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4小时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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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所有的交通工具中,她最喜欢船,因为船能载动最重的梦想,向未知的彼岸无休止地探索。

入冬以后,时间越过越快,像只疯狂的陀螺。上午干不了什么,就该吃午饭了,下午随便晃晃,天就黑了。年底大家都在跟时间打架,忙催款,忙续约,忙规划。孜孜一口气审了三部小说,头发沉,眼发黑,趴在办公桌上不想动。

这个时候丹娜来电话了,说她闷得慌。

孜孜把头埋在臂弯里说:“不要拉我去逛街,双十一我已经血拼过了。”

丹娜说:“知道你是大忙人,所以提前预约。元旦咱们坐游轮去韩国吧,五天六夜,海洋梦幻号!”

孜孜顿时清醒了,似有海风迎面拂过,一艘大船从蔚蓝的海上徐徐向她驶来,船头腾起洁白的浪花,伴着银剑般的鱼跃。所有的交通工具中,她最喜欢船,因为船能载动最重的梦想,向未知的彼岸无休止地探索。船与海息息相通,心跳合拍,海水悠扬,船儿轻荡。风和日丽时,船是那样安静、踏实,无论掉头转弯,都不慌不忙,像一个缓缓漂浮的小岛。

丹娜继续鼓动她:“一人才八千,豪华海景舱,我这无业游民都不怕出血,你攥着年终奖还犹豫啥?”

孜孜说:“咱俩的蜜月之旅就拜托给你了。”

没过几分钟,丹娜又乐颠颠地打来电话,说国旅正在搞活动,两人报名可免费加一人,再叫个朋友,平均算下来,一人才五千多!

孜孜笑道:“叫上我们头儿呗,你一分钱都不用出。”

丹娜说:“好主意。”

直到出发那天,丹娜也没告诉孜孜到底叫了哪位朋友,只神秘兮兮地说你认识。孜孜排除了社长,因为他带着老婆孩子回厦门过节了。难道是书商?那可够闹心的。

旅行社通知早上八点在工人体育场北门集合出发,丹娜又玩了一回心跳,八点半才妖娆现身,差点把导游急疯了。孜孜已经不急了,只是有点臊,因为丹娜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大巴,冲她打个飞吻。孜孜示意让她赶紧在前排坐下,可她偏拎着大包小包扭着屁股穿越狭窄的过道走到她身边。车里的女人都用敌视和埋怨的目光望着丹娜,而男人们看到她,眉开气散。

车开了,导游走过来,给丹娜发了太阳帽和旅行证,责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丹娜冲他眨眨眼:“因为我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帅。”

导游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立刻飞红了脸。

丹娜把帽子歪扣在头上,对导游说:“我还需要一瓶矿泉水。”

“我们车上不提供水。”导游嘴上说着,却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她。

大巴到达天津港,乘客们抱着孩子、扶着老人、拖着行李纷纷下车。丹娜带了一个大箱子,三个旅行包,孜孜不得不帮她分担一个大背包。丹娜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披着宽大的羊毛披肩,不时停下接个电话,擦点护手霜,涂点唇膏,很快就掉队了。孜孜发觉这不是两个女人的旅行,跟丹娜在一起,她必须充当男性角色。她索性折回去,又把她的提包接过来。

孜孜把大背包放在自己的箱子上拖着走,没走几步,包咕咚掉在地上了。丹娜还在一边叫:“我的围巾卡在拉链上了,帮我弄一下!”

孜孜正要去捡背包,一个男人抢先捡起来,背在肩上,又拉过她的箱子。他穿灰色大衣,显得高挑儒雅,面部线条是那样熟悉。

孜孜愣了。丹娜不无得意地给她介绍:“这就是我们的旅伴——张习今。”

习今瞅着孜孜,故意问丹娜:“这位是?”

丹娜捶了他一下:“你在海天酒店还给人家殷勤献曲儿,转眼就忘到脑后,真是坏透了!”

导游在远处挥着旗子喊他们。习今和丹娜并肩走了,孜孜跟在后面,犹在梦中。她应该想到是张习今,丹娜宣布要向他进攻,怎会错过游轮旅行的绝好时机。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可如果现在退出,是不是显得太突兀?

