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罪推理事务所·探案密档(共1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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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迷坊怪谈(14)

睁开双眼,却是母亲曾陆氏那关切的面庞,曾小玉一咕噜坐起身,四下张看,自己躺在小小的木质船舱内小床上,窗帘布外透入“汩汩”的水声,脑海中的记忆才慢慢恢复:“娘……这是船上?我还在船上?”

“是啊,做噩梦了吗?”曾陆氏抚摸她的背:“出这一身冷汗,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喝口水换件衣服再睡会?”

小玉犹心有余悸:“我梦到自己在山里,有竹林有花轿……”

“是因为这次你爹没一起来,就害怕了?”曾陆氏莞尔一笑:“去广宁县那边有竹海,又是你表姐阿婵嫁人,你梦到她了吧?”

小玉不敢说梦到的是自己穿红嫁衣,只得含糊答应,却再睡不着,这次跟娘两个人出门来广宁,是参加姑表姐黄婵的婚礼,据说姑妈特地嘱咐一定要自己来参加,因为黄婵小时候曾来禹门坊曾家玩过几日,跟小玉最要好什么的,但小玉怎么也记不得有这段经历,更不要说这位表姐长得什么样。

清秋时的粤西,西江上游一段的绥江流域,在早晨的阳光普照下,两岸仍是竹林青翠的山水景象。

辰时,渡船沿江一径过了罗纬桥,就是竹萝村的水码头。

黄家是本地经营广绿玉石刻工作坊营生的,近几年听说又添加了竹编挂扇、筛、箩、书箱等手工生意,家业着实繁华可观。

来码头迎接的是黄家少爷黄冠筠,二十出头模样,生得膀大腰圆十分虎实,带着两个仆妇跟班,看船近岸,便赶紧指示仆妇准备去接曾陆氏和小玉上岸。

眼看船要停靠好,曾小玉有些兴奋,走出外间向四下,只见绥江面上渔家竹筏穿梭,艄子划水连带歌声,风景极美,正要深吸一口气,没曾想猛地听到头顶“扑棱棱”一阵翅膀扇动,紧接着“呜啊”的刺耳尖叫响起,还没反应过来,额前陡然坠下一团黑影,一瞬间只看见火红怨毒的眼睛和一段细长蓝绿斑斓鳞片的东西甩在脸上——“啊!”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倒后仰去,撞在身后正走出来的母亲身上。

“什么东西?”只听母亲也发出一声,两人同时倒退跌坐在甲板上。

一时间混乱骤起,四下惊呼连连,待陪同的王婶将二人扶起,才听得旁边有人连声道歉道:“抱歉!抱歉!孺人和小姐没受伤吧?”

曾小玉定了定神:“刚、刚才那是什么?”

就听得“哗哗”周围几支舟子驶近,有人喊:“是捕鱼的鱼鹰叼着水蛇乱飞,惊到船里的女眷没有?”

接着就是岸上的人朝竹排渔人喝骂,但声音听着嘈杂,曾小玉只觉头脑顿时有些懵住,浑浑噩噩被人搀扶着才下得船来。

“让婶娘受惊,侄儿该死。”那黄冠筠那边刚骂完渔人,这边立刻满脸堆上笑来作揖:“侄儿黄冠筠,受母亲之命来接二位……这就是小玉表妹?多年不见这么高了。”

曾小玉走上岸时,就见黄家下人押着那几个渔人,并揪着那只口中还咬着半截蛇身的鱼鹰,上到台阶码头的一侧,在一间仿造旧式民居形象建造的青石小屋前一径数落。

但奇异的是,她的视线忽然就被那小屋吸引,初看像是一栋小土地庙,但庙上有翘立的飞檐青瓦,内里显眼地供着尺来高的蛇形石雕,屋前瓜果点心等丰富的供品,又绝不是土地神……

