不能一日无权,小人物不能一日无钱

一直睡到太阳西沉,两位老人才起来。因为开着灯,窗外暗了,屋里渐渐显得更亮。褪去白天漫射进来的清冷发蓝的天光,昏黄的电灯光,给屋内罩上了一层浓浓的温馨。

我帮着小纪把刘海粟穿戴起来,扶到客厅坐下。

夏伊乔笑呵呵地卧室、画室、厨房、客厅转进转出。去厨房,我知道她是在亲自张罗晚餐。来客厅,是为了怕我寂寞,抽空跟我聊两句。但是为什么一会儿卧室里跑一趟,一会儿画室里跑一趟,就不知道了。反正,自从她睡醒起来,屋里就没断过她的笑声。

刘海粟除了开始说了几句笑了几声,便一直紧皱着眉头,撇拉着嘴,埋坐在沙发里想自己的心事。他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幅他亲笔写的“佛”字。

小纪对我说:“师母也真够有意思的,就这么两个小房间,每天一个人转进转出,也不知道她转个啥劲。她还总爱笑,转着笑着,也不知道她笑个啥劲。”

我说:“多亏师母乐天。”

小纪说:“那可不!真的多亏师母爱动爱笑,到了晚上又爱看电视连续剧,否则两位老人都像刘老这样一天到晚哭丧着脸,还不给闷死啦!”

我说:“师母以前不爱看电视连续剧的,她也没有时间看。”

小纪说:“在这里她如果不看,就没别的事情做,所以她一去超级市场买菜,就要租一大袋子录像带回来。看着还总爱评论,跟着哭跟着笑。”

电话铃骤响。小纪接听了,去厨房叫来夏伊乔。

夏伊乔拿起电话筒,一边听,一边呵呵呵地笑,说:“不行啊,没有时间啊,我们这里有客人啊,请你代我们谢谢他!”接下去,不管对方说什么,她只是呵呵呵地笑。放下电话,夏伊乔对我做个鬼脸,笑着回厨房去了。

刘海粟问我:“谁打来的电话?”

小纪代我回答:“天龙画廊的周老板,又代丁绍光来请你吃饭。”

刘海粟立刻现出强烈的不屑,对小纪说:“你去告诉师母,千万不要理他!”

小纪告诉他,夏伊乔已经回绝了。刘海粟在鼻子里哼了几声,梗起脖子,眉头皱得更紧,嘴角撇拉得更低,接着卖呆。

小纪低声对我说:“在这以前,周老板已经打过两次电话来,说丁绍光要请刘老吃饭,都被师母拒绝了。”

我问:“怎么回事?”

小纪说:“我家老刘跟丁绍光很熟。听说他画的是云南画派,画出来就卖掉,赚了一些钱。他先在华人社区买了一栋房子,后来卖掉了,另外贷款去比华利山庄买了一栋。你刚来,恐怕还不清楚,中国画家在美国太不容易了!租房子都要拣便宜的,买房子根本不敢想。而他能跟美国的电影明星住在一起,你说别人会不会注意他嘛!”小纪指自己的脑袋,“我家老刘说,这个人这里好用得不得了!打一出道,就拼命地在钱上面做文章。他知道钱最容易让人产生心理上的不平衡,最容易成为一般人的话题。听说他现在房子的实际价值是两百多万,但是他对外面说是750万。一家中文小报帮他夸张为3000万,还编造说美国总统里根、歌王巨星迈克·杰克逊和丁绍光三个人一起竞标这栋房子,结果丁绍光赢了。他搬到比华利山庄以后,有事没事总爱请客,记者、作家、文艺圈子的,轮拨请。说是请去吃饭,其实是去看他的房子。”小纪笑着对刘海粟努努嘴,“有一次,用我家老刘的话说,丁绍光又‘以房会友’,就是叫今天的这个天龙画廊老板周裕,出面打电话来请刘老,被刘老拒绝了。师母说,他有钱是他的事,不能因为他有钱,我们就要上门去看他。结果你猜咋着?丁绍光放下周裕的电话,转身就向一屋子的客人讲,本来刘海粟今晚要来看望他的,但是车子开到他家的门口,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回去了,刚才的电话,就是刘海粟亲自打来向他解释的。”

