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奢侈品牌继承人一直在嬗变着。身为小心谨慎的守卫者,他们掌握着那小小的、知名的、受尊敬的品牌权柄。了解他们的客户,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
他们的世界是封闭的。
作为财产所有和继承人,他们的名字与他们的生意联在一起,他们以此为傲。
他们的生活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蒙菲尔美的波斯盖城[67]可打扰不到他。
娇兰(Guerlain)、伯琼(Boucheron)、朗万(Lanvin)、巴尔曼(Balmain)、梦宝星(Mauboussin)、轩尼诗(Hennessy)、绰美(Chaumet)、纪梵希(Givenchy)、高田贤三(Kenzo)、里奇(Ricci)、汉诺(Henriot)、姬龙雪(Laroche)、思卡利(Scali)、莱俪(Lalique)、萨米埃尔(Samuel)、勒诺特(Lenotre)、库克(Krug)、泰亭哲(Taittinger)、吕尔·萨吕斯(Lur Saluces)、雅宝(Arpels)、布耶(Bouilhet),以及所有其他的奢侈品人,都曾掌握着他们的生意,而后来全都转让出去了。
而路易威登集团(LVMH)和巴黎春天集团(PPR)[68],以及其他那些以大写字母缩写为名者,都是靠收购建立起来的。
很多都被重组了。为了对抗糟糕的时代。为了在死亡之前抽身离场。为了明天不必靠贷款来面对那些短兵相接时终会惜败的强大企业。为了避免停滞不前,或是因为担心倒退,或是面对一个理解起来越来越复杂的市场,实在是疲惫了。
“奢侈品”这个词蒙蔽了那些分析,搞乱了地图与路径,令那些家族们茫然不知所措。因为要分享权力和蛋糕的继承人太多,因此尽管巴卡拉(Baccarat)[69]惊人地复苏,克利翁酒店(l' hotel Crill on)[70]亦有难以估量的价值,泰亭哲[71]还是全部出售了。也许是家族不和造成的剑拔弩张,也许是无法面对开设商店、酒店或推广香水所需的巨额投资,他们最后唯有放手了。
奢侈品界被从蚕茧内抛入了暴风雨中,从平静的港湾到了广阔的外海。而那些还漂浮在水面上的,都是些无意识的、勇敢的或是鲁莽的家伙。
然而还有些规模较小、独立自主、自担风险与危难的,如德利尔(Delisle)、弗拉戈纳(Fragonard)、德伦(Delorme)、卡朗(Caron)、柏图(Bernardaud)、诺埃尔(Noel)以及很多其他品牌,他们在不断成功并成长壮大。
那些家族放弃他们的品牌常常是因为害怕失去全部,害怕彻底垮掉,害怕难以为继,永远消失。家族们分化了,放手了,在颠覆其客户及其习惯的深刻变化面前慌不择路。
他们不再一起生活,一起就餐,不再分享大事,只剩下彼此互相间鹬蚌相争的野心。
奢侈品界是彻底改头换面了。
在巴黎,已经没有哪座豪华酒店是法国人的了。最后一座——克利翁酒店已经成了美国人的。布里斯托酒店(Bristol)则多年前就早已成了德国人的,广场酒店和乔治五世酒店(le Plaza et le George V)成了英国人的,丽兹酒店(Ritz)[72]成了阿拉伯人的。
只有少数几位年轻骑士还敢上场一搏,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站在那里,幸存下来,而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呼吸困难,或严重缺氧。
的确,奢侈品界的地毯上铺满了名人们的遗骸,格蕾夫人(Madame Gres)[73]、巴黎世家、扬森(Jansen)、罗谢·法雷(Roger Fare)、夏帕瑞丽……他们提醒着那些发抖的人,死亡是十分正常的。
奢侈品业有大量伤员,像拉克鲁瓦、朗万、巴尔曼、姬龙雪、昆庭(Christofle)[74],还有纪梵希,赛琳(Celine)、兰姿(Lancel)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只能将自己托付于那些能为他们带来新鲜空气、能把他们置于自己羽翼之下的强大保护者,那些能提供大笔资助将他们的损失欣然计入自家账下的慷慨捐赠人了。
就这样,那些“当家人”大部分便从此消失,彻底湮没了。
暴风雨在奢侈品业的村庄肆虐。
羽翼纷纷坠落。
栅栏一再抬高。
平静的大海动荡飘摇。
新一代奢侈品人已然物是人非,奢侈品业的品行也已是另一番光景。
它咄咄逼人,受到评判,得到报偿,或遭到驱逐。
表现本已良好,但总要做得更好,且永远还要更好。
日渐平庸,奉行着奢侈品业游戏的财务规则,面对的是在全球化竞争的转折点等着它的审查官们。
蔻驰(Coach)这一新兴的美国奢侈品品牌,对过去毫不在意,以今天的奢侈品人自诩。蔻驰自有权力在这个圈里插上一脚,安营扎寨。
就在东京的奢侈品宝地银座,爱马仕商店的脚跟底下,蔻驰断定奢侈品市场对它是开放的。谁能说不是呢?
作为一家年营业额达二十亿欧元的奢侈品公司,蔻驰的分量胜过了爱马仕。但能多久呢?
