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世说新语(精粹)
6332500000005

第5章 政事第三

【题解】

本门记录当时居官任职者的政务事迹,文中讲述的是一些人为官清廉并且赢得民心的典型例子,反映出了任职者的道德观念及思想。

陈寔杀诈称母病者

【原文】

陈仲弓为太丘长[1],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2]。主簿请付狱考众奸[3]。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注释】

[1]陈仲弓:即陈寔,字仲弓。[2]焉:代词,相当于“之”。[3]考众奸:考问众多犯罪事实。

【译文】

陈寔任太丘县令,当时有个小官吏谎称母亲有病要请假。后来事情被发觉,于是陈寔逮捕了这个人,并令狱吏杀掉他。主簿请求将罪犯交给狱吏以考问其他更多的犯罪事实,陈寔说:“欺骗长官是不忠,诅咒母亲生病是不孝,不忠不孝,还有比这罪更大的吗?审查别的罪行,难道还能超过这个大罪吗?”

【评析】

谎称母亲有病请假,其实在今天的工作、学习生活中可能这是少数人惯用的。听上去,或许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只是一个谎言,对母亲不会有实质的伤害。但是在当时却让陈寔下达了杀掉他的命令,可见对陈寔来说,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也可见陈寔这人当官确实是办事严谨,理政有方。

骨肉相残甚于盗杀财主

【原文】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1],主者捕之[2]。未至发所[3],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4],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注释】

[1]财主:财物的主人。[2]主者:主管治安的官。[3]发所:案发地点。[4]在草不起子:遗弃婴儿。在草:分娩。起:养育。

【译文】

陈寔任太丘县令,有一个盗贼劫财杀了人,主管官吏抓获了强盗。陈寔还没赶到案发现场,路上又听说有人生了孩子后遗弃的事,就掉转车头要去处理这件事。主簿说:“盗贼的事大,应该先追查处理。”陈寔说:“强盗劫财杀人,怎么能比得上骨肉相残呢?”

【评析】

生了孩子后遗弃,盗贼劫财杀人,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陈寔想都没有想,掉转车头就去查前一个事件。很明显,在陈寔的心里人情伦理和道德更重要,这也就证明陈寔作为父母官确实心里装的是百姓。

周公孔子异世而出

【原文】

陈元方年十一时[1],候袁公[2]。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3],远近称之,何所履行[4]?”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5],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6],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7],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注释】

[1]陈元方:即陈纪,字元方,陈寔的长子。[2]候:拜访。袁公:事迹不详。[3]贤家君:对对方父亲的尊称。[4]履行:实践,做。[5]绥(suí):安抚。[6]邺:县名,治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7]周旋:交往、应酬。

【译文】

陈纪十一岁时,去拜访袁公。袁公问他:“令尊在太丘县为官时,远近的人都赞扬他,他都做了些什么事啊?”陈纪说:“家父在太丘时,对强者用德行去安抚,对弱者用仁慈去体恤,让他们安居乐业,时间长了,他们就越加尊敬他了。”袁公说:“我以前曾任邺县县令,做的也是这些事。不知是令尊学我,还是我学令尊?”陈纪答道:“周公和孔子,生在不同的年代,虽然相隔很远,为官和处世却是一样的。周公没有学习孔子,孔子也没有学习周公。”

【评析】

陈纪是陈寔的儿子,也继承了父亲的美德,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亦是从小就十分出色。一次他去拜访袁公,袁公想用言语诱导他评论自己和他的父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稍微不慎不仅颜面尽失,而且又会得罪袁公。想是袁公并非真正想知道是谁学了谁,而是有意为难陈纪。谁曾想小小的陈纪脱口而出:“周公和孔子是不同时代的人,为官和处世却是一样的。周公没有学习孔子,孔子也没有学习周公。”如此巧妙的回答,既照顾了对方的尊严,又保存了自己的体面,落落大方,不损人也不损己,想必袁公听了,定会暗暗点头称奇。

王导晚年难得糊涂

【原文】

丞相末年[1],略不复省事[2],正封箓诺之[3]。自叹曰:“人言我愦愦[4],后人当思此愦愦。”

【注释】

[1]丞相:即王导。[2]略:大体,大概。[3]封:封事,一种密封的奏章。箓:簿籍文书。诺:指在文书上批字或签名表示许可。封箓诺之:以签字画押示批阅完毕。[4]愦愦(kuì):糊涂、忙乱。

【译文】

丞相王导晚年时,几乎不再处理政务,只是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他自己感叹道:“人们都说我糊涂,后人会怀念我这种糊涂的。”

【评析】

王导平日性情谦和宽厚,孜孜不倦地为朝廷奉献自己的毕生才能,为国事操劳,一生也是政绩突出,到了晚年,便不怎么去管理政务了,对于手上的文书也只是签字画押,别人说他糊涂。王导却说“后人会怀念我这种糊涂的”,从一方面说,是人老了,平生都只为国家忙碌了,谁都想好好休息,好好安度晚年。另外,朝廷不管你有过多少功绩,最担心的还是你个人功绩太显赫,担心你的权力会威胁到别人。培养新人,放手让有才者发挥他们的才能,为国家的发展做更多的贡献,这才是王导晚年的思想。

