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盛开:微光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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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也曾天马行空(4)

“我把这几天储存的声音都藏在那些旧鞋子里了,可能过不了几个晚上,那些吞声兽就会到了。”远处传来“不漂亮小姐”的声音。

我老老实实遵照她的嘱咐将那些旧鞋子都整齐地摆在了他们的房间里,然后离开了这间屋子。过了一周,我开门时发现,屋子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

暗夜终于过去了。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画室的一些同学听,他们笑笑说,你一定是在讲笑话。我茫然地点点头。“我在想,那个‘不漂亮小姐’上辈子是不是个哑巴,憋坏了,所以等到这辈子来一口气说完的。”

或许有些笑话因为我们已经听过太多次,所以忘记了它为何好笑,但在某一天,突然想起时,那些已经褪色的笑话似乎又焕然一新,令人蓦地想起当初为何对它如此着迷。

在这个城市,一切的事物都在速成,一切的事物也都在速朽。

画室里的那些人当然会开玩笑,说我疯了。然而,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比谁都清醒。

这颗星球光怪陆离、孤独冷寂,要做到非礼亦视,非礼亦听,非礼亦闻,非礼亦沉默。无论有什么事发生,在尘埃落定前,我们都是万有引力青年,可惜,身处的却是一个失重的世界。

是的,这里是临时居所。我是房东吴,这儿的房客似乎都住不太久。但如果你是赶路人,夜里倒也可以在这儿稍事歇息,我会温一壶故事,清炖几幅画,再烫上两首诗,你只需静静地听完、看完、读完即可。只不过,要记得,晨光未起、万物欣然时,带上行李,抓紧上路。

黄昏事件

你妈妈说过万事万物有灵,没错,就连一栋建筑也有它的灵魂。从黄昏艺术馆建成的那天起,我就在它的躯体里沉睡着,直到我看见你,单薄瘦弱的姑娘望着我的方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渴望、梦想和爱。于是我化身成男生帮助你。我为你作了《祈愿》,我希望你能熟练地弹会它,希望你实现愿望,希望你快乐。

文/王天宁

校董终于大方了一回,在出体育场左手拐角处建起一座艺术馆。艺术馆,很寻常哪,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演奏、二楼教学。难得的是,它因为自身独特的外观与其他林立的教学楼区分开来——它被光滑的橘色釉质砖块覆盖,在太阳底下通体发亮。

傍晚时分,胡蝶最乐意站在远处欣赏艺术馆,它发出熠熠光芒几乎融进天空。只有远远地瞧,才能发现它的不寻常。它发出跃动的光芒几乎能遮蔽夕阳,使路过的人产生奇怪的想法:艺术馆本身就是活的。

校董给它命名“黄昏”——黄昏艺术馆;学生们图省事,直接叫它黄昏。当然,胡蝶曾经细细琢磨过名字的来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似乎都不是,但又似乎都挨了那么一点边儿。

无论如何,黄昏艺术馆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胡蝶是一个心里有诗的姑娘,想把生活过得像诗一样浪漫自在。胡蝶小时候,家境还算殷实。她在电视里看见上身挺拔地坐在宽大的琴椅上弹奏钢琴的姑娘那么美,理所当然吵闹着也要去学。

胡蝶的钢琴课只学了一个月,识了五线谱,会弹奏几段简单的小练习曲。当爸妈计划着去乐器店给她瞧钢琴的时候,风云突变。起因是妈妈在单位突然晕倒,去医院查,她居然患了罕见的疾病,医治需要高额的医疗费。后来妈妈越来越困,身子越来越没力,不得不辞职回家养病。为给妈妈治疗,胡蝶的钢琴课被迫停止,买钢琴的计划也就此搁浅。

七八年过去了,妈妈的病略有好转。胡蝶的手却再也没碰过琴键。

每天傍晚放学,胡蝶都要在黄昏艺术馆门前站好大一会儿,呼呼的风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的耳朵里灌满从艺术馆里涌出来的钢琴声。

