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时光深处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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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奶奶的手推车

车身的油漆全部脱落,只是铁锈的灰黑色,四个轮子已没有了橡胶轮胎,仅剩下铁轱辘而已,推起来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吱吱扭扭。

———这破破烂烂的手推车却是奶奶的宝贝疙瘩!

我三个月时,父亲病故,母亲带着姐姐走了,留下了我。奶奶总说我可怜,说我没吃多少奶,肚子里缺油水,是她用小米饭泡馍渣渣把我糊弄大的。奶奶要下地干活,带着我不方便,就用围巾揽在我的腰间,将我绑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她觉得那样安全又省事。可是有一次,奶奶一说起那一次,浑浊的泪就止不住地流。

那一次,猪拱倒了破烂的猪圈,从后院跑到了前院。我的哭声唤来邻居大叔撬开了大门上的锁,我的手腕上至今还留有疤痕!

奶奶含泪卖了粮食,买下了这辆手推车,我就再也不曾离开过她的视线。每每提起我的童年,奶奶就长叹一声,说:“跟着我,热也罢,冷也罢,奶奶看着你,心里才踏实。我娃小时没享福,长大了就有享不完的福!”

奶奶说我小时候很乖很乖,她编个麦笼子,装只蚂蚱,我就乐呵呵地玩一天。我很少哭,总是冲她“咿咿呀呀”地“说话”。她再苦再累,看着我的笑脸,就有了心劲。

奶奶说我小时候乖得让她心疼。还不会走路说话呀,别人一给个好吃的,就欢笑着屁股抬起老高往奶奶嘴里塞……

奶奶说她在手推车四角绑着竹竿,撑着油布,遮风挡雨还能御寒。她走到哪里,就把我推到哪里。

几年后,我六七岁了,正和伙伴玩着,就听奶奶“莲儿——莲儿——”地喊我。我必须回应一声的。奶奶总是隔一阵儿喊几声,好像我不在她眼前晃悠就会丢了似的。

记忆里,农忙时节,奶奶拉着架子车,我摆弄手推车,把玉米棒、红薯就搬回了家。奶奶还专门让铁匠大叔给我打了把小镰刀,我就自己推着手推车给猪割草……

奶奶常常心疼地边帮我擦汗边说,手推车跟着我的莲儿一起长呢。

我上学了,家里开销大了,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奶奶年龄更大了,干不动体力活,地里的收成就没了保障。奶奶说,亲戚的资助是有限的,咱还得感激不尽,总觉得亏欠了人家。不行。咱婆孙俩要自个想办法过好日子。

于是奶奶推着手推车就上了街头……

废纸、易拉罐、可回收的塑料制品,在奶奶眼里,都是被别人抛弃的财富!

“奶奶,看,一毛钱!”刚开始,我很好奇地跟着奶奶捡,能白白地捡到钱,我满心都是高兴。

后来,我花钱越来越厉害,对挣钱的方式却越来越敏感,别说陪奶奶上街去捡,和同学走在街上,远远地瞧见她,我都借故避开!

奶奶一定就觉察到了:小小的县城,怎么会一年都不碰上一次?

“你嫌奶奶捡破烂丢人?”一天,吃过晚饭,我正在写作业,坐在一旁的奶奶开了口,“捡破烂,弄得奶奶脏不拉叽的,钱是干净的,你要好好学习!”

背对着奶奶,笔下没停地写着算着,泪水却从脸颊滑落……

奶奶!

越是天热得人不敢出门,奶奶越来精神:湿漉漉的毛巾往头上一顶,饮料瓶比往日捡得更多!

我跑到街上,迫不及待地告诉奶奶我的作文获奖的消息!

“好!好!就是好!”奶奶高兴地不知道该说啥,“走,奶奶今天给我娃改善一下!”

奶推着手推车和我来到“碧云天”门口。她先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拍打干净,还帮我理了一下头发,才让服务生给我们打了一盆水送过来。奶奶笑着说:“咱是捡破烂,可不能把咱自个捡成破烂了。——要收拾好,不要叫人看扁了!”

今天,奶奶还推着手推车走在大街上。她说,人就是个贱命,干活干活,干着才能活好!

奶奶就是用这辆手推车推着我一路走来,手推车收拢了阳光,属于我的日子便溢满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