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期建造的一万亩碳汇林,总投资7000万元,植树57万株,政府没有投入一分钱,全部资金来自于煤老板。”高“负责”继续介绍说。
“这样浩大的工程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笔者问。
“3个月以内完成。”高“负责”回答。
“成活率有多高?”笔者接着问。
“成活率是个硬杠杠,必须达到100%。”
“人们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年栽下的树苗,什么时候能产生生态效益?”
“用不了10年,3年就能见效益。不但有生态效益,还会有经济效益。我们选栽的是樟子松、油松、柠条和山杏,这些沙生植物生长期短,有防风固沙、净化空气、保持水土流失的功能。3年后,你再到这里来看看,这里就变成绿色农庄了。”
这位“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的高成说话很自信。这就是鄂尔多斯人的胸怀,这就是鄂尔多斯人创造的神话。
向“穷”字开刀
制约鄂尔多斯发展的另一个瓶颈是那个“穷”字。进入新世纪了,老百姓的兜里没有钱,政府手里也没有钱,全市下辖1个区7个旗,全都带着“贫困的帽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里封闭,封闭得像个中世纪的城堡,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天地,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全国人民唱着《春天的故事》迎接新世纪那个春天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块冻土。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不知道“小康”距这里有多远;这里的市场经济还没有形成,老百姓的银行还在鸡窝里、羊圈里;这里十年九旱,老百姓还在靠天吃饭;这里几乎没有冒烟的工厂,所谓的工业大多是手工小作坊……当地人形象地自嘲说:轻工业小作坊,重工业钉马掌。
据历史记载,东胜曾经辉煌过,早在隋唐时期,这里曾设立过地方政权,称东胜卫,是一块地灵人杰的富庶之地。
老东胜人说,到了民国初期建县城时,这里已是满目疮痍,偌大个县城,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残垣断壁上的土围子和炮楼了。
县长发布县令,站在炮楼上一吆喝,全城百姓便家喻户晓了。
一位当年的“知青”拿着一张照片回忆说:东胜城,六栋楼,公园养着一只猴。这张历史的黑白照片定格于上个世纪的70年代末。
尽管如此,这里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有街道,有楼房,城里的居民过上了让乡下人羡慕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
当年的东胜城,叫得上名字的有两家饭店,都是国营的,一家叫大众食堂,一家叫回民食堂。那年月,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凭票供应,吃饭凭粮票,穿衣凭布票,过年过节发烟票和酒票,有些票是全国通用的,比如粮票,有些票是地域内流通的,比如油票、糖票和工业券。总之,那年月金钱不是万能的,只有钱没有粮票是吃不上饭的。到外地出差了,凭单位介绍信才能兑换全国粮票,身上有几十斤全国粮票走南闯北的人,已经是风光无限了。
饭店也好,商店也好,被拒之门外的大多是乡下人。城里人吃的是国家供应,月月发粮票,年年发布票,虽然不宽余,也能旱涝保收,维持最低生活消费。同样是公民,乡下人就低人一等了,他们既没有铁饭碗,又不能像城里人一样享受“国家供应”,也觉得不公平,可他们又无法打破城乡并存的二元体制,也只能是“认命”了。
有了这较大反差的城乡之别,乡下人终于明白了,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想方设法进城,城里人太让人羡慕了。
进城打工,那年月不时兴,进城找工作,那是非分之想,和男人们相比,女人们是幸运的,女人唯一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就是嫁到城里去。
那时期,城里的男人成了香饽饽,城镇户口成了婚姻的砝码,城市赤贫找婆姨也不是难题。一时间,乡下年轻漂亮的女人们云集这个小小的县城,把自己的命运下赌注一样押在了那个城市户口本上,像商品一样任人挑选。于是乎,相貌平平的城里男人娶了一位“闭月羞花”的乡下美女;身有残疾的城里男人从乡下领回来一个年轻健康的妻子;老夫少妻,丑男靓女的家庭组合比比皆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生存最本能的需求。
东胜不但落后,而且封闭,很少有人走出过这一亩三分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穷日子。
这里曾经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段子。有人问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牧童,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回答是放羊。放羊挣了钱干什么?回答是娶婆姨。
娶婆姨做什么?回答是生娃娃。生了娃娃干什么?回答是放羊。这就是牧羊人的理想和追求,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自我封闭的怪圈?