但她却一步也未曾踏入过黄昏艺术馆。

胡蝶的心里萌生出走进黄昏艺术馆的想法,起因是她的同桌陪好友在里面练了一下午琴,而后兴奋异常地向胡蝶描述艺术馆的内部何其高大宽敞,落地窗像一整面墙一样,阳光扑进来,琴房里亮堂堂的,盛满光。一旦琴声响起,琴房的共鸣声效让人赞叹不已。

胡蝶的同桌闭上眼睛:“我坐在木头地板上,《致爱丽丝》的音乐像水一样漫过来。我当时闭着眼睛,对,就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我的心里响起山呼海啸的回应,嘴却一动也不能动。我的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只要我乐意,我就能飞起来。”

胡蝶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的笔一直在数学习题本上忙活,心想:“钢琴有多美,我难道不比你懂得多?”

同桌的下一句话却叫胡蝶的笔头一下子顿住——“我朋友说黄昏艺术馆对外出租,对本校学生免费开放。哎,小蝶,你真应该进去感受一下……在黄昏艺术馆里听琴音和别处不同。真的,这是一个有灵性的地方。”

同桌的话说到这儿,胡蝶的全身一阵激灵,蹦起来收拾书包,同桌连连追问:“胡蝶,你这是要干吗?”

胡蝶拎起包往教室门口冲,回过头来对同桌说:“听你的,去黄昏艺术馆里感受一下。”

同桌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胡蝶转瞬没了影儿。

在嘴里憋了一口气,胡蝶非要等踏进黄昏艺术馆的大门才肯呼出来。

胡蝶顺利冲进艺术馆,她穿着校服,保卫室的阿姨没有丝毫阻拦。事实上,当时阿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台十四寸的小彩电,胡蝶往艺术馆深处走的时候才开始怀疑保卫室的阿姨是否看见了自己。

穿过一条黝黑的甬道,如同桌所说,馆内果真别有一番天地。它比胡蝶想象中宽大,一楼可以容纳半个学校的学生做广播操,二楼并排矗立着一间间整整齐齐、紧闭的教室门,巨大的半透明天棚把艺术馆罩住。此刻暮色四合,头顶洒下来柔和的光。

胡蝶在犹豫,是否该寻到台阶爬上二楼瞧瞧。她对黄昏艺术馆朝思暮想了这么久,终于走进它的内部,但馆内空无一人,四周冷冷清清,天渐渐暗下来,落脚处黑森森的。

胡蝶在心里打起退堂鼓,一下、两下、三下,咚咚地敲着。她的脚步声在里面被无限放大,似乎连墙壁和天棚都在一下一下浮动着,黄昏艺术馆好像会呼吸。宽广的一楼似乎在顷刻间下了一场雾,雾气隐隐约约浮动着,把周围一切遮蔽。胡蝶沿墙根找了很久仍摸不到出口,黑暗中只听见自己的球鞋嘎吱嘎吱地摩擦木地板的声响。

“救命啊!”连胡蝶自己都没意识到,嘴里冒出这样一声呼喊,“阿姨!保卫室的阿姨!”

同桌的话不假,艺术馆的共鸣效果明显异常。胡蝶喊出去,墙壁又把声音反弹回来,仿佛一千个胡蝶在呼喊,一千个回声把胡蝶给包围住了。

胡蝶猛烈地打了一下冷战。

几乎在同时,胡蝶的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钢琴声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耳朵支棱着。不错,是钢琴的声响,这声音她听了七八年,再熟悉不过。

琴声像一针镇静剂,胡蝶忽然就不害怕了。她甚至静心听了一会儿,弹琴的人似乎懂她的心思,声音越来越大。胡蝶听清楚了,这首曲子是《梦中的婚礼》。

琴曲截住胡蝶返回的步子。她看不见门但是能看见上楼的台阶,心里萌生出一探究竟的冲动——到底是谁在空无一人的黄昏艺术馆里弹奏如此动听的琴曲。

楼梯真长、台阶真多啊。黄昏艺术馆也比胡蝶想象中的高。成排的教室门,胡蝶挨个寻找。琴声越来越大,离她越来越近,她小跑起来。

“就是这儿了。”胡蝶剧烈地喘息着,在她面前耸立着一扇漆黑庄严的大门,样子与其他房门无异。琴声清晰巨大,咣咣地撞击着门板。

胡蝶犹豫着,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咚咚咚。

琴曲不断,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继续叩门,咚咚咚。同时胡蝶小声喊着:“请问里面有人吗?”