失去鱼鹰的几个渔人这时忽然转头一齐望向曾小玉,黧黑木然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但那些目光又似含有与方才瞬间看到的鱼鹰眼光一样的怨毒——“小玉,这是你大表哥。”母亲曾陆氏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吓?”母亲的一声话提醒得曾小玉回过神来,慌乱间朝黄冠筠福了一福,黄家的跟班到船上,与曾家跟来的王婶一道拿出行李,便上了一驾骡车。

黄冠筠见曾小玉一直侧目看那小屋,还讪讪地介绍道:“让表妹受惊实在抱歉,那是本地种竹人家供的青神,就是青萝山的大青神,传说沿江一带山中盛产的广绿玉石就来自青神的宝血……乃是本地一方镇守的神明,呵,所以本地人都拜祭他。”

骡车的轱辘“滴溜溜”在石子儿黄泥路上跑,曾小玉从帘子向外望,车是沿着江边一径行走,竹林与江天互映,满目清碧气色好清凉。

黄家的大宅,就坐落在村毗江一处高地上,几大套院门广厦,朱门连通阡陌,果然很有气派。

后天就是出嫁正日,所以今日宅中张灯结彩,二门空地上摆满了几十口大红漆箱,应是备好后日随新娘出门的嫁妆吧,人们在其中出入川流,好不热闹。

进入正堂,姑母黄曾氏已经等候多时,两下见礼招呼,又是一番寒暄推让,得知下船时的经历,又不免好生慰问。

终于坐下来,黄冠筠亲手奉上茶盅:“婶娘,请喝赤蕨茶。”

“赤蕨茶?”曾小玉看着面前的浓红色茶汤,姑母在一旁解释:“山野东西,是本地特产的赤蕨,只有春三、四月才有,晒干后气味清香,还有安眠祛热的作用。”

“哦,还不谢过姑妈?”曾陆氏敦促一句,曾小玉不敢多话,只得又福了一福谢过,端起茶喝入一口,加糖浓厚的茶味中不知怎么有一股腥味。

“小孩子家陪我们坐着闷,黄槐,带表小姐去找大小姐房里,她们姐妹多年不见,出嫁前多聚聚。”黄曾氏话音刚落,不知哪个角落里就走出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的栀子黄布衣裳,面色也透着蜡黄:“是。”

虽已入秋,但日间的阳光依旧刺目强烈,照在这家院中的花木上,看起来都是萎靡不振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曾小玉自打走进这家中,就有不太舒服……跟在槐枝身后走,穿廊过道,却不由得一直打量她,这个黄槐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不像一般的丫鬟,待主家也是疏离冷漠的,现在主家正在办婚庆大事,她却能持续摆这么一副臭脸给客人看,不无奇怪。

黄家大宅好像迷宫一样,黄槐带着她七转八拐地走,只觉人声喧嚣都逐渐远去,绕过一处长满黄花荇菜的水池,才在一面青石台阶院门前立住脚步,曾小玉差点撞在她身上:“诶?到了吗?”

黄槐回头看看她,木然颔首。

曾小玉抬头看看院门,青石之间荒草丛生,两扇黑漆大门一副森严紧闭的态势:“表姐住在这里吗?大白天的门都关着?难道是这里的规矩?”

黄槐又点一点头。

“表姐怎会住这么偏僻的院子?还有别的人陪伴吗?”曾小玉嘀咕着,冷不防大门“咿呀”开启,门里露出一位女子的半边身影:“是小玉吗?”

“啊……是、是。”曾小玉有些慌乱,自觉有些失礼了,赶紧走上台阶道:“请问黄婵表姐在吗?”

“嘿,我就是啊。”说时,门中伸出一只纤长瘦白的手来,将曾小玉衣袖牵住:“进来。”

“诶?表、表姐?”曾小玉将身挤进门里,眼睛被这位牵扯自己的女子惊得又是一愣:栀子黄交领上衣,下身着薄白绸裙,只围一袭麻本色披帛,头发披散在肩,竟毫不梳笼,面容唇色都没有脂粉修饰,呈现没有光泽的苍白。

曾小玉心中打了个鼓,表姐的样子就像……是个被禁闭的疯子?

