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贞观政要(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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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纳谏第五

【题解】

对于帝王来说,求谏容易纳谏难。帝王求谏的真伪,要看能否纳谏或接受直谏,只有真正将臣子的诤谏付诸行动,言必行,行必果,才能切实达到求谏的目的。贞观年间,太宗从善如流,闻过则改,常常称赞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并且给予重赏,从而形成了浓厚的诤谏风气。

【原文】

贞观初,太宗与黄门侍郎[1]王珪宴语[2],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3]瑗之姬也,瑗败,籍没入宫。太宗指示珪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之为是邪,为非邪?”太宗曰:“安有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珪对曰:“臣闻于《管子》曰:齐桓公之郭国,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臣窃以为圣心是之。陛下若以为非,所谓知恶而不去也。”太宗大悦,称为至善,遽令以美人还其亲族。

【注释】

[1]黄门侍郎:官名。唐、宋时,门下省与中书省同掌机要,负责审查诏命,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成为中央政权机关的一部分。其长官称侍中,或称纳言、左相、黄门监,因时而异。其下有黄门侍郎、给事中,谏议大夫、起居侍郎等官。[2]宴语:一边饮宴,一边谈话。[3]庐江王:姓李,名瑗(yuàn)。太祖曾孙。武德末,为幽州都督,右领军。王君廓曾诱李瑗谋反,败露后李瑗被杀。

【译文】

贞观初年,太宗与黄门侍郎王珪在酒席上谈话,当时有个美人站在一旁侍候,她是庐江王李瑗的妻妾,李瑗兵败后,她就被收入宫中。唐太宗指着美人对王珪说:“庐江王不讲道义,杀死了别人的丈夫,还娶她作为自己的妻妾,如此暴虐,怎么会不灭亡呢?”王珪若有所思地问:“陛下你认为庐江王的行为是好还是坏呢?”唐太宗回答:“哪有杀了人还霸占别人老婆的道理,你偏偏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与非,是什么原因呢?”王珪说:“我听说《管子》这本书上有句话:齐桓公到郭国去,问当地的老百姓郭国为什么灭亡。老百姓说:‘因为郭国的国君以善为善,以恶为恶。’齐桓公很奇怪,问道:‘如你所说,他是一个好君主,国家怎么会灭亡呢?’老百姓说:‘其实不然,郭国君主虽然知道什么是善的,却不执行;知道什么是恶的,却不能够杜绝这种行为的蔓延,所以亡国了。’现在这个妇人还活在世上,我认为这是你仁慈的表现。但是你如果认为庐江王的行为不符合人道,那你为什么知恶不除,仍像庐江王那样把这个妇人留在身边呢?”唐太宗听后恍然大悟,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下令让那个妇人出宫与家人团聚。

【原文】

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之乾元殿[1]以备巡狩[2]。给事中张玄素[3]上书谏曰:陛下智周万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应?志之所欲,何事不从?微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余,因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谅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衹[4]不可以亲恃。惟当弘俭约,薄赋敛,慎终始,可以永固。

【注释】

[1]乾元殿:原为隋所建的一座大殿。[2]巡狩:古时皇帝视察诸侯所守的地方。[3]张玄素:蒲州(今山西)。曾在隋做景城县户曹,窦建德攻陷景城后要杀他,百姓呼救,后得释放。贞观初,为太子詹事,后迁右庶子。[4]神衹:天神地。古代统治者自以为受命于天。

【译文】

贞观四年,唐太宗下诏在洛阳修建乾元殿,以供天子巡游四方的时候下榻居住。给事中张玄素上书劝谏说:陛下你智虑周全,可谓无所不及。你下令要做的,有哪一件不成功呢?你立志想要得到的,有哪一件不是依从你的意思去办呢?我认为秦始皇刚开始做皇帝的时候,一直想依仗灭掉周室的余威,凭借平定六国的气势,将基业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可是到了他儿子掌权的时候国家就灭亡了,我们认真分析它灭亡的原因,是他们父子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贪欲,违背上天的旨意,残害百姓等因素造成的。从这里可以看出,统治天下不能仅仅凭借武力,一味信奉神灵也不能保障他的江山固若金汤。只有大力提倡节俭,减轻赋税,自始至终兢兢业业,才可以永保江山安泰。

【原文】

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余,必欲节之以礼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幸期,即令补葺;诸王今并出藩,又须营构。兴发数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1],同心欣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度,怨讟将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2]含育,粗见存立,饥寒犹切,生计未安,三五年间,未能复旧。奈何营未幸之都,而夺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汉高祖[3]将都洛阳,娄敬[4]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但以形胜不如关内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浇漓[5]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讵可东幸?其不可五也。

