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4小时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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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爱漂亮女人。和一般男人不同的是,我更爱音乐。我是尼古丁乐队的鼓手,将带给你动感的24个小时。

出差这两天,孜孜又收到一堆邮件。其中,有个叫彭小晖的男孩,是第二次给她写信。她没有回复他的第一封信,因为他只有二十岁。他在信里说,我爱漂亮女人。和一般男人不同的是,我更爱音乐。我是尼古丁乐队的鼓手,将带给你动感的24个小时。如果等不到回音,我就一直给你写信,直到我的鼓被敲碎,直到我的青春消退,直到我不再相信爱情与眼泪。

这封简短的信,就像一首清新的歌,让孜孜如沐春风。她认为,一个女人所有的恋人中,应该有两小无猜的邻家男孩,师长般的成熟男人,萍水相逢的异乡人。当然,如果跟某个乐队成员相恋过,那堪称完美。

周日上午,孜孜在西单大悦城门口等彭小晖。为了装嫩,她特意穿着绒绒兔卫衣和韩版哈伦裤,还梳了个歪辫。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是“90后”小情侣,鲜艳而娇嫩。孜孜觉得自己有点不伦不类,就像蒜苗里的一根葱,随时会被拣出来似的。等了一刻钟,她开始后悔自己赴约,大好时光应该蒙着被子睡觉,干吗换乘两趟地铁跑到这鬼地方吹冷风。而且,她从不把手机号留给约会对象,只跟他们在网上约定会面时间和地点。这样她也没法跟彭小晖联系,不知道他到哪儿了。要是一般男人迟到,她肯定扭头就走,可这回是个小男生呀,她得拿出点大姐姐的宽容和耐心。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孩朝她走来,手里拿着Iphone5,体恤上印着吸血鬼,松垮的牛仔裤,板鞋。他撇腿站在孜孜面前,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唇上有细细的茸毛。

“你没有20岁。”孜孜断言。

他不答,诡谲地眨眨眼。

“19?18?17?”

猜中了,这小家伴竟然是个高二的学生。

孜孜哭笑不得,板起脸:“你怎么骗人呀?取消你的约会资格!”

彭小晖说:“你也骗人,你网上那照片PS过吧,咱扯平了。”

孜孜急了:“百分之百本人实拍,那年头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PS!”

“所以说,那不是近照,有欺骗性。”

“你的意思是我显老?!”

“得,咱别跟这儿挡道。”彭小晖推开商场的玻璃门。

来商场吃饭的人总是比购物的多。他们在必胜客门口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进入餐厅。他要了新品岩烤牛排和抹茶蛋糕,孜孜点了海陆比披萨和罗兰咖啡。

孜孜问:“网上那么多小姑娘,你找我干吗?”

彭小晖嚼着肉块说:“我喜欢成熟的、有味道的女人,就像吃牛排,我喜欢七分熟的。”

“我可不喜欢带着未成年人乱逛,怕你爸妈报警。吃完饭你还是乖乖回家吧。”

“不用担心,他们在杭州呢,我的地盘我做主。”

“可我们之间代沟太深,我不知道怎么跟一个中学生共度24小时,难道陪你做功课?”

彭小晖皱起眉头:“你怎么开始像我妈了?难道功课是学生的唯一使命?难道我就没有享受周末的权利?你被洗脑了么?没有想象力了么?你不能因为我岁数小就轻视我,那些老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比我多吃了几斤粮,多抽了几条烟,多损失了一些梦想而已。你什么都甭想,约会理应由男人安排,跟我走就成。”

孜孜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觉得素质教育不简单,现在的孩子嘴巴里都能射子弹。吃完饭,孜孜放弃AA制,买了单。彭小晖掏出两张欢乐谷优惠券,说你包吃,我包玩。

孜孜知道欢乐谷是北京最大的主题公园,有许多娱乐项目,景色也很漂亮。她曾经想拉木慕一起去的,木慕却不以为然地说,多大了,小时候在游乐场没玩够啊。孜孜没说什么,父母的确很少带她出去玩,有印象的就是全家在玉渊潭看过樱花,在北海公园划过一次船。什么旋转木马、海盗船、碰碰车,只能带着炫目的光彩埋藏在她童年的梦想中了。