“天这么热,你快到屋里坐。”黄婵挺热情,只是她怎么看,也不像十五、六岁,倒至少有十八九的模样,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消瘦,眼角一笑就显出几缕淡淡干纹来,完全没有待嫁少女的明艳靓丽。

蓦然是一股迎面的凉意,院中种满了开聚伞状大朵黄花的灌木,只有当中一条石子铺的路径,通往当中正房。

这里更是安静得没有人气,但黄花生得确实喜人,随在黄婵表姐身后走,曾小玉不由地伸手摸摸身边的花朵,黄婵回身耸起下巴:“你喜欢吗?”

“嗯。”曾小玉点点头。

黄婵走过来,摘取一朵举到她面前:“你尝尝?”

“尝……这能吃吗?”曾小玉惊讶得睁大眼看着她。

“你尝尝就知道了。”黄婵露出笑容,看样子不是开玩笑,把曾小玉心底的疑惑打消几分,看看她又看看花,想伸手接过来,但黄婵把手躲开,示意她张嘴,曾小玉只得小心翼翼凑近花朵,轻轻在花瓣边沿咬一点。

“好吃吗?”黄婵问。

舌尖浸满苦涩,曾小玉摇摇头,

“你吃太少了,啊——”黄婵还不满足,示意曾小玉张嘴。

曾小玉虽然觉得奇怪,但来这是客,似乎不好忤逆主人的款待,迟疑下只得又张嘴去咬,不曾想黄婵突然将花朵塞进她嘴里:“快吃下去!”

满嘴都是苦味,曾小玉后退两步用手去掏嘴:“唔……表姐……”

“好吃吗?”那女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

“不、不好吃……”黄花的味道刺啦啦地从舌头游进喉咙,连忙把脸转向一边“呸呸”吐掉。

“好啦,开个玩笑,你不记得么?小时候我到你家玩,你也给我吃你家的一串红?”说着,黄婵拉起她的走进屋里。

曾小玉如鲠在喉,但客随主便不能发作,随黄婵进得屋来,迎面又是一股异常的闷热,屋内敞亮,却飘着浓重的药汤味,再定睛一看,屋里一面墙上撑挂着精美刺绣的大红嫁衣,梳妆台上罗列满环佩首饰,倒确是一派喜庆模样,但令人惊讶的是,旁边一角窗下,居然架着木炭暗火,上方有一口半人高的大缸正煨煮着什么,是那种肉骨头混杂各种药物熬制的味道,只是缸上用白麻布蒙口,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内容。

黄婵毫不在意地径直把她拉到梳妆台前落座,曾小玉不自在几番推辞,她却硬按着肩膀:“坐!坐下,给你看些好东西。”

“黄槐,给表妹倒杯赤蕨茶。”黄婵一边回头向槐枝吩咐,一边就急不可待地拿起一支珊瑚珠钗往小玉的头上比对:“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曾小玉觉得不自在,同时屋内热气熏人,不断吸入那药味就觉得人的头脑也连带昏庸难受:“这是你的嫁衣首饰啊……表姐,你那煮的什么?好热!”

“热?”黄婵对着镜中自己嫣然一笑:“那是用朝颜花、黄婵花、附子等等药材熬制的药。”

“药……什么药?”小玉没来由地心中一凛。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黄婵说着凑近曾小玉耳边轻声道:“是喝了让人开心的好东西。”

之后半日,黄婵便缠着小玉试着各种珠钗衣带,经过不必赘述,曾小玉直煎熬到日暮时间,才重新被召回前面,跟着姑母黄曾氏一起用晚饭,饭毕便将她母女二人安排到客房休息。

这一夜,曾小玉与母亲各自睡在跨院的两间相邻客房里,梳洗熄灯上床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笃—笃笃”