制造在中国和美国完成,蔻驰赌的是没人会关注产品的原产地。在短时期内,客户证明了它是对的。但长远而言则未必!
事实上,蔻驰成功了,从一种新兴奢侈品的角度,它发出的喊声是“我怎么就不行?”
而且很奇怪,有些说法现在四处流行,人们都只提“牌子”,而不再提“商店”,只提设计师,而从不提工匠,还有技艺、博物馆、寿命等等。
在某些人那里,这些听起来很虚假;而在另一些人那里,这些则说得很对,因为仍是严格的真理。但当到处充斥的都是同样的词语、同样的音符、同样的图案,人们又怎样去分别呢?
答案就在于词汇与其使用者使用其的合法性之间的微妙关系。
并不限制有人觉得客户自会区分开来,谁实话实说,谁是模仿者,然而有那么确定吗?
在大的和小的、真的和仿的、老的和新的之间,严酷的战斗展开了。
如果梅吉·罗夫(Maggy Rouff)[75]和她的朋友克劳德·圣西尔(Claude Saint-Cyr)[76]、妮娜·里奇或是让娜·朗万醒过来,她们肯定认不出今天的奢侈品界了吧。
的确,奢侈品界的边界是变动不居的,只有那些一直随其轮廓调整变化的人,方能在这个世界里自在沉浮。
人们不得不发出疑问,是否奢侈品行业永远属于那些仍然相信自己就是奢侈本身的天生所有者们。
如今“法国制造”或“意大利制造”意味着什么?
奢侈品行业不属于任何人。中国大陆、台湾以及别的许多地区终将纷至沓来,他们有的是才华横溢与雄心万丈的学“设计”的学生们。
“法国制造”的标签弱化了。压力来自那些本身是法国的,而制造却放在中国的品牌,像赛琳、纪梵希,还有西班牙的罗意威(Loewe)等等诸多品牌已经是这种情况了。他们既谨小慎微,又受不了中国这个传说中的黄金国的诱惑,且大喜过望地顺带发现,在那里的确能多赚一点,有时还多很多呢。
然而,大可不必为了“法国制造”被替代,又例如“古驰制造”带来的利益使得“意大利制造”销声匿迹而大惊小怪……
况且,法国如意大利一样,对于优秀的品质、至高的奢侈,乃至不计代价的考究而言都是一块不可替代的土地……这里还需要更好的耕耘!而且还需要赋予“法国制造”新的力量与意义!
在法国与奢侈之间,有着一条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天然纽带。这就是以我们的葡萄酒、我们的博物馆,以及我们独特的土地形成的法国生活艺术仍在令整个世界梦寐以求。巴黎对于情人们来说是个神话,对于数以百万计的人们来说是个梦想。
如果说法国人并不总是热爱法国的话,外国人倒是喜欢来我们这里,尽管有罢工,还有CNN的那些报道。
法国仍然承载着自由、创造,以及某种幸福的形象。这种怀旧与生命喜悦的混合赋予了法式奢侈一种质感、一种芳香,在别处是找不到的。
法式奢侈是对一种存在方式、一种地理特征、一种哲学传统以及一种历史渊源的表达,这给我们的产品加上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文化维度,以及最终的一种超前寿命。
伏尔泰与孟德斯鸠,拉·封丹、司汤达以及巴尔扎克支持着我们,就在我们的品牌专卖店的那些后间里。
拥有国家图书馆、拉德芳斯、贝聿铭的“金字塔”以及布朗利河岸博物馆的那个法国正在老去,但却使我们得以达到一种更加自然的信念,没有这一点,我们即便是筋疲力尽也很难令人信服。
“神奇之水”、“法布街24号”、“橘绿之泉”、“大地”、“小马车”、“地中海花园”、“尼罗河花园”都是爱马仕香水的名字,它们既不支持一种外国语言的翻译转换,也不允许在让人知道它们是法国的这一点上模棱两可!爱马仕就是鞍具制造商,就是巴黎的,还是法国的!
1989年,在纽约的库珀——休伊特国立设计博物馆(Cooper Hewitt National Design Museum)[77],大卫·麦克法登(David Macfadden)[78]策划并实施了一场精彩的展览“法国生活艺术200年”。
在著名的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馆长伊冯娜·布伦哈默的帮助下,他展示了那些奢侈品大品牌是多么懂得与他们的时代紧密结合。在这个回顾展上令人深深铭记下来的那些家具、水晶、服装作为符号,充分诠释着人类的憧憬、他们的烦恼、战争的残酷以及他们对和平的渴望。
“光荣革命时期”、“拿破仑时期”、“复辟时期”,一个个时代通过象征其当时的物品,以其生活或是幸存的艺术,更迭相续。
通过展示绘画、家具、物件、面料、瓷器等,大卫·麦克法登证明了那些奢侈品历史上的伟大名字与这一历史本身之间存在的强大纽带。
在1989年离开库珀——休伊特设计博物馆时,人们可以为法国奢侈品的未来赌下一注;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精神的状态已然是相同的。
而奢侈品行业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领土不明,很多地方早已改头换面。
从今往后,奢侈品会有很多种。
奢侈品行业正在分裂。
它还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