对于小纪出神入化的描述,我虽然听着,应着,但基本上没有往心里去。我有太多自己的心事要想,我在担忧自己的明天和后天,我还顾不上去问这个在国内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人的闲事。但是听到他当众扯谎,我禁不住插话说:“这个人怎么敢信口雌黄!”因为我知道刘海粟耳聋得厉害,根本不可能自己打电话。

小纪说:“丁绍光这个人很会说谎的!他后来又对别人说,本来是刘老自己主动约了要去看他的,但是刘老放不下架子,到了门口想想不对,以我这么大的年纪,以我在中国的地位,怎么可以主动去看望一个年轻人呢?所以又吵着要回去。接他的人怕他急出问题,只好折头送他回去了。”

我问:“海老到底有没有去过丁绍光的家?”因为听起来,这一段倒是蛮符合刘海粟的性格的。

小纪说:“没有,绝对没有!因为我都在,刘老如果去了,我不可能不知道!这完全是丁绍光自己胡编的!所以后来刘老听说了,很生气!”

我说:“这个丁绍光倒是蛮奇怪的,他既然要请海老吃饭,何不大大方方自己亲自来请,这本来是一个再简单也不过了的事情嘛。他为什么老是要叫别人做中间人,又编这些瞎话?”

小纪说:“外边都说,凭丁绍光那点钱,在生意人的圈子里实在不算什么,他的名气全都是玩虚的玩出来的。”她笑起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很有意思!不是请吃饭被拒绝了吗?后来有一天,报纸上登了一张丁绍光的照片,我就指给师母看,这个就是丁绍光。在这之前,他们两个老人连丁绍光长得是啥模样也不知道。结果你猜咋着?老太太一看,说,哎呀,怎么这么丑啊!”小纪学着夏伊乔的口气,喊起来。一直在一旁默默想自己心事的刘海粟,被惊动,缓缓转过头,茫然地看我们。小纪吐舌缩脑,往我跟前凑凑,压低嗓门,笑着说:“老太太嫌他丑!说幸亏没去吃他的饭,说守着这么一张丑脸,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海老有没有说什么?”

“我没有给刘老看。所以到现在,刘老也不知道丁绍光长得是啥模样。”

“就是说,丁绍光从来没有来看过海老,也从来没有直接跟海老联系过?”

“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打过。两次请吃饭,都是天龙画廊的老板出面。这边老太太也干脆,一口拒绝,茬也不接。”小纪用嘴努刘海粟,“后来电话再打来,师母也不对刘老说了,因为前面一次弄得刘老很不高兴,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说,这事是不是挺让人纳闷儿?无论如何,刘老在中国也算是个大人物……不过,丁绍光在这里很有名,房子住得很大……”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对!其实两位老人不去,他如果真的有诚意,还是可以过来看的嘛!他真的来了,老人家也不可能不见。”

“我想他恐怕是觉得犯不着。这种暴发户,一般都找不准感觉。”

“对!他在这里的名气可大啦!”

“再大,他能大过刘海粟?”

“对呀!其实他丁绍光主动来看刘老,也不会掉价,他毕竟年轻很多嘛!”

“天龙画廊与丁绍光是怎么回事?”

“丁绍光的画都是在天龙画廊装框子的,他是他的大客户。”

“天龙的老板常到这里来吗?”

“你说周裕?一次都没来过,就是在电话里这么说说。放下电话,师母问我,这里有个天龙画廊?我说有。师母又问,这里有个丁绍光?我说是啊,很有名啊,画卖得很好啊!开始,两位老人并不是专门为了回避丁绍光,就是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不是谁一请就去,也不欠吃那一顿饭。起码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但是丁绍光胡说八道,他们生气啦!”