后来有一天,东胜城里突然冒出了一家早点铺,是浙江温州来的一对夫妻开的。早点铺以经营馄饨为主,生意红火,这让鄂尔多斯人开了眼界,知道馄饨为何物。再后来,温州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弹棉花的、做家具的、开裁缝铺的、开包子铺的……
微微南来风,让鄂尔多斯人感受到了改革开放的大潮在涌动。
在乡下人眼里,东胜是鄂尔多斯高原的“人间天堂”,可在外地人眼里这里还比不上江浙一带的小集镇繁荣。城市建设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道路没有规划,地下管道没有铺设,污水排放没有渠道,公共厕所有人建没人管。人不是貔貅,怎能只进不出?上厕所成了东胜人最头疼的一件事。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久而久之,那些被尿憋急眼又不愿意进厕所的汉子们,找个遮人眼目的地儿就地“方便”了。处处无厕处处厕,蚊蝇飞舞,臭气熏天,谁来治理?当地人戏称:污水靠蒸发,垃圾靠风刮。
说起城市建设规划,这里还有更邪的。东胜的老住户都记得,你只要有钱,盖房子是件很容易的事,不需要层层批复,没完没了地盖章,只有你提出盖房申请,城建部门的人很快就来到现场,前后左右瞄上几眼,用脚板子在地上划上几条不规则的土线,就算是审批通过了,接下来放上一挂鞭炮,那就是开工仪式了。现在看来,那办事效率太高了,不但办事效率高,而且很廉政,不需要请客送礼,递上一支烟就把问题解决了。就这样,东胜城就在城建人的脚板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发展起来。城市郊区的人盖房子连城建人员的脚板子也不用劳驾,自己用脚板子划拉一下也就破土动工了。
这就是东胜城的发展轨迹,这就是摆在鄂尔多斯市新当家人面前的制约城市发展的瓶颈。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鄂尔多斯的当家人在思考:怎么才能拔掉穷根?怎么才能栽上富苗?
“扬眉吐气”变奏曲
穷则思变。
鄂尔多斯是一个资源富集的城市,羊、煤、土(高岭土)、气(天然气)是支撑鄂尔多斯经济发展的四大支柱产业。
准确地说,鄂尔多斯人的第一桶金是从小煤窑里淘来的。
鄂尔多斯人过去知道脚下有煤,可是不知道有这么多,就是知道了也没有能力去开采,就是开采了也无法运到外面去卖。
2002年,棋盘井发生了一起煤炭自燃事件。那是一座未开发的露天煤矿,远远看去,像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烈焰滚滚,浓烟蔽日,巨大的热能拒人于千米之外……
眼睁睁地看着这上等的煤炭化为灰烬,谁不心疼啊!就在这当口,一个叫夏日岱的蒙古族汉子自愿报名承担灭火任务,这是“火中取栗”啊!
夏日岱是自来水公司的工人,他知道这是一场恶战,可他并没有退缩。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借着这个由头,夏日岱承包了这个“虎口夺食”得来的煤矿。这是棋盘井第一个个人承包的小煤矿。这里的煤不但煤层浅,而且煤质好,适合炼焦,于是,夏日岱边开采边炼焦,红红火火地干了起来。
夏日岱开小媒窑和炼焦厂发了财,也点燃了更多人的发财欲望,于是,小媒窑、小焦炭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小媒窑多了,老百姓手头有钱了,上缴政府的利税也多了,这两全齐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那时候,还没有提出科学发展观的要求,决策者们也只能采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应对措施。那时候,开矿办厂,政策宽松,花上个万儿八千的就能搞定。说是矿是厂,其实大多是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模式,全家老小齐上阵。雇工的也有,为数不多。别小看这小矿小厂,钱可不少挣,一座不起眼的“馒头窑”,一年少说也挣能它个七八万。
刘二平是靠炼焦炉“爆发”的个体户。他不是当地人,是沿着上几辈子人“走西口”的那条坎坷不平的路走来的山西人。山西人聪明,被当地人称之为“滩猴子”。就是这只“滩猴子”,他有一手绝活,别人的炉子两吨煤出一吨碳,他能比别人多出两成。凭着这手炼焦的绝活,他在黄河两岸开了上百个炼焦的“馒头窑”,很快成了当地的纳税大户。
人有了钱,也就有了尊严,这个当年被人瞧不起的“滩猴子”,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出门开的是丰田车,手里拿的是大哥大,屁股后面跟的是女秘书,好生气派!
