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故乡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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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中访幽兰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上世纪八十年代,一首旋律优美、溢满浓浓乡愁的台湾校园歌曲《兰花草》被人到处传唱,风靡一时。其歌词,乃是胡适写于1921年的白话小诗《希望》。

数年前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我们驱车出绩溪,一大早就到了上庄。胡适故居门扉紧闭。因为我们到访,执管钥匙的胡氏族人被找来,大门方才开启。故居亦称“纪念馆”,牌子存放室内,我们要拍照留念时,才挂了起来,据称是正式批文尚未拿到手。也难怪,对于一直处在是是非非漩涡中的胡适来说,究竟给个什么样面具才适合他哩?

看完那些老屋和老屋里的字画出来,时间尚早。有人提议顺道上山走走,因为这是胡博士老家的山,九十年前的兰花草应是馨香如初。抬眼望去,远近都是重重叠叠的山,树色葱茏,云缭雾绕,南为竦岭,北面最高的是竹竿尖山。想当年,那个十三四岁的文弱少年离家赴沪求学,该要走多少天才能走出这些大山啊。

我们上了东南处一座稍平缓的矮山,春天的和风撩人衣角。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边走边看,茶树浓绿,竹海起伏,鸟鸣盈耳,漫山遍野的红杜鹃、紫藤花、野樱桃花,还有一嘟噜一嘟噜的龙爪花,开得让人心醉。

突然间,一阵似有似无的幽香飘来,是兰花……真的是兰花!但要追着这细细一缕香味找到真身并不容易。当地文化部门一位官员告诉我们:隐身于茂林修竹下或溪流坎沿的兰花草,喜阴却又离不开阳,多是长在东北或东南山坡,太阳初升,有晨雾阻挡,阳光柔和,长得才好,太暗或太多阳光直射的林地则分布较少。早先,兰花草随处可见,谁也不会挖去卖钱,结的蒴果成熟后种子随风飘散,所以石缝岩壁甚至是树洞里也有兰叶披拂,有花莛伸出。每年的这个时候,山山岭岭都被兰草花香熏透了,大家连根带土挖回几蔸,养在院子里,有时干脆掐回整把的花葶插在罐头瓶中,满院满室浓香扑鼻……听了这些话,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徽派建筑的雕花栏板上,会有那么多平底浮雕的兰花草图案。

四月的山野,潮润湿滑,脚下并不好走。香气越来越浓郁,我们终于在一处灌木丛遮蔽的岩石边找到了兰花草,一共两株,都开着花,花莛高擎,瓣形飘逸舒展……数十茎光滑深绿的叶,叶质滋润,细长而简练。众人皆曰是难得一遇的好兰,但谁也没提要将其掘为己有。兰是空谷幽物,或被誉为“空谷佳人”,得的是天地自然之气,一旦栽入盆中,变为玩物,就失去了山野的姿趣与灵性。

一年一度春风晓,一思一梦兰草香。还记得那年暮春,我们晚报副刊部在南陵小格里林场召开笔会期间,一大批人上了山,闻香寻兰……石罅里倒真的有许多像兰叶的草,但那是野百合。结果,在挂着一线细流的陡峭岩壁下找到了一株兰花,是那样孤独而宁静,高洁而优雅,莛上的花已不再挺翘如翼,垂曳而下的风姿,让人想到初开时飘然仙子般的惊世美貌……大家怦然心动,行注目礼,说话都压低嗓子,生怕惊动了什么。

许多芜湖人偏爱“汀溪兰香”绿茶的品质,这跟产茶地优越的自然环境有直接的关系。皖南泾县一片次生林西侧,湿润,弱光,土肥,因为遍地生兰,花香逸熏,所产茶叶才味厚鲜醇。冲泡时,水刚入杯,就有一股幽幽兰花香飘散开来。还有产自太平湖畔的“猴魁”茶,也是因为与兰伴生,才成就了卓越的品牌。一杯上好“猴魁”,冲泡五六次,喝完了,杯冷了,一缕冷香犹常驻不散。到产茶区访兰,很容易就有惊艳之遇,正所谓“深山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兰花姿色俊秀,吐芳清雅高洁,孔老夫子所谓“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这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洁身自好、清逸流芳、甘于寂寞的心态正相吻合,所以只要提到兰,便成君子的化身。郑板桥笔下画得最多的,除了骨骼清奇的竹,就是兰草春风。

然而,近年来,在利益的驱使下,大量的兰被滥挖滥刨,让山谷中自由绽放的野生兰花陷入绝境。每年春天,整筐整蛇皮袋出现在花市上的刚刚打苞的兰花草从何而来?花贩们直言从山上挖来的,并翻出根上宿土以证实。这确实都是从山上挖来的,但被移植暂养了一段时日,称作“下山草”,然后再起出来出售的。一株普通的兰,报价在十几元到几十元,好一点的要上百元,极品和珍品的价格就无法说了。为了能在山中找到一株稀有品相的兰,有人甚至卷地毯式搜索,挖兰不止。

幽谷已无野生兰,既是兰之殇,更是时之痛。

要是胡博士再去山上踏青,还能怡然自吟“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