过完安检和海关,当孜孜看到静静停泊在港口的海洋梦幻号时,便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廊桥。乳白的船身像个巨大的蛋糕,一排排玻璃窗在阳光下发出翠绿的光芒,这让她体味到了当年泰坦尼克号的壮丽,甚至有点天外来客般的神秘。

三人被安排在五层的套房,里面是个标准间,外面是个小单间,共用卫生间,地方比较狭窄,但设施俱全,洁净温馨。张习今帮她们把行李搬到标准间,说好六点一起去吃饭,就退出去了。

丹娜打开箱子,把衣服一件件抖出来,堆了满床。孜孜怀疑她把整个衣橱都搬来了,还有五彩缤纷的鞋子和饰品。丹娜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换装,每次换完都问孜孜怎么样。不管孜孜如何赞美,她都会噘噘嘴,把衣服脱掉,甩在一边。孜孜躺在床上,透过床头上方的圆形窗户,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最后,丹娜选定一件黑色亮片单肩晚礼裙,配了双镶着鹅毛的金色细高跟,还有一只缀满珍珠的黑色手包。这身行头是她在淘宝上搜罗的,总共不过五百块钱,看着却有好莱坞明星走红地毯的范儿!

丹娜兴冲冲地推开门,想给习今一个惊艳亮相,结果扑了个空。屋子没开灯,习今不知去向。已经到饭点儿了,丹娜只好跟孜孜一起去餐厅,一路上回头率百分之二百。她们坐电梯到三楼,走进船舱中部的费加罗西餐厅,金碧辉煌,旋转楼梯旁边有位乐手正在弹奏红色的三角钢琴,不同肤色的服务生端着精美的菜品忙碌穿梭,见到客人都会献上夸张的灿笑。

孜孜边走边欣赏墙壁上的油画,听见丹娜嘟囔:“旅行手册上不是说晚宴必须着正装嘛,瞧这帮游客就像马路边上吃麻辣烫的,竟然还有人穿拖鞋!”

孜孜说:“我不也穿牛仔裤么,都是平头老百姓,装什么贵族。”

丹娜说:“就是为了冒充几天贵族,才花高价坐豪华游轮!在这么优雅的环境里,理然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留下最美的照片和记忆。你也太不修边幅了,遇到心仪的男人非得毁断肠子!”

孜孜冷笑:“我是来看海的,不像你,眼里只有男人。”

丹娜突然停下脚步,机敏地望着靠窗的餐桌,就像猎人锁定了目标。孜孜一看,张习今正坐在那边翻菜单呢,他穿笔挺的黑西装,还打了亮蓝色领带,跟丹娜真是天作之合。丹娜理理头发,向他款款走去,扭胯的幅度明显增大,胸也挺得高高的,含苞欲放。习今抬头看她,眼前一亮,腾起原始的火花。

孜孜断定,那是一个男人被女人征服的痴态,尽管只有一个瞬间,却会让男人的智商骤降为零,愿意为女人做任何事,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孜孜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情绪不可救药地黯淡下去。

一桌坐十个人,丹娜挨着习今坐下,孜孜刻意坐到餐桌斜对面,跟他们保持距离。丹娜跟习今亲昵说笑,还用叉子插他盘子里的牛肉吃。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还问他们是不是来度蜜月的。孜孜等餐时一直低头玩手机,下了十盘五子棋,皆输。主菜来了,是她最喜欢的芝士鳕鱼,她却尝不出滋味儿,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席了。

孜孜走出船舱的玻璃门,来到甲板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天色暗沉,海浪汹涌。船已经全速起航了,风很冷,她的围巾高高飞起。她扶住栏杆,任海风肆虐身体,心里才会好受些。刚才吃饭的时候,张习今竟对她不理不睬,判若两人。他曾经对她百般殷勤,攻势强烈,她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他的激情是多余甚至可笑的。没想到,那种荣宠就像毒品一样不知不觉渗入她的细胞,仿佛拥有了公主的特权,一旦失去,倍感落寞。

第二天,丹娜要跟习今去船头看日出,拉孜孜同去。孜孜推说头疼,等他俩儿走了,自己出门游荡。酒吧、游泳池、网球场、棋牌室、剧场里到处都是欢乐的家庭和甜蜜的情侣,孜孜索然无味地蒸了一阵桑拿,看见泳池有个身影像丹娜,连忙披上衣服,躲进咖啡馆。为了避免跟他们见面,她刻意错过正餐时间才去吃饭。好在这是一艘容纳两千多位游客的巨轮,娱乐设施繁多,也并不容易碰上。

晚上,孜孜钻进被窝了,丹娜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她拉开衣柜,翻出一条银丝拖地长裙换上,嘴里咬着卡子,对着镜子把头发盘起来。

孜孜问:“你还要出去?”