【注释】

[1]翕(xī):统一或调协。[2]天恩:本文是天子恩德的意思。[3]汉高祖:即刘邦。西汉王朝的建立者。[4]娄敬:即刘敬。汉初齐人。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以戍卒求见刘邦,建议入都关中有功,赐姓刘。[5]浇漓:指不好的社会风气。

【译文】

我们刚刚统一了天下,还没有从战争所造成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民生凋敝。这个时候应该提倡节俭,以礼治国,陛下你更应该以身作则。东都洛阳没有行宫,就下令修缮,各位大臣出京镇守边关,也都需要修建官邸,工事太多,恐怕会劳民伤财,这是不可修建的理由之一。陛下你当初平定东都洛阳,看见那些豪华奢侈的宫殿,下令全部拆毁,此举让天下人惊叹佩服。岂有开始憎恶隋代的奢华,现在又步其后尘的道理呢?这是不可修建的理由之二。一听到下面有呈报,就去巡视,然而事情并不紧急,这样做岂不是白白消耗国家的财产。现在国家建立不久,国库还不充盈,哪用得着修建两个都城?老百姓的劳役过重,就会产生怨恨,这是不可修建的理由之三。如今百姓遭受天下大乱之后,生活非常贫困。老天有眼,让百姓的生活稍稍有了点好转,但是仍然存在忍饥挨饿的生计之忧,这种情况三、五年之内也不可能解除。如果这个时候让老百姓去营建东都,岂不是勉为其难,这是不可修建的理由之四。汉代的时候,汉高祖刘邦要在洛阳建都,大臣娄敬进言说这样做不可行,他劝说汉高祖在秦朝的故都建都,汉高祖接受了他的建议,当日就往西行,定都长安。现在只希望陛下你体察百姓之苦,革除日渐沦丧的世俗风气。你治理国家的时间还很短,国家的各种社会风气还不淳厚,凡事都应该三思而后行,现在怎么可以在洛阳大兴土木,难道连古人都不如吗?这是不可修建的理由之五。

【原文】

臣尝见隋室初造此殿,楹栋宏壮,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1]采来,二千人拽一柱,其下施毂[2],皆以生铁为之,中间若用木轮,动即火出。略计一柱,已用数十万,则余费又过倍于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元毕工,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残之后,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功,袭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远矣。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矣。

【注释】

[1]豫章:古郡名,今江西省一带。[2]毂(gǔ):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也用为车轮的代称。

【译文】

我曾经看到隋朝建造这座宫殿的时候,所用的材料极其讲究。宫殿所用的木材都不是附近产的,大多都是从遥远的豫章郡运来的。一根柱子就要用两千人来拉,下边滑动用的轮子必须用生铁铸成,中间如果用木头作轮子,一滑动起来就会起火。粗略算来,运送一根柱子就要耗费数十万两银子,而其他的费用更是难以估量。我听说一座阿房宫建成了,就使得秦国人心离散;章华宫修成了,就造成楚国民心散乱;乾元宫修完了,隋朝也就随之灭亡了。况且凭借国家目前的政治状况,比起隋朝来说又如何呢?国家从萧条中建立起来,这个时候再役使苦难的百姓,劳民伤财,就会重蹈历代王朝灭亡的覆辙,步其后尘,从这点来说,我们恐怕比隋炀帝还要昏庸啊。我恳切地希望陛下能认真考虑这件事,不要让我们的行为被后人所耻笑,那便是国家的大幸了。

【原文】

太宗谓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顾谓房玄龄曰:“今玄素上表,洛阳实亦未宜修造,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众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谔谔[1]。可赐绢二百匹。”魏徵叹曰:“张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注释】

[1]谔谔:直言争辩。

【译文】

太宗对张玄素说:“你认为我连隋炀帝都不如,那跟桀、纣相比呢?”玄素回答说:“如果这座宫殿修好了,可以说与他们殊途同归,没什么两样。”太宗猛然醒悟,叹息着说:“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所以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说罢,他又转过头来对房玄龄说道:“看看玄素的奏表,洛阳的宫殿实在不应该修建,以后做事必须按事理行事,即使露天休息又如何呢?凡是因此产生的赋役,都应该马上停止。要地位低的人干预地位高的人,向来都不容易做到。要不是玄素忠心正直,心地无私,又怎能做得到呢?一般人唯唯诺诺,哪里抵得上一个人惊世骇俗的言论对人的启发大呢!我要赏赐玄素绢二百匹。”针对这件事,魏徵感叹地说:“张公的话真有力量呀,可谓是仁义之人,它所产生的积极影响和对国家百姓的好处真是不可限量呀!”