或许是心事想到了一个段落,刘海粟探头问我:“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正犹豫该不该告诉他,小纪已大大方方地说:“我告诉简繁,丁绍光一天到晚炫耀他怎么有钱,住多大的房子。”

刘海粟的情绪骤然激动,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小纪,没头没脑地喊:“侯宝林是我的老朋友,这个人懂啊!噢——他说了一句话,深刻极了!他说,大人物不能一日无权,小人物不能一日无钱!”喊完,他张着嘴,晃点着手,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没有说,转过脸来交代我,“这个道理你要懂啊!”

侯宝林的这句话我知道,据说是他临死前对人生的总结。

刘海粟又说:“我17岁创办中国第一个美术学校,同我打交道的全都是大人物!我去欧洲,南洋,台湾,许多大老板都争着来同我做朋友,我认识的有钱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全都崇拜我啊!”

夏伊乔笑呵呵地从厨房里出来,叫小纪帮忙端饭菜,一边打岔说:“啊呀,什么大人物小人物,让他们去当大人物好咧!”叫我,“扶老师过来,吃饭啦!”她又跟我开玩笑,“小猴子你说,吃饭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的事情?要我看,大人物小人物都不能一日无饭!”

我和小纪被逗得哈哈大笑。夏伊乔自己也仰起脸大笑。

刘海粟不知道我们笑什么,见大家都笑,便跟着笑。他一边笑,一边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不骗你们的!”

晚饭很丰盛。虽然盛饭菜的碗盘、餐桌和餐灯都非常简陋,但是跑到美国来,能够与刘海粟夫妇围坐在一起,面前满满一桌夏伊乔亲自下厨做的色香味齐全的饭菜,腾腾地冒着热气,这种感觉真的是好极了!想到在克利夫兰的种种落寞,想到为了找王瑞芸商量去留而差一点葬身车底,我的心中猛地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与感动,鼻子一酸,泪水就涌满了眼眶。我对夏伊乔说:“谢谢师母,弄了这么多的菜!在克利夫兰一个多月,我像迷失了家的流浪孩子,恐慌,无助,那种感觉真不好受。现在,我像回到了家。”说着,我就哽咽起来了。

夏伊乔笑呵呵地安慰我说:“是的,是的!来到这里就有我和老师啦!”然后,她故作神秘地对我说,“我现在可是大人物啦!”

“什么大人物?”

“咦,就是老师把钥匙全部交给我了呀!”

“钥匙?”

“咦,老师不是有一串钥匙锁着他的宝贝吗?”

我想起来了。刘海粟的这串钥匙,我是印象极深的。记得陪他在南京工人医院住院的时候,每天帮他挂裤子,都要让他看到拴钥匙的那一面,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睡觉。睡醒了,他有意无意地总是第一眼就去看裤子上的钥匙链。那串钥匙,管着刘海粟的我至今不清楚内容与数量的全部财富。而无论是得意时还是失意时,包括夏伊乔在内,刘海粟都是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钥匙的。

夏伊乔说:“老师说他的年纪太大啦,管不动啦,这样就交给我啦。我呢,每天睡觉的时候,就拿给他看,摇给他听,要他放心。不然,他心里以为我偷偷地把钥匙寄回中国去,让我的儿女把他的宝贝都分掉啦,他更要睡不着觉啦!”

夏伊乔一边说,一边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快活。其实,夏伊乔与刘海粟患难与共几十年,按照常理,他是不应该不信任她的。如今,远离中国,远离那些财富,所谓的钥匙,不过是一串徒具形状的小金属片而已,刘海粟把它们叮呤当啷地装进夏伊乔的口袋里,由她临时代管,或者说临时“代装”,她竟然就这么高兴!这么满足!

夏伊乔说:“还有这个钱呢,老师现在也统统交给我管啦!所以,我真的是大人物啦!”

说到钱,我记得夏伊乔有一个小本子,是专门用作记录每天的开支,向刘海粟报账的,事无巨细包括买一包卫生纸、一斤小青菜,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问夏伊乔:“小本子还在吗?”