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人的敲梆声不时传来,已经二更天时。

夜风秋凉,回绕廊庑间深色的柱壁,显得影影幢幢,小玉起身去将半开的窗子放下,冷不丁一个白影“咻”地从暗处晃动而过,她本能吓得一震,手里的窗扇也“啪”地松手落下,安静之中发出突兀响声。

紧接着房门“嗖嗖”抖动起来,好像有人在外面拼命试图将门推开,曾小玉头皮都炸起,还好门上了闩,她愣了半晌才战战兢兢走近:“……谁?谁在外面?”

“小玉……小玉……”如同鬼魅的女子气息游丝一般在门缝间渗入。

曾小玉抖抖索索地抵住门:“到底是谁?”

“救、救命啊表妹……”门外的声音虽然急切,但仍尽量压抑好像不敢引起周围注意似的,带着“丝丝”哭腔快要语无伦次,甚至绝望到用头撞在门上:“追来了……是、是我啊……黄婵!救命!”

“黄婵?”曾小玉这才松一口气,连忙打开门,身披白帛的黄婵几乎是扑着进到门里,就抢先把门阖上闩死并用背靠在门上,黑暗中曾小玉听着她粗重的喘气,好像刚逃命似的跑完很长一段路,不禁伸手去试图拉她的手:“表姐,你怎么没睡……?”

“嘘!”黄婵却一把按住她的嘴,并且拉着她走开两步,四下望望,慌不择路地回身强按着小玉跟她一起蹲在窗户下方。

“表……”刚想说什么,立刻又被黄婵用手用力压住:“追来了……别、出、声。”黄婵与白天相比,完全是变了一个人的样子,小玉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是冰凉发抖的,好像真有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在外面追赶她似的,自己也不得已陪着蹲在墙根下不能做声。

过没多久,外间有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穿着蒲草编织的鞋子,在砖地面每一步就摩擦出特有的响动,而且步伐轻盈细碎,让人感觉走路的人也应是纤细。

“小姐、小姐?”是个女子的声音,但冷峻淡漠,居然是黄槐。

小玉的嘴一直被黄婵紧紧捂住,直到黄槐走远她才慢慢放开:“走、走了?”黄婵抽着气,一双瘦长手慢慢揉住自己头脸,将头埋到胸口去痛苦地呢喃:“我要死了……要死了……”

“表姐?你说什么呢?”小玉完全被她吓住了。

“小玉,我要死了!真的……”黄婵语无伦次地缩在地上全身痉挛地颤动,突然她抬头一把揪住小玉的手臂:“救、救我?”

“你就要嫁人的,怎会死?”曾小玉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后房里都是尸体、好多尸体!用红布勒死吊到梁上……我也逃不掉了……”黄婵已经陷入癫狂。

猛地就在这时,房门“嘭”地一下被重重地从外面冲开,吓得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回头望去,面罩寒霜的黄槐轻轻迈脚走入,她展开的双臂上正横陈着一匹随风而动的腥红长布,转过脸来看着地上二人:“小姐,吉时已到。”

黄婵倒吸一口凉气,登时僵化在那里。

“你……”曾小玉不明白黄婵为何怕成这样,但觉得黄槐作为一个下人就这么闯进自己房里,实在无礼至极,站起身毫不畏惧地与她对峙而视,但嘴皮到底抖得说不出话来。

“小姐……”黄槐的脸上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那瞬间仿佛看到她的嘴角开咧到脸颊两边,迅即廊外的夜风卷入,抛起那红布洒向四方,暗光中如血泼面而来,小玉只闻到入鼻的气味,还来不及分辨,眼前一切便模糊下去……

三、青神祠

风吹进竹林里,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有濡湿的竹木泥土混合清香,还有水滴时而落到檐下的水洼,发出“咚”的轻响……此刻是白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