【原文】

太宗有一骏马,特爱之,恒于宫中养饲,无病而暴死。太宗怒养马宫人,将杀之。皇后谏曰:“昔齐景公[1]以马死杀人,晏子[2]请数其罪云:‘尔养马而死,尔罪一也。使公以马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尔罪二也。诸侯闻之,必轻吾国,尔罪三也。’公乃释罪。陛下尝读书见此事,岂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谓房玄龄曰:“皇后庶事[3]相启沃,极有利益尔。”

【注释】

[1]齐景公(前?-前490):春秋时齐国君,名杵臼。齐庄公的异母弟。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在位时刑罚残酷,许多人被处刖足之刑。[2]晏子(前?-前500):春秋时齐国大夫。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齐灵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56年),其父晏弱死后,继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3]庶事:平常的事情、杂务。

【译文】

太宗有一匹好马,对它喜爱有加,一直把它饲养在宫中。谁知这匹马却突然无疾而终了。太宗对饲养马匹的人非常生气,要杀死他。皇后规劝道:“过去齐景公因为马死了而要杀掉养马的人,晏子请求让他来列出养马人的罪状,晏子说:‘你把皇上的马养死了,这是第一条罪状。让我们的国君因为马死了而杀掉你,百姓听了,必定怨恨我们的国君,这是第二条罪状。其他诸侯国听了这件事,必然轻视我们的国家,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你说你不该死吗?’齐景公听了,大受启发,于是赦免养马人的罪行。陛下过去读书的时候就看见过这件事,难道忘了吗?”太宗于是消除了杀掉养马人的念头。事后,太宗对房玄龄说:“皇后用普通的事情来开导启发我,这对我大有好处啊!”

【原文】

贞观七年,太宗将幸九成宫[1],散骑常侍姚思廉进谏曰:“陛下高居紫极[2],宁济苍生,应须以欲从人,不可以人从欲。然而离宫游幸,此秦皇、汉武[3]之事,故非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之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故非情好游幸,甚嘉卿意。”因赐帛五十段。

【注释】

[1]九成宫:唐代宫名,皇帝避暑的地方。原为隋仁寿宫。[2]紫极:皇位。有时也指皇宫。[3]秦皇、汉武:即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

【译文】

贞观七年,太宗要巡幸九成宫,散骑常侍姚思廉进谏道:“陛下身处高位,如果要以救济天下百姓为己任,那么就应该让自己的欲望顺从于天下百姓的需要,而不能要求天下人都来顺从你一个人的需要。然而,整日想远离皇宫到处游玩,这是秦始皇、汉武帝他们经常做的事,不是尧、舜、禹、汤这些明君所为。”话语间,言辞诚恳激切。太宗开导他说:“我患有与气候相关的毛病,天气热了,病痛就要加剧。所以并不是我的本性喜欢到处巡游,但是,我还是十分感谢你的好意。”因此赏赐给姚思廉五十匹丝帛。

【原文】

贞观三年,李大亮[1]为凉州[2]都督,尝有台使至州境,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猎,而使者求鹰。若是陛下之意,深乖[3]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书曰:“以卿兼资文武,志怀贞确[4],故委藩牧[5],当兹重寄。比在州镇,声绩远彰,念此忠勤,岂忘寤寐[6]?使遣献鹰,遂不曲顺,论今引古,远献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恳到,览用嘉叹,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复何忧!宜守此诚,终始若一。《诗》云:‘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古人称一言之重,侔[7]于千金,卿之所言,深足贵矣。今赐卿金壶瓶、金碗各一枚,虽无千镒[8]之重,是联自用之物。卿立志方直,竭节至公,处职当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闲,宜观典籍。兼赐卿荀悦[9]《汉纪》一部,此书叙致简要,论议深博,极为政之体,尽君臣之义,今以赐卿,宜加寻阅。”

【注释】

[1]李大亮:京兆(今陕西西安)人,有文武才。贞观初年,授太府卿,复出任凉州都督,累拜右卫将军。[2]凉州:唐时州名,辖境相当于今甘肃永昌以东、天祝以西一带。[3]乖:违背。[4]贞确:坚贞正直。[5]藩牧:藩,屏障;牧,守卫。藩牧即守卫边防。[6]寤寐:寤,醒时;寐,睡时。寤寐即日夜。[7]侔(móu):齐等。[8]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9]荀悦(148-209):东汉末政论家、史学家。字仲豫,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少好学,善于解说《春秋》,后应曹操征召,于献帝时任黄门侍郎、秘书监等职。献帝因《汉书》繁重难读,命他用编年体改写,乃依《左传》体裁,撰成《汉纪》二十篇,当时人称其“辞约事详。”