离欢乐谷还有一站地的时候,孜孜就看见那高耸入云、盘踪陡峭红色轨道了,像几条巨龙在天际纠缠。彭晓辉告诉她,那是云霄飞车,他最喜欢的项目之一。他还爱玩天地双雄,就是被捆在座位上,顺着几十米高的柱子飞速直上直下。孜孜说,会死的。彭晓辉说,就是要找死亡的感觉,特别是没灵感和活腻歪的时候,玩一趟能起死回生。孜孜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她梦想中甜蜜蜜乐融融的游乐场,而是充斥着感官刺激和极限挑战。现在的孩子,也没那么容易感到满足了。

正值周末,云霄飞车的队伍拐了七八个弯,人头攒动,比当年的上海世博会还让人崩溃。彭晓辉把背包扔在地上,冲孜孜打了个响指。孜孜摇摇头,他便一屁股坐下了。队伍蜗牛般缓缓前进,彭晓辉都不用起身,端着书包往前挪。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聊天。

彭晓辉说自己从小就不爱学习,一看书就头疼,一上课就犯困。他爱打鼓,手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心里有敲不散的音儿。小学他一直在鼓号队敲大鼓,后来迷上了架子鼓,跟几个情投意合的哥们成立了乐队。家里当然认为读书是正道,花了十三万赞助费把他塞进重点高中,又担心住宿条件不好,高价买下两室一厅的学区房。父亲常年在杭州做生意,母亲两头跑,他反倒可以自由自在地打鼓。母亲见他的成绩没有起色,就把他的架子鼓没收了,他又去琴行淘了个二手货,放在队友家里,有空就去排练。

孜孜说:“你爸妈对你的教育投资够大的,要是你考不上大学,他们得疯了。”

彭小晖说:“出国呗,班上成绩好的也有不少出国的,省得被摧残成你这样,毕业十年了还动不动把高考挂嘴上。”

孜孜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冲击力。是的,年轻就是力量,哪怕无知,哪怕轻狂。无论她说什么,在“90后”面前都显得傻,就像无论她穿什么,在“90后”面前都显得土。

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快轮到他们了。听到飞车启动时的刺耳铃声和人们的尖叫,孜孜的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了,手心也渗出冷汗。可看到彭小晖眉飞色舞的兴奋样儿,她又不好意思临阵脱逃。犹豫之际,彭小晖已经把她拽上车子的第一排!系好安全带,彭小晖掏出手机开始自拍。孜孜紧张得上下牙直打架,两手死死抓住扶杆。

车子经过漫长的直立爬坡,从最高点呼啸而下,坠入万丈深渊,像一场措手不及的空难,让她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死到临头,车子又腾跃而起,如蛟龙驾雾,恣意横行。起初,她还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和彭小晖的笑声,后来就被风声以及巨大的轰鸣所掩盖,她的意识碎裂了,细胞飞散了,灵魂出窍了,统统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尽管小晖告诉她睁着眼睛才有俯瞰世界的快感,可从头到尾她的眼睛都闭得紧紧的。下车以后,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彭小晖百般同情地递给她一包纸巾:“您老没事吧?”

走出欢乐谷,天已经完全黑了。彭小晖带着孜孜直奔三里屯,跟尼古丁乐队成员在男孩女孩酒吧汇合。彭小晖挨个给孜孜介绍:“键盘手是我二中的哥们儿,歌手是音乐学院的,吉他和贝斯都是职业乐手。”

歌手围着孜孜转了一圈:“哟,终于见着弟妹了,资深美女。”

彭小晖把手往孜孜肩上一搭,说:“萍水相逢,一吻定情。”

队友们哄笑,吹口哨。

孜孜咳嗽了一声,抖抖肩膀,彭小晖的手乖乖地滑下来,请她坐在前排,跟队友去后台换衣服。不一会儿,五个男孩穿着亮丽的花衬衫和黑皮裤排队登台,各摆酷姿。随着贝斯一声来自宇宙深处的嘶鸣,歌手开始纵情高歌。彭小辉奋力抽打着黑色架子鼓,头甩得像中了电击,鼓棒在手里飞转,如同悟空耍金箍棒般挥洒自如。台下围着一帮亢奋尖叫的女孩子。

