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论魏晋自然观:“中国艺术自觉”的哲学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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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两汉哲学自然观述略——以董仲舒 王充为中心(2)

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根本目的,是为现实的统治者服务的。这也是他作为《春秋》公羊学大师,以及整个今文经学的学术目的。天有喜怒哀乐,灾异是天的意志的表现,但天意是随人君的行为而变化的,所以,天意也是与人相关的。就是说,天可以制约人,制约人的目的也是为了人。人的行为要符合天意。这里好像有个循环。但实质上,天是外在的,人是内在的。

从哲学自然观的角度来说,董仲舒的学术在整体上是对先秦朴素的哲学自然观的另一种演进。在董仲舒天人严密对应的宇宙结构中,人和自然则处在一种神秘的对应关系中。可以说,这种关于人和自然之间关系的思想,有着对自然和人的一种独特的认识。但是,人和自然除了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之外,还具有相对独立的一面。在董仲舒的哲学中,如果分开来看,自然和人都失去了自身的独立价值,它们都是“天人感应”观念中互证的哲学材料。

董仲舒的学说当时即为汉武帝所接受,直到东汉章帝时代的《白虎通义》,他的理论还作为一种正统法典形式被统治者固定下来。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思想,不仅对整个汉代学术,还对后来一千多年的中国学术思想,都产生了很大和很深的影响。

王充,生于公元27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三年,死于公元100年左右,即东汉和帝永元年间,是东汉最大的哲学家。他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两汉之际,当时的今文经学非常活跃,谶纬之说达到鼎盛。一些儒生们把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发挥成了宗教迷信,对自然和社会现象都做了很多穿凿附会的神秘解释,有些则到了荒唐可笑的程度。面对这一现实,王充的哲学坚持知识必须以坚实的客观事实为依据,而把一切没有客观事实依据的臆测和玄想,称之为“虚妄”。他的代表作《论衡》的全部目的,就是批判这些“虚妄”。他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论衡·佚文》)[33]所以,从哲学的根本观念来说,王充可以说正好是董仲舒的批判者。

从宇宙生成论来说,王充认为宇宙的最原始、最基本的物质是气,或称“元气”:元气,天地之精微也……(《论衡·四讳》)

天地,含气之自然也……(《论衡·谈天》)

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论衡·齐世》)

关于宇宙的外在形状,他说:“夫天者体也,与地同。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俯地之体,列宿着天之形。”(《论衡·祀义》)天就像一个盖,盖在上空,星辰附在上面,就像房子附在地上一样。“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蒸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论衡·自然》)但是,“天平正与地无异”,天与地之间的距离都是相等的,只是“视天若覆盆之状”,因为天离我们太远,由眼睛的错觉造成的。(《论衡·说日》)这就是所谓“盖天说”。[34]

世界万物是由气生成的。这可以说是汉人较为普遍的看法。[35]但王充认为,宇宙的生成是完全“自然”的,即自然而然,没有先在的目的:

天之行也,施气自然也,施气则物自生,非故施气以生物也。天不动,气不施,气不施,物不生,物不生,与人行异。日月五星之行,皆施气焉。(《论衡·说日》)

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淡无欲,无为无事者也……(《论衡·自然》)

为了说明万物自然而生,他以天地为例:“何以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于内,发之于外,口目之求,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于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天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无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论衡·自然》)这种说法当然过于简单、直观,但是,对于破除自然的外在目的论,是有一定意义的。

王充认为,万物的产生并非有一个外在的安排。如果说,这里面存在某种秩序,那也是一个偶然。比如说:“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论衡·自然》)不过,在批评自然目的论时,他把自然万物的产生譬之喻夫妻生孩子:“儒者论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夫妇合气,非当时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且夫妇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论衡·物势》)其实,夫妇结合,阴阳交媾,生子就具有一种可能性。这里不排除偶然性,但必然性是存在的。可见看出,王充的这一说法是不恰当的。把自然纯粹看成是一种偶然,对自然的认识就不可能排除一种片面性。

虽然万物是自然产生的,不过,王充认为,人类不能绝对地无所作为,人还要有所为,而所为也要顺从自然,能为则为,不能为则不为:“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种者,人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长大,人不能为也。或为之者,败之道也。”(《论衡·自然》)对待外在世界如此,人对待自身更应如此:“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训之义。天道无为,听恣其性。”(《论衡·自然》)其实,这里的“听恣其性”,就是任其随意,不作干涉,也是一种无能为力。

在王充看来,人也是自然中之一物:

夫倮虫三百六十,人为之长。人,物也,万物之中有知慧者也。其受命于天,禀气于元,与物无异。(《论衡·辨祟》)

夫人,物也。虽贵为王侯,性不异于物。(《论衡·道虚》)

俱禀元气,或独为人,或为禽兽。(《论衡·幸偶》)

然则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于渊,虮虱之于人也。因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天地之间,皆一实也。(《论衡·物势》)

人之生,其犹冰也。水凝而为冰,气积而为人。冰极一冬而释,人竟百岁而死。(《论衡·道虚》)

具体来说,人有精神和形体,来源于阴阳二气:“夫人所以生者,阴、阳气也。阴气主为骨肉,阳气主为精神。人之生者,阴、阳气具,故骨肉坚,精气盛。精气为知,骨肉为强,故精神言谈,形体固守。骨肉精神,合错相持,故能常见而不灭亡也。”(《论衡·订鬼》)精神和形体的关系,就像谷米与袋子一样:“人之精神藏于形体之内,犹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体朽,精气散,犹囊橐穿败,粟米弃出也。粟米弃出,囊橐无复有形,精气散亡,何能复有体而人得见之乎?”(《论衡·论死》)“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论衡·论死》)所以,王充认为,人有生必有死。这与天地阴阳不一样:“天地不生,故不死;阴阳不生,故不死。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也。夫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始。唯无终始者,乃长生不死。”(《论衡·道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