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已有好多年没再见过啄木鸟了。河边的那片林子仍在，许多鸟也在，只是……它们会像我一样，常常无来由地思念起某一个秋晨么？
我喜欢秋天的树林，地上潮润润的，布满落叶和蚯蚓的粪便，行走在树下，内心散淡而清凉。但是，林子里的柳树总是很容易枯死，罪魁祸首就是天牛。还有杨树，我们那里喊杨森，因为叶子肥大，风一吹，叶片摆动相击，叭叭的响，又喊成“鬼拍手”，也是好生天牛，钻的一个洞一个洞，还湿漉漉地淌着汁水。这个季节，就有几只啄木鸟飞过来，像拍电报一样，有节奏地在那些快要枯死的树上“笃，笃笃”“笃，笃笃”敲击着，老远便听到声音。
啄木鸟用它那张长嘴这里敲敲，那里磕磕，正是凭着发出回声的不同，来判断树身是不是空的，空的就有蛀虫。一旦确定有情况，它就紧紧地攀在树上，一双脚爪像吸盘一样牢牢吸住树干，头和嘴与树干几乎垂直，照着一个地方一气猛啄，很快啄出一个洞来，剜到了虫子后，就用特别灵活的舌头钩出来。至于藏在树皮下的蝽象、象甲、金龟甲等虫子，被它那么几下一震，仿佛是恐惧的击鼓声响在当头，立即晕头转向，慌不择路逃出，被人家守个正着，擒而食之。皮虫又称小囊虫，粘在树皮上虽然不会动，对树的危害性却不小，而且皮虫一长就是一大片。啄木鸟要是揽上了这事，一般要把整株树的皮虫清除干净才转移到另一棵树上，碰到虫害严重的，就会在这棵树上连续干上几天，直到上上下下将虫子全部找尽为止。
啄木鸟跟翠鸟有点像，比翠鸟大。来我们那里主要有两种，斑姬啄木鸟和大斑啄木鸟。前者黑白相杂的毛色，周身满是密麻麻的小白点；后者白脸，红脑顶，大块黑大块白的羽衣，屁股下面一片殷红，是啄木鸟中最漂亮惹眼的一族。它们嘴壳子超长，且坚硬，不仅能啄开树皮，而且也能凿开坚硬的木质部分。啄木鸟的舌头又细又长，有时你能看到它伸出嘴外像一条蚯蚓那样绞缠扭动，其实那上面有粘液，而且舌尖上有刺一样的倒钩，能灵活地伸进蛀洞，还能顺着蛀洞转弯，把藏得很深的那种白白胖胖有小指头粗细的天牛幼虫连粘带钩地掏出来。啄木鸟的尾巴有点特殊，呈楔形，坚硬有力，且弹性极好，能撑住身子停在树干上啄洞取虫，还能帮助它攀爬树干时保持身体平衡。
秋天薄凉的天气里，啄木鸟总是不停地在林子里飞来穿去，在树干和树枝间以惊人的速度敏捷地跳跃。它能沿着直直的树干快速移动，向上滑跳，倒退着向下反跳，或者向两侧平行转圈……如果你是第一回见识这套身手招式，一定会觉得有趣极了。它要是不想动了，就停下来，头冲着树梢，尾巴像铆钉，铆在树上。
我没有见过啄木鸟在树干上撅着屁股往下倒滑，这可能就像猫爬树一样，上去容易，下来就有点悬了。曾经看过一幅油画，上面画的啄木鸟是头朝下的，我不知道这仅仅是超现实版的炫技表现，还是啄木鸟真的会倒悬了身子在那干活？但有人告诉过我，啄木鸟确实有这个本领，能像倒挂金钩那样头朝下敲树捉虫，只要形势需要，它们是不在乎头朝上还是朝下的。
啄木鸟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显得特别安静，但它们也会叫，是一种闷闷的“咳儿”、“咳儿”声，似乎还带上点鼻音。啄木鸟的家室不在我们那里，是在山区林子里，它只在每年秋季才巡游到周边地带，稍作小住。
清晨，河边的雾气刚刚升起时，它们就开始干活巡查了，沿着树干向上攀爬，一边攀爬，一边用尖嘴叩敲树干。“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便在寂静的林子里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