【译文】

贞观三年,李大亮担任凉州都督,有一位台使来到凉州,看见此地有一种很稀有名贵的大鹰,台使就叫李大亮把鹰进献给唐太宗。李大亮私下上疏给唐太宗:“陛下下令禁止打猎,现在却派使者前来索要大鹰。如果这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是陛下违背了过去的圣旨;如果是台使擅自主张,那他就是一个冒名的使者。”唐太宗看完李大亮的奏折,回复道:“你既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又对国家忠肝义胆,所以派你镇守边关,委以重任。你这些年为国尽职尽忠,在边关声名远扬。我派使者来索要大鹰,你并不是趋炎附势地迎合我的旨意,而是借古鉴今,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进献忠言,可谓披肝沥胆,诚恳之至。任何赞许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意,有你这样的臣子,我还担忧什么呢?希望你能够保持这份赤诚之心,始终如一。《诗经》上有句话叫:‘尽忠职守,忠诚正直。神灵得知,赐予洪福。’古人也说过这么有分量的话,它的价值胜过千两黄金。你的一番话,真是可贵呀。现在我赐给你金壶瓶、金碗各一只,虽然不是价值千金,但这是我平时自己所用的东西。你性情方正平直,一心为公,我委托的事情你还上疏进行核实。你在处理公务之余,可以看一看古代的典籍。我再赐给你一部荀悦写的《汉纪》,这本书叙述简要,议论深刻,对如何治国,如何尽到君臣的职责说得非常透彻,现在我把它赐给你,希望你认真地阅读。”

【原文】

贞观八年,陕县[1]丞皇甫德参[2]上书忤旨,太宗以为讪谤[3]。侍中魏徵进言曰:“昔贾谊[4]当汉文帝[5]上书云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长叹息者六。’自古上书,率多激切[6]。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惟陛下详其可否。”太宗曰:“非公无能道此者。”令赐德参帛二十段。

【注释】

[1]陕县:地名,在河南省西部。[2]皇甫德参:皇甫,复姓。德参,名字。[3]讪谤:毁谤。[4]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汉文帝时被任为博士。不久迁太中大夫,后贬为长沙王太傅。他曾多次上书,批评时政。[5]汉文帝(前202-前157):姓刘,名恒。刘邦第四子。初立为代王。诸吕之乱平定后,为周勃,陈平等拥立。[6]激切:意即言辞激烈。

【译文】

贞观八年,陕县的县臣皇甫德参上书的奏章触犯了皇上的旨意,太宗认为是毁谤。侍中魏徵进谏道:“过去贾谊给汉文帝上书说:‘可以放声痛哭的有一点,值得我们大声叹息的有六个方面。’自古以来,臣子的上书,大多言辞激烈。如果措辞不激烈,就不能引起国君的高度重视。激切的语言看起来好像是毁谤,但是陛下应仔细斟酌他的意见是对还是错。”太宗说:“除了你,没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呀。”下令赏赐皇甫德参丝帛二十段。

【原文】

贞观十五年,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1],未还,又令人多赍[2]金帛,历诸国市马[3]。魏徵谏曰:“今发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立,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生深怨。诸蕃闻之,且不重中国。但使彼国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4]日三十,凶行[5]日五十,鸾舆[6]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乎?’乃偿其道里所费而返之。又光武[7]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今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此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8]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9]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注释】

[1]叶护可汗:叶护,突厥大臣的号。原称叶护统叶护,因继承其兄射匮可汗之位,于是号叶护可汗。贞观十五年,叶护曾数次派使者到长安,秋七月,朝廷遣使至突厥,立为可汗。[2]赍(jī):带着。[3]市马:购买马匹。[4]吉行:指皇帝巡行各地或举行祭祀活动。[5]凶行:本文指出兵兴师。[6]鸾舆:皇帝仪仗中的旗载于车上,大驾出而先行,称为鸾舆。[7]光武:东汉光武帝刘秀。[8]魏文帝:即曹丕。[9]苏则:字文师。扶风(今陕西乾县西)人,在魏做侍中。

