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弋江头一叶舟,山光云影共沉浮。
门前多是桃花水,未到春深不肯流。
清代诗人袁启旭,有一回到青弋江畔寻访故人不遇,盘桓良久,留下这样一首水气氤氲、落英缤纷的诗句,然后踽踽归去。我的朋友柳拂桥,注疏得也好:“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桃花就次第开放了。身边的河水也渐渐地涨起来……”
真是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桃花。
我是俗人,喜欢热闹。我才同一大批人来到朋友老梁的山庄,赶桃花节。
这肯定是老梁山庄的狂欢日。雨后初晴,阳光下水汽氤氲,众多的长枪短炮,五彩缤纷的人流,特别是画舫和曲桥水榭之上,还有高髻广袖的女子作汉服表演。人间四月,总是这般的喧闹与讨喜。但无论是临水的桃花,檐角的桃花,还是山坡头连畦成片的桃花,它们似乎并未因人来得多而开放得特别妖娆抢眼。
有意思的是,我们来时,路过一片未曾开发的荒野,车窗外就有许多花开满树的野桃,矮矮小小,歪歪斜斜长在峥嵘的乱石间。在我还是孩童时,野桃花到处都能看到,云一样飘荡在乡村的每一个角落。那时没有受人呵护的家桃,只有自生自长、自花自果的野桃,小,且多毛,熟了也会泛红,自有一种诱人的酸甜。芳菲正浓,野桃花夭夭艳艳,灼灼枝头,远离喧嚣,彰显出一种独特的美丽。
深爱桃花,爱它的啼雨胭痕,但就我来说,更喜欢“小桃无主自开花”的那种人生景况。在一个东风缱绻的曾经的往日,我们路过某处荒野,一株小桃挑着几朵细伶伶的粉花兀自向晚而开,分明应和着你生命旅程的足音。著花不过十数朵,独向人间冷处开,这会让你想起自己曾有过的初恋、爱与追怀。一段婉曲,坎坷人生如是,其间滋味,谁能细解?
隔岸青山春已满,一千多年前那条唐代的村道上,多情的书生崔护,行走在恰如我们眼前一样的阳春天气里,邂逅了那个让他无比心动的女子。一页诗笺,遂化为一瓣桃花,漂流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流在我们映照自身的不可触碰的意识深处。桃花不语,年复一年,纵横今古多少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幽幽道来,凄美千古……也就有了邓丽君唱向世俗深处的《人面桃花》。
但这是在老梁山庄,热热闹闹开放着大片桃花,枝头上挂满了一张张粉红的笑脸,微风拂吹,淡淡的花香贴面拂来,如一个浅浅柔柔的吻。桃花开得恣意无忧,人也是满满的心怡。杜甫有“红入桃花嫩”之诗句,在他的眼里,桃花的颜色连同它的花期,都是极其性感的。想来,大凡男人,都偷着乐点“桃花运”,哪怕把“桃花运”弄成了“桃花劫”也在所不辞。“桃花运”一词,出自民间命理学,倘言某人命带桃花,是谓此人生辰八字中含寓着桃花的的信息,容易招惹异性,注定情事多多。数日前偶看南京的《金陵晚报》,其专版上居然有篇谈居家风水的文章,通栏标题《在西北位插9朵玫瑰——交上桃花运》。桃花不仅成运,桃花还有星位,该文中就称当年“桃花星”在西北位。不过,民间的八卦另有一说:在盛开的桃花下,左转三圈,再右转三圈,便能得其所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见,人人心中,都有一份浪漫在。
乱红飞如雨,“花谢花飞飞满天”,眼见红瓣满地,又是一年春将尽,可笑我却自露一个小小的破绽。同本市电台午夜节目“今宵别梦寒”主持人清歌走向前山岭头去看大面积桃花时,先是聊她刚刚脱稿的一部题材有点敏感的长篇小说,后来就说到黛玉荷锄葬花。眉眼婉深的清歌说葬的是桃花,我说应是更雅致精典的梅花。事后查明,清歌是对的。只怪我看红楼漫不经心。当初黛玉荷锄葬下的何止是一段女儿愁思,更是她对人生的理解,对春天里空把年华付水流的感伤。她是“薄命桃花”的彻骨知音呵。
红尘万丈,漫过纷纭旧事。那浅浅敏感的诗心,恰是桃红一点,尖尖的,略带忧伤。
我写过一篇《向往乡居》。我想,等我老去,就择一傍山近水的住处,植一片桃花,看花开花落,听风去风来……或者,就寻一处比金庸笔下小而再小的桃花岛,孤绝,清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