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北京:四九城里的风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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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京白

黄裳

以前曾经有人称话剧为“道白剧”。如果狭义地说来,这个定义倒是不错的。尤其是,有些小戏,结构简单,没有什么太深的意义,讨好全在演出者语言的技巧,由此想到话剧的语言问题,又想到旧剧中的京白,很有一些话想说。

旧戏中的京白,普通是小丑、花旦,用得最多,有时老生、花面、小生……也间或在韵白之中掺杂两句京白进去,往往能够使人精神一振,觉得这实在大有道理。然而说京白而真能说得好的,却实在甚少甚少。

四大名旦之中,程砚秋不大说京白,即偶尔唱两出《能仁寺》之类也不见精彩。梅兰芳雍容华贵,京白极好。我当面听他说普通话,居然也嗓子细得比女人还要细,出语更是委婉。如在台上,更加意一描摹,其妙可想。梅的代表作大约可推《四郎探母》的公主了。身份是天潢贵胄,又是盈盈少妇,梳两扮头,穿旗袍,着高底鞋,那真是绝代风华,更加他的甜而娇的口吻,听戏时真可享受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印,美极了。

荀慧生的小姑娘戏绝美,如《大英节烈》《得意缘》之类,声口如画,而绝对不是大家闺秀,其京白甜而细碎而糯,又是一种风光。后辈得传其妙者不见有人,毛世来也还不错。

筱翠花的京白,又是另一路,如市井妇人,倚门思夫,说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已非小姑娘,或竟是半老的徐娘,话语中间自然更多一种深沉爽辣(这两个形容词看来有些矛盾,然而确是如此),我想欣赏这一类白口的大约是年纪稍大的人。

这三种不同的京白,大约可以代表了京戏中的女人。自然还有一种,如盖三省所演之禁婆(《金锁记》)、芙蓉草所演《法门寺》中的刘媒婆,与《四郎探母》中之萧太后,然而这毕竟所占的比重较小而较不重要了。

有人说这种京白非北京土著不办。我以为也未必尽然。纯粹的京片子是颇讨厌的,大约只有小丑可用,其“贫”,可以助小丑的描绘性格,然而铁镜公主或何玉凤出此口吻则不免恶形。

从此又想到“国语问题”,一种糅合了京白与吴语或别地方言的所谓新国语,大约可以认为最合“标准”也许是有道理的。

话剧演员中自然有不少北方人,然而以南人学北语者更多,然而他们大抵不大喜欢研究京白,以致所说的对白有时非驴非马,使人听之气沮,此种现象在国产电影中尤为显著。我不是说演戏非先学标准的京片子不可,然而这毕竟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佐临先生是天津人,他导演起来大约满口“天津卫”,有时我觉得“天津卫”是颇合乎幽默条件的,佐临先生善导喜剧,这里面大可加一些说“卫嘴子”的朋友,在形象化的一点上讲来,或可大有效果,也未可知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