夏伊乔说:“当然在!它也随我跑东跑西到过不少国家啦!以前我是每一个星期同老师算一次,现在少一点啦,差不多两三个星期算一次,有时候我偷偷懒,也有拖一个月才算的!”

我说:“老师既然交给你管了,就说明他是信任你的,为什么还要报账?”

夏伊乔说:“他嘴上说,当然是交给你就由你去弄啦,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呢?所以不管是什么钱,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的,进来多少,出去多少,还剩多少,我还是都同他记得清清楚楚,拿去让他自己看好咧!看过了,他就放心啦,免得啰嗦。不然,他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以为我拿去给了我的小孩子,或是给了别的什么男人,你说麻烦不麻烦呐?”

“别的男人?”

“我是打个比方啦。你不要以为交给我管,我就有很多钱啦,其实弄七弄八也没有什么钱的!要是有,我们也不用住在这种地方啦。”夏伊乔笑着做鬼脸,“你们刚才不是说什么大人物小人物吗?所以我也不能有很多钱的,假使有了钱,不是又要变回去做小人物了吗?”

夏伊乔告诉我,本来他们是可以有一些钱的。在台湾,虽然建美术馆的事情没有弄成,私下里想买刘海粟画的人很多,画展上的几幅代表作,出再多的钱也有人想买,但是刘海粟坚持不卖。

我说:“想要让老师卖掉自己的代表作品,改善生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夏伊乔说:“我们也卖掉过一张大画,是在章山力那里的时候,老师当场画的,丈二匹的一只老鹰,一画完就有人出10万美金买去了。”

我说:“那不是很好了吗?依我穷人的想法,手里有10万美金,蛮可以对付怪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了。”

夏伊乔大声说:“我也是穷人呀!”她斜眼看我,仰起脸笑,在笑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的,如果手里有10万美金,是可以对付一段时间啦。但是我一毛钱也没有拿到呀!”

“为什么?”

“统统给老师拿去成立基金会了呀!”

“什么基金会?”

“老师的基金会呀!”

“老师的什么基金会?”

夏伊乔想了想,用食指轻点餐桌,对我说:“这件事情是老师的事情,以后有时间,你要他自己讲给你听好咧。”

晚饭后,孔幽和周兵来接我,夏伊乔留他们聊了一会。

从一坐下,孔幽的话题就没有离开过写她的那篇报告文学。她告诉刘海粟,一般人想见那位作家几乎不可能,但是她已经安排好了周兵去见。

坐在一旁我渐渐不安,因为我知道,刘海粟是不会把那位作家放在眼里的。但是孔幽一直滔滔不绝,弄得别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她是在借机向周兵炫耀。

终于,刘海粟忍不住了。不过他没有发火,而是谈自己的光辉历史。刘海粟问孔幽:“陈独秀,你知道吗?噢——这个人了不起啊!他叫我海粟兄!1936年,他被关在南京监狱,蔡元培、胡适来同我商量,由我出面去狱中看他。这个时候我刚从欧洲回来,名气大极了!1929年我第一次到欧洲去,才三十多岁,一去就轰动!法国国家美术馆收藏我一幅油画,叫《卢森堡之雪》。你知道吗?最早称我作艺术大师的是法国人!他们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教授专门跑来研究我,这个人学问大极了!他研究中国的古代音乐和画论,叫赖鲁阿。他写了一篇《中国文艺复兴的大师》。他说,刘氏1929年、1930年曾出品于巴黎秋季沙龙,并被邀请参加蒂勒里沙龙,可以说明巴黎已经向他致过敬礼了!”刘海粟大笑,手臂在孔幽的面前来回舞动,“他说我这幅《卢森堡之雪》啊,是在力的韵律中表白无声的诗意!这个人有学问极了!他说,刘海粟的确是一个大师,不仅是中国文艺复兴的大师,就是在欧洲画坛也无愧是大师!他说我这个大师,是真意的和古意的,是两个方面的。”刘海粟把手指我,“这些简繁都知道的!”