“我是一只鸡,可我梦想飞向太阳。

“我是一条鱼,可我梦想冲上沙滩。

“我是一只猫,可我梦想穿越海浪。

“我是飓风,我想拥你入怀。

“我是魔鬼,我想闯进天堂。

“我的爱,我绝望的梦想。”

孜孜没怎么听过那些歌,耳朵震得嗡嗡响,但是很过瘾。她被狂热的气氛所感染,有跳舞的欲望和呐喊的冲动。

她想起在校园艺术节看木慕演出的情景。重点学校的学生真是多才多艺,吹拉弹唱,节目个个精彩。孜孜坐在角落里,焦急地盼望木慕出场。当主持人点到他的名字,全场沸腾,孜孜的热情被几百名女生的欢呼淹没了。木慕青衣白裤,拿着那把深红色的小提琴信步走上舞台,向大家微微鞠躬,摆出世界顶级乐手的姿态。那时他跟彭小晖的年龄差不多,透着青春无敌的气势和天才般的不可一世。孜孜环顾四周,她不知道木慕在学校这么受欢迎,她有这么多潜在的“威胁”。木慕挥舞手臂,琴声如金泉倾泻,琴弓仿佛在她的心上摩擦。木慕的眼神虚无缥缈,可孜孜觉得他在深情望着她,只看她一个人。

尼古丁演奏了五首歌,换成其他乐队上场。彭小晖他们围坐在孜孜身边,点了几盘干果和一箱科罗娜啤酒。音乐很吵,大家不得不对着彼此的耳朵扯开嗓门说话。键盘手抱着一个姑娘亲吻,不断把啤酒喂到她的嘴里。孜孜听不清他们的笑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思绪游移,心底却非常宁静。

喝到凌晨,队友们陆续散了。彭小晖意犹未尽,嚷着要去游戏机厅。

孜孜说:“虽然约会没满24小时,但你必须回家睡觉,因为明天要上课。”

彭小晖仰脖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逼视着她:“我平均每天上7节课,一年上1680节课,大学毕业前要浪费几万个小时!我在课上睡觉、写歌、意淫、发呆,鬼知道一节课对我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可是我跟你,我们只有24个小时,此后老死不相往来,地球毁灭了都不再见面!你还要剥夺我们最后的时间吗?”

孜孜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心想,要是我年轻十岁,也许会爱上他。哪个女孩不曾渴望过跟一个愤世嫉俗的文艺青年浪迹天涯呢?

彭小晖见她动摇了,顽皮一笑:“明儿早第一节课是体育,真的,数学老师有事换课了,我可以晚点去。”

他们去了酷玩城。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花花绿绿的魔咒世界,吸走了玩家们的灵魂。彭小辉钻进一个球形车里,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不时举起机枪一通狂射,兴奋地骂骂咧咧。他不再是刚才那个深情款款的文艺青年了,突然变成一个来自二十二世纪的电脑怪人,无法接近,也无法沟通。孜孜也跟着玩了一会儿,不过她连敌人和自己人都分不清,见个影儿就神经反射地开枪。几轮game over之后,眼皮越发沉重了。彭晓晖又转战赛车游戏了,他需要速度与激情,他过剩的精力无处释放,他在祭奠逝去的周末,以疯狂享乐顽强抵抗着万恶周一的来临。

天蒙蒙亮。彭小辉花光最后一枚游戏币,伸了个懒腰,用黑手揉揉眼睛,对昏昏沉沉的孜孜说:“现在你可以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

孜孜说:“你当我是人贩子啊。”

孜孜带彭小晖打了一辆出租车,他刚上车就歪着脑袋睡着了。她让司机把车开到第二中学门口,在路边买了份煎饼和豆浆,捅捅他的肩膀。

他张开眼睛,直直身子,严肃地说:“我们吻别吧。”

孜孜差点喷了,把早餐塞给他:“得了,留着你的初吻给小女友吧。”

他一脸不屑:“切,初夜都记不清跟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