丹娜说:“好不容易度个假你怎么老窝在床上?走,跟我去赌场逛逛!”

孜孜直摇头:“我怕那种地方,也没兴趣。”

“你把自己的心囚禁起来了,会损失很多生活的乐趣!”丹娜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叠美元,又从箱子里拿了两包烟,一并塞入手包,奔出去了。

孜孜翻下床,推开屋门向外瞅瞅,习今也不在,看来是陪丹娜去赌场了,都不是什么好鸟。孜孜睡意全无,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想起习今的嘴唇,散发着奇异的果香,如同温柔的陷阱,让她不知不觉地沉醉。想起他背着她在沙滩上一深一浅缓慢前行的节奏,跟海浪的摇曳押运合拍,她的指尖在他平滑结实的胸肌上游走。她的小腹发紧,浑身燥热,像是有很多小蛇在她的皮肤下面扭动,引出一股被深深埋藏的欲望。她想念他,在朦胧的星空下,在这艘漂浮于茫茫大海的船上,在这间空寂的小屋里,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扎进他的怀抱,屈辱地大哭一场。因为她的身体背叛了意志,率先投降。

电视里除了旅游景点介绍,没什么好节目。随身带的小说杂志已经翻烂了,孜孜拿起手机,想找本电子书。这时,她看到一条短信:我想跟你说说话。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来自木慕。起航以后,手机基本上没信号,不知何时悄然接收到这条来自大洋彼岸的讯息。这是木慕出国后第一次主动跟她联系,且有暧昧之意,孜孜觉得不可思议,往事又上心头。

自从父亲接受了教导主任的批评教育,就不让孜孜给木慕打电话了。木慕打电话到家里,也会被父亲粗暴挂断。孜孜已经习惯每天晚上跟木慕在电话里卿卿我我,突然彼此隔绝,就像吃菜没放盐,生活毫无滋味。数日过去,孜孜夜不能寐,神思恍惚,直到她收到木慕寄来的一本席慕蓉诗集,扉页上写着:我想听你的声音。当时她在上化学课,老师站在讲台上做实验。孜孜把诗集放在腿上,眼泪难以自制地涓涓而流,木慕的钢笔字迹展开墨韵,逐渐模糊。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孜孜沉浸在悲伤的幸福中,等她抬起脸,发现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她,两侧的同学转头看她,老师也在看她,两手举着试管僵在半空。

放学后,孜孜不顾一切地冲到木慕家。保姆打开门,神色有点怪。木慕把孜孜领进书房,便闷头写作业。孜孜坐在他对面,心神不宁地翻了会儿书,在桌下踢他的脚尖,你不是想听我的声音么?木慕不理她,飞快地抡着笔头。孜孜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他的肩膀,哑声问,怎么了?木慕攥紧手里的笔,眼圈有点发红,盯着卷子说,我妈不让你来我家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孜孜愣在原地,脸上像挨了巴掌,火辣辣的。她说,刚才为什么要给我开门?我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说罢,她把自己的铅笔盒和书本塞进书包,转身就走。木慕猛地起身抱住她,她使劲掰他的手,用胳膊肘顶他的肚子。他抱得更紧了,下巴扎在她的锁骨上,双臂勒得她喘不过气。突然之间,她不再挣扎,因为有凉凉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背。那是木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她流泪。她的心仿佛要化掉了,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容不得他们继续煽情,木慕的妈妈推门而入。木慕触电般松开了手,孜孜跳火坑般弹出半米远,拢拢头发,抓起书包。书包的拉链开着,书本哗啦撒了一地。有张数学卷子飘飘扬扬落在木慕妈的脚下。木慕妈低头一瞟,惊了,127分。全市统考的期中试卷,木慕只得了84分。孜孜的学校很普通,而木慕在市重点高中,还专门请了特级教师开小灶。数学一直是木慕的噩梦,也是当妈的心病。她捡起卷子,和颜悦色地对孜孜说,木慕他们学校原来有一对儿,男孩考上了清华,女孩上了北大,传为佳话。如果你们的成绩上去了,老师也没话说。有空就来家里跟木慕一起写作业吧,帮我督促他。

当时孜孜感恩戴德,木慕也破涕为笑。现在想来,木慕妈让她进家门,只是为了给儿子找个有吸引力的家教。她总是盯着他俩儿写作业,而且木慕必须先做数学题,做完让孜孜一道道订正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