何充埋头文书

【原文】

王、刘与深公共看何骠骑[1],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深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2],应对玄言[3],那得方低头看此邪[4]?”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注释】

[1]王、刘:即王濛、刘惔。王濛,字仲祖,曾任司徒左长史。刘惔,字真长,晋沛国相(今安徽濉溪西北)人。深公即竺法深,晋时高僧,善讲佛法。何骠骑:即何充。[2]摆拨:搁置,丢开。[3]应对:答对。[4]方:还,仍然。

【译文】

王濛、刘惔和竺法深一起去看望骠骑将军何充,何充正在看文件,也不理会他们。王濛对他说:“我今天特意和深公来探望你,希望你能先搁置下日常的工作,咱们一起谈论玄理,哪还能埋头看这些东西呢?”何充回答:“我不看这些文书,你们这些人怎么能够生存呢?”大家都认为他说得好。

【评析】

王濛、刘惔和竺法深都是当时的名流,他们去看望何充,何充正忙于公务,没有理会他们;而王、刘之辈也是豁达之人,具有宽大的气度,明白何充的为人处世,并没有与他计较,反而认为他说的话在理,赞叹他务实的态度。何充是一个以公正廉洁著称于世的人。且其生性率直,直言不讳,不畏强权,素有“万夫之望”的美称。他每每临朝议政,都是凛然正气,以国家大事为己任,深受当朝文武的敬重。

王珣与张玄情好日隆

【原文】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1]。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2]:“东亭作郡,风政何似[3]?”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4]。”

【注释】

[1]王东亭:即王珣。张冠军:张玄,字祖希,曾任冠军将军。[2]小令:指王珉,王珣的弟弟,曾接任王献之中书令职务。人们称二人为“大小王令”。[3]风政:教化政绩。[4]“不知……隆耳”:张玄当时才学名望都很高,王珉借言王珣和张玄的深厚交情,巧妙地赞美了王珣。治化,治绩教化。张祖希:即张玄。

【译文】

东亭侯王珣和冠军将军张玄关系比较好。王珣担任吴郡太守后,人们问王珣的弟弟王珉:“东亭担任郡太守,社会风气和政绩怎么样?”王珉回答:“不知他的治绩教化怎么样,只知道他和张玄的交情一天比一天深厚。”

【评析】

文中王珣弟弟的回答并没有从正面说明,而是从侧面去说的,说他和张玄的关系日益密切了。王珣为官素来清廉,不畏权势,且德才兼备,被百姓称颂;而张玄也是吴地名士中的优秀人物,不仅学识丰富,博古通今,还擅长工画,为当时名流所看重,况且他这个人平易近人。所以王珣的弟弟说他们俩的关系好,这说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让别人放心。更重要的是说明当地安居乐业,百姓和睦,要不然王珣怎么还会有工夫去和朋友谈书论画增进友谊呢?

殷仲堪居官不违操守

【原文】

殷仲堪当之荆州[1],王东亭问曰:“德以居全为称[2],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3],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4]?”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5],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6],未为不仁。”

【注释】

[1]殷仲堪:晋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官至荆州刺史,后与桓玄相攻伐,兵败被杀。[2]居全:这里指具备完美的德行。称:称号,名称。[3]宰牧:管理、治理。华夏:本指我国中原地带,这里指东晋中部的荆州一带。[4]本操:一贯秉持的操守。将不:表示推测,意思偏向于肯定,相当于“莫非”“大概”。[5]皋陶:舜时的法官。刑辟:用刑法治罪。[6]司寇:春秋战国时掌管刑狱、纠察的官。孔子曾担任鲁国司寇。

【译文】

殷仲堪要出任荆州刺史,东亭侯王珣问他:“品格完美称为德,不伤害他人叫作仁。如今你要掌管荆州,身处生杀予夺的高位,这恐怕违背了你原来的操守吧?”殷仲堪回答:“皋陶制定法律制度,没有人说他不贤;孔丘担任司寇之职,也没有人说他不仁。”

【评析】

殷仲堪生性质朴,认为清贫是读书人的本分。而那时候却让他去担任荆州刺史,刺史一职在所在州郡的权力是最大的,经常也会涉及人命官司,以及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王珣问他,是否有违他原来质朴的本意,而殷仲堪拿历史上的人物打了个比方来突出他的志向,皋陶以正直闻名天下,被奉为中国司法鼻祖,所以殷仲堪说,皋陶被授权制定了法律制度,没有人说他因为这个不贤,而孔子去担任了司寇一职的高官,也没有人因此说他不仁。他的意思就是说,那我去当这个荆州刺史也没有什么不妥。殷仲堪虽质朴,却也有着一番宏图志向,期望能发挥所长,为国家多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