琴声终于停了,门里传出男生的声音:“进!”

胡蝶用力推开门,门板比胡蝶意料中的轻,门呼的一声被推开,撞在旁边的墙上。从房间内涌出明亮的白色灯光,胡蝶被倒扣在光里。

眼前的景象叫胡蝶看呆了。

一个年轻的男生坐在宽大的琴椅上,上身笔直。手指把黑键压下去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琴房里的白炽灯明亮晃眼,照得他的眉眼淡不可见。

他似乎被胡蝶打搅而有些不高兴,眉头紧皱朝门看着,打量这位慌张的不速之客。

胡蝶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说话都结巴了:“您好……我听见这里有琴声,就过来看看……不,不好意思,没打扰……到您吧?”

男生的眉眼舒展开,并未答话,转头去翻琴谱。

胡蝶大舒一口气,追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男生头也不抬。

胡蝶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进琴房,席地而坐。

“听可以,但是不能讲话,不要打扰我。”男生冷漠的声音响起,但是胡蝶丝毫没感到反感,反而愉快地应道:“一定!”

琴声响起来,曲子换了,这回是《水边的阿狄丽娜》。胡蝶猜自己感受到了同桌当时的感受:琴声像水一样漫过来,包裹她又穿过她。宽大的琴房里盛满灯光,她的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好似只要她乐意,她就能飞起来。

——黄昏艺术馆,的确是一个有灵性的地方。

一曲终了,胡蝶才发现泪水流了一脸。她赶忙把脸擦干净,不好意思地瞧着男生,男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很好听?”男生忽然问道。

“嗯,我从没近距离地听过如此动人的钢琴演奏。”胡蝶诚恳地说。

她在地板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听下一首琴曲。男生却突然叹息道:“你该回去了。”

“不急不急。”胡蝶笑笑,“我还没有听够呢。”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胡蝶抬腕瞧了一眼手表,大惊失色。五点不到她就冲进了黄昏艺术馆的大门,寻找房门外加听琴曲,怎么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七点多,天都黑透了,但因为琴房是全封闭的,没有同桌所说像墙一样宽大的落地窗,胡蝶瞧不见外面的光景。

家里饭菜肯定早就备好上桌了,爸妈一定等她等得心急,饭也凉了。这个钟点就算男生不下逐客令她也必须回家了。

胡蝶慌忙跳起来向男生告别。男生忽然说:“如果你喜欢,以后每天放学都可以来这个琴房听我弹琴。但是记住,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你来过这儿!”

胡蝶立刻兴奋地点头致谢,向男生道别,直往房门冲去。

“你等一下。”男生忽然在身后叫住她,“我带你出去,大门已经关了,这儿还有一扇侧门。”

男生站起来,胡蝶立刻安静地走到他身后。天确实黑透了,透过半透明的天棚可以隐隐约约瞧见星星和月亮。黄昏艺术馆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男生稳稳地走在前面,胡蝶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可以跟上男生的步伐。

“艺术馆里没有大灯吗?”胡蝶追上去询问,没有得到回应,男生头也不回,胡蝶知趣,没再追问。

“好了,到了。”男生在一团黑暗中停下,指着前方。胡蝶犹疑地去摸,果真摸到了门把手,铁质,冰凉冰凉。稍用力,门一下子就被拉开了。外面的天空猩红,比馆内明亮。

“记住,千万别给别人说!”男生最后叮嘱胡蝶,瞧胡蝶拼命点头,又对她说,“小姑娘,以后你就叫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