我忙说:“是的,赖鲁阿这篇文章我读过。”

赖鲁阿的文章我的确读过,我还看过刘海粟给赖鲁阿画的炭笔肖像。

刘海粟话锋一转,又回到陈独秀,说:“其实,共产党最早是陈独秀成立的。这个人有学问,在北京大学做教授的!‘五四’的时候同胡适……还有我,一起领导新文化运动,地位高得不得了!所以,他们把他关在监狱里,给他的条件还是很好,两间房子,里面一间睡觉,外面一间当书房。他一见到我,高兴啊!拥抱!他说,海粟兄,你是旧艺术的叛徒,我是旧社会的叛徒,我们都是叛徒,都是伟大的叛徒!噢——这个话说得多好!没有学问说不出来啊。他说,你敢第一个画人体模特儿,同军阀孙传芳斗,你刘海粟了不起啊!我说,你在法庭上那样大义凛然,你才是真的伟大!陈独秀说,我们都伟大!”

刘海粟放声狂笑。白天大部分的时候,总是看到刘海粟眉头紧锁,嘴角深撇,脸皮松塌塌地往下耷拉着,自己一个人窝缩在沙发里发呆,我觉得他是真的老了。但是这会儿说起自己高兴的事情,他仍旧精神抖擞,中气十足,笑声洪亮得让人耳膜发胀。我欣慰地想,刘海粟毕竟是刘海粟,老而不衰,尚能饭也!

刘海粟继续像喊一样地说:“真的,我不骗你们的!陈独秀当场还写了一副对子送给我。噢——这副对子珍贵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许多东西都给他们抄家抄走了,烧掉了,所幸这副对子还在。”

自从刘海粟开讲,就不再有孔幽插嘴的余地,相较于刘海粟说的这些人,那位作家实在不算什么。倒是周兵问了一句:“陈独秀的这副对联,刘老还记得吗?”

刘海粟眼睛一睁,大声说:“当然记得!”然后,他一字一韵地吟,“人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吟完,刘海粟又大叫,“这副对子写得多么好啊!他这个做人的精神,同我是一样的!”

我实在佩服刘海粟的头脑,他吹嘘着五十多年前的光辉历史,丝毫没有忽略眼下的现实处境。他吧嗒吧嗒嘴,像闲叙家常一样地说:“这里的加州州务卿余江月桂跑来同我商量,她想出面筹一笔款子,成立一个刘海粟国际文化基金会。这个人不容易,七十多岁了,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从来没有去过中国,但是她懂!她爱中国,知道我在中国的地位和价值!她说,非你刘海粟大师的名字,不能号召全世界的华人!”刘海粟梗直了脖子,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脯,“老实不客气讲,中国人也就是我有资格成立这种世界性的文化基金会!余江月桂说,中国人在世界上成立文化基金会,刘大师是第一个!我同她说,事情我可以支持你,但是钱我一分也不能出。为什么?因为我一出,意义就不同了嘛!她说,刘大师,我们只需要你老人家一句话,钱,我们已经筹到10万美金了。我说好,你们要成立就成立吧!”

晚饭时说到基金会,夏伊乔欲言又止,现在我明白了,当然也清楚刘海粟话中的水分。但是,我并不反感。因为下午听小纪说了丁绍光的事,刚才又见孔幽夸夸其谈那位作家,我反而觉得,刘海粟就应该把姿态拉得高一些。

周兵说:“这里有一个中国画家叫丁绍光,很有钱!住在比华利山庄,几千万的房子!刘老的基金会,其实也可以去向他募点钱……”

刘海粟勃然作色,很不客气地打断周兵说:“丁绍光算什么东西?我刘海粟成立基金会还需要去向他讨钱吗!老实不客气讲,我的徒子徒孙都比他强!”刘海粟眼睛里冒出熊熊的火,他的嘴唇哆嗦着,双手死命地抓住沙发,身子摇摇晃晃地用力向前倾探,“同余江月桂一道成立我这个基金会的几个人,都是台湾人和韩国的华侨,都是很有钱的大老板,都知道我是国宝,都非常崇拜我!”

夏伊乔站起来,对客人说:“老先生太累了,改天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