【译文】

贞观十五年,唐太宗派遣使者到西域立叶护为可汗。使者还未归国,太宗又派人多准备些金银布匹,到各个国家去购买好马。魏徵进谏说:“我们现在以拥立可汗的名义派遣使者,可是可汗还没有确立。现在又马上派人到各国买马,会让他们认为我们去的目的在于买马,而不是为立可汗的事而去的。可汗如果登上宝座,他们就不会感谢皇恩;如果没有登上宝座,就会为此恼火,仇视我们。其他部落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尊重我们的国家。只要让那些国家和睦相处、安宁无事,那些国家的好马用不着我们费心,别人就会自动送来。过去有一个人向汉文帝进献千里马,汉文帝说:‘我出去巡游每天走三十里,出兵打仗每天走五十里,我乘坐的车子走在前面,随从的车子跟在后面,如果我一个人骑着千里马,要跑到哪里去呢?’于是汉文帝送给献马人往返路上所需要的银两,把他打发走了。后来,又有人送千里马和宝剑给汉光武帝,光武帝用马来拉装有战鼓的车子,把剑赐给了骑马作战的勇士。现在陛下所做的一切事,都远远地超过了三皇时代,为什么举动反而不如汉文帝、光武帝了呢?还有魏文帝想要买西域的大珍珠,苏则说:‘要是陛下的恩惠广布四海,即使不买别人也会送来,要是通过四处寻找买到,那就显得不珍贵了。’陛下即使不羡慕汉文帝高贵的品格,难道就不顾虑苏则忠正的言论吗?”太宗于是下令,取消了派人买马这件事。

【原文】

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1]上疏陈得失。特赐钟乳[2]一剂,谓曰:“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

【注释】

[1]高季辅:名冯。德州人。贞观初,拜监察御史,不避权要。累转中书舍人,后迁吏部侍郎。[2]钟乳:即钟乳石,可作药用。

【译文】

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上奏章指出朝政的得失。太宗特地赏给他一剂钟乳,并对他说:“你的言论像治病的良药,所以我用良药作为回报。”

【原文】

贞观十八年,太宗谓长孙无忌等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从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不得有隐,宜以次言朕过失。”长孙无忌、唐俭等皆曰:“陛下圣化道致太平,以臣观之,不见其失。”黄门侍郎刘洎[1]对曰:“陛下拨乱创业,实功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有人上书,辞理不称者,或对面穷诘[2],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太宗曰:“此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注释】

[1]刘洎(jì):字思道,荆州人。贞观年间在朝为官,后因获罪被赐死。[2]穷诘:追问到底。

【译文】

贞观十八年,太宗对长孙无忌等大臣说:“臣子对皇上,大多数都是顺从而不敢冒犯,喜欢用好听的话来博得皇帝的欢心。我今天向你们发问,你们每个人都来说说我的过错。”长孙无忌、唐俭等大臣说:“陛下英明教化,天下太平无事。在我们看来,没有什么过错。”黄门侍郎刘洎回答说:“陛下平定天下建立基业,的确如长孙无忌等人说的那样,功高无比。可是有时有人上书,凡有言辞不当的,陛下就当面追问到底,弄得上书的人无不羞惭而退。臣认为,这恐怕不像是在奖励向陛下进言的人吧。”太宗说:“你说得对,我以后就为你改掉这种毛病。”

【原文】

太宗尝怒苑西监[1]穆裕,命于朝堂斩之。时高宗[2]为皇太子,遽犯颜进谏,太宗意乃解。司徒长孙无忌曰:“自古太子之谏,或乘间从容而言。今陛下发天威之怒,太子申犯颜之谏,诚古今未有。”太宗曰:“夫人久相与处,自然染习。自朕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进谏。自徵云亡,刘洎、岑文本[3]、马周、褚遂良等继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见朕心说谏者,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谏。”

【注释】

[1]苑西监:唐时掌宫苑之官。[2]高宗:即太宗之子李治。起初封为晋王,贞观十七年立为皇太子。[3]岑文本:字景仁,邓州(今河南伏牛山以南)人。贞观初,擢中书舍人,迁侍郎。后迁中书令。

【译文】

太宗曾经对苑西监穆裕大为恼火,下令在朝堂上杀掉他。当时高宗皇帝还是太子,他冒着顶撞太宗的罪名进行规劝,太宗的怒气才平息下来。司徒长孙无忌说:“自古太子向皇帝进言,都是在皇上心情高兴时才不慌不忙地讲。今天陛下十分生气,太子却敢冒着触怒你的危险进言,的确古今未有。”太宗听了,十分高兴地说:“人与人相处久了,行为自然就会互相影响。自我统治天下以来,心襟坦荡,虚怀若谷,身边有魏徵早晚进言。自从魏徵死后,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也效仿进谏,络绎不绝。皇太子从小生活在我身边,见我总是从心底里喜欢进谏的人,这种影响潜移默化,形成了习惯,所以才有今天这种结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