智商低的人是靠卖苦力挣钱,智商高的人是靠脑子转得快挣钱。
刘二平没看过《资本论》,也没学过经济学,企业做大了,他脑袋里突然蹦出“垄断”这个字眼。他以自己的实力和影响力发起成立了煤炭协会,被推举为会长。别看它不过是一个不挂牌又不吃皇粮的民间组织,可煤炭市场的升降温全由他掌控着。
“馒头窑”因其馒头形状而得名,白天看,酷像一个个干裂的大馒头,干裂处时而冒火,时而冒烟,彻夜不熄。到了夜晚,其景色格外壮观,从包头到东胜,馒头窑沿铁路线两侧向前延伸,看上去像古长城上的烽火台,把夜空点亮,同星月争辉。但凡从这里经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这景色只能远看,不能近观,更不能驻足,就是关闭车门车窗,也挡不住那呛人的味道往脑子里钻,用乌烟瘴气这个词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说实在的,炼焦厂的工人也怕熏,可为了挣钱,也只能这样忍受了。那时候,人们的环保意识还不强,政府部门还没有出台相关的治理措施,也只有听之任之了。
直到有一天,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曝光了这黄河湾里的“馒头窑”:资源被破坏,环境被破坏,草原被破坏,更为糟糕的是大量的有害气体污染了空气,大量的有毒物质被排入母亲河……
黄河在哭泣,草原在流泪!
独具慧眼的央视记者拉响了“保卫母亲河”的警报。鄂尔多斯人警醒了,全国人民警醒了,环保部门和政府的决策者们警醒了,一起把“馒头窑”推上了历史的“被告席”上。
关、停、并、转。市委、市政府决心已定,并先后出台了强硬措施。
“是要乌纱帽,还是要小煤窑,这是党性原则问题。”市委领导把问题上升到这样的高度,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这是对我们领导干部执政能力的一次考验,我们既是宣传者,又是执行者,每个人都要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当与会者在那份“责任书”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决心好下,可执行起来并不顺利,对于执政者来说,那是一场真正的疾风骤雨。
四剂猛药一起下,“患者”能吃得消吗?会不会产生更加可怕的并发症和后遗症?
共产党的执政理念是为人民服务,可这次治理“五小”行动却把政府推向了人民的对立面。
治理,无疑要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这是最要害的东西。国家有国家利益,民族有民族利益,个人有个人利益,当利益这个神圣的东西受到侵害时,矛盾就会升级。
这是一次大手术,触及的人比较多,动作力度也比较大,一夜之间,那些腰缠万贯的“刘二平”们却梦断黄粱,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切断了他们的财路,如何再给他们开辟一条生路?任何一项政策的出台,出发点都是利国利民的,置民众的利益于不顾,再权威的政策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话又说回来,法律也好,政策也好,总是有一个连续性。上个世纪末,为了加快鄂尔多斯工业发展,尽快挖掉穷根,鄂尔多斯人走上了一条资源型城市发展的老路。各级政府“借鸡下蛋”,用优惠政策吸引外来资金,在境内投资办厂。于是,挖煤的、炼焦的、烧白灰的、烧砖瓦的,大量涌了进来……在浓烟滚滚中,鄂尔多斯的财政收入终于突破了10亿大关,这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
这些曾经是政府的优惠政策吸引来的业主们,他们既不违法,又不避税,为鄂尔多斯的工业发展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对他们实行“关、停、并、转”的封杀政策,他们能转得过来这个弯子吗?
果不其然,一场“黑色风暴”降临了,风源来自那遍地开花的小煤窑。
棋盘井是“五小”的重灾区,治理“五小”首先从这里开刀。
棋盘井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位领导人回忆说:
“政府的强制性政策出台后,管委会做了很多的说服工作,讲了小煤窑滥挖滥采带来的诸多危害,希望小煤窑的业主们能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为子孙后代造福。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其结果是: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你政府还能真的逼人走绝路?”
不是政府要逼小煤窑业主们走绝路,是业主们逼着政府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
看政府要动真格的了,业主们别出心裁地导演了一场闹剧。
记不清那天是个什么日子了,棋盘井的大街上突然走来了一支披红挂绿的高跷队,吹吹打打,摇摇摆摆地向管委会的办公大楼走来,高跷队的后门是小煤窑的业主们,他们高高举起的横幅上写着:工人要吃饭,老板要挣钱。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很显然,这次“集体请愿”行动是有人精心策划的。这虽然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一旦激化,也容易导致群体事件。
躲是躲不开的,管委会的当家人们从大楼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