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故乡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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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花紫萼 舞尽锦瑟年华

芜湖市书画院旁边,原来的萧尺木塑像那个亭子后面,有一棵大树,每年早春二月开满白花。树上叶子还未萌出,那些花,无遮无拦,气韵生动,高高摇曳于枝头,像是一大群白鸟飞绕,能感觉到它们对季节一定有着深切的渴望,不然何以那么早就将一树繁花放飞?某一年甚至拥裹着一场迟来的晚雪,娇容玉色,优雅而奢华……在缺少春天色彩的日子里,无疑吸引着许多目光。

那时我还住二街,上下班时总是弯点路绕着镜湖走,为的是在短暂的早春里多看一眼那些花。五年前,我搬到了青弋江与长江交汇处的临江桥边住宅小区,紧邻城南的滨江景观绿化带。春风初拂时,我发现这里也栽种了开白花的树,另外还有一类长得大同小异的树,稍晚几天开出紫花,因开得过于用力,以致许多花瓣都朝后翻卷。春风渐暖,白花、紫花皆落尽,梢头舒展出一层繁密嫩亮的新叶。

那天,同女作家林仙儿闲聊,她与夫君一起出版过《不死的南京》一书,文章摄影俱佳,是多家旅游杂志的特约撰稿人,因为早先经营过园艺,故我常向她讨教。当我提到那些想飞的白的紫的花,她哈哈笑起来,说,怎么……这你不认识?白的是玉兰花,紫的是望春花,又叫辛夷花。

嘿,我一拍脑袋,真是灯下黑了……久闻其名却不识花容,三十多年前我做中医时,就常同辛夷打交道了。中药柜里的辛夷,辛散温通,芳香走窜,像个饱鼓的大号毛笔头,毛茸茸的呈浅灰色,故老中医们有时也在处方上写作“木笔”,治鼻渊头痛离不开它。若是剥去毛衣,里面是一个褐色芯,掰开来,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因为那层毛戗嗓子,所以我们总是嘱咐病人煎药时最好将其用布包起来。

随后,这两种花见得多了,我就随俗称它们为白玉兰和紫玉兰。白玉兰落尽紫玉兰开,前后相续,花期约在一月余,几乎覆盖了半个春天。古人给起的“望春花”这名也真是好,在高高的树梢上遥望,向人间报告春消息。它们都是深秋孕蕾,冬去春来,朵朵盛开。但渐渐地我也看出了差别,那就是白玉兰花蕾很光溜,只有紫玉兰花蕾是毛绒绒的。

关于药用植物,我常常请教一个朋友,是在芜湖中医药高专教中草药鉴别课的王宁教授。夏天里晚饭后散步,我们在江边防洪墙上碰面,总要聊上一阵。王教授告诉我:辛夷开紫花,玉兰开白花,原先大家混称“木兰”,明代以后逐渐分开,只有开紫花的才能叫木兰。头年秋冬,将毛茸茸的木兰的花骨朵采下晒干,便是药材辛夷。包括广玉兰在内,花谢之后,都结一种形状奇特的红果,长长弯弯,表面凹凸不平像是一串瘿瘤……王教授连比带划给我灌输了一植物学术语,叫“聚合蓇葖果”。

我终于搞清楚了,木兰树形小,柔枝多,花开繁密,而玉兰高大,有承担大事的气象。古人把木兰树做的舟称作“兰舟”,“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留连处,兰舟催发”,我自己多年前为北大教授朱良志写过一篇题为《木兰为舟兮桂为楫》的书评,解析其书中以船渡人的象征意义……这些“木兰”,其实都为玉兰。

辛夷是常用药材,它的花树应该寻常可见,为什么搞得像外来花一样,让我转了一大圈才戡破。其实,有一年春节后,我在徽州歙县渔梁附近一处山坳边就看到一大片开白花开紫花的林子,都是小钵粗的大树,众花齐放,气势非凡,十分震撼。如果不是正好赶上了花期,就算是让那些树撞破头,也不会识得其真身。植物都是感性的,花是它们一世的欢颜,舞尽锦瑟年华,才明心见性让我们获得最深刻印象和最深入解析。

在乡下,叫玉兰和木兰的太多了,都是女性。花木兰代父从军,驰骋疆场纵横杀敌,归来显真容,“还我女儿妆”,不改娇柔本色。在文学的叙事中,《木兰花》又为唐教坊曲,用为词牌有《减字木兰花》,四十四字,纳兰容若“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即是。宋教坊又演变扩容为《木兰花慢》,一百零一字,前片五平韵,后片七平韵。

还是觉得明人朱曰藩那首长诗《感辛夷花曲》结局四句写得好:“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借着花事说心事,绵邈深婉,叫人一咏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