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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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为学者必有初——《三字经》 《百家姓》 《千字文》导读(1)

区志坚

一、引言

自古以来,中西方甚注意幼儿教育,中国早有妇孺蒙养教育的传统,[1]素来重视儿童教育及编写儿童教育的教材。早于殷周时代,古代中国已为贵族子弟设立小学。春秋战国时,因为官学瓦解,私学兴起,民间已渐渐出现童蒙教育机构。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重视童蒙教育,设立“书馆”,任教者称为“书师”。更早的《周易·蒙卦》中曾载有:“蒙以养正,圣之功也”,十分重视“养正于蒙”,圣人立教要义在于培育儿童有良好的德育。前人除了注意幼儿教育外,也注意妇女教育,培养妇德,寓识字于道德教育之中,很多知识分子也编著供妇孺学习的读物,如《史籀》篇、《仓颉》篇、《急就》篇,又依《易经·蒙卦》所言的“匪我童蒙,童蒙求我”一语,编写了各种以“蒙求”为名的读本,如《纯正蒙求》、《文字蒙求》等;也有不以“蒙求”为名所编的教材,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女四书》等。

谈及中国传统的教育,不可不注意中国传统童蒙教育。童蒙教育的意思正如《三字经》所言,“为学者,必有初”,就是指学子求学,必先注意基础教育。《三字经》针对的教学对象,就是小朋友。由此可见,编撰《三字经》的知识分子早已注意到儿童教育的重要。今天的香港,不少国际学校小学部也会教导《三字经》,而新加坡华文课外读物理事会也推荐《三字经》为学生读物。《三字经》自宋代刊行后,成为一种传播知识的重要文体,历代相承,至明代有吹万老人编撰的《佛教三字经》,杨文会(一八三七至一九一一)于光绪三十二年(一九〇六)对此书作重大修改,并易名为《佛教初学课本》。道光年间,西方传教士或教徒撰写的传教刊物《训女三字经》及《新增三字经》也值得注意。于咸丰及同治年间,有太平天国于癸好三年(一八五三)镌刻《三字经》,清中期刘智编写《天方三字经》,清末文人齐会辰也编《历史三字经》,袁凤鸣编写《药用三字经》,贺瑞麟(一八二四至一八九三)编《新版女儿三字经》,清末民初卢湘父(一八六八至一九七〇)编《童蒙三字书》,陈子褒(一八六二至一九二二)编《改良妇孺三四五字书》,一九九五年广东教育出版社也编撰《新三字经》,乃至二十一世纪的香港,也有创作人黎文卓编写《新版香港三字经精解》。

另一方面,以三字书写的文体自中国传往日本。例如日本江户后期,儒者大桥养彦于嘉永五年(一八五二)初次出版《本朝三字经》,当中叙述了日本从神武天皇开始至丰臣秀吉,即江户时代之前的日本历代政治家、军事家的得失及历代文化名人的功绩,借昔日故事进行童蒙教学。[2]由此可见,自宋至今,《三字经》和三字经书写文体,一直在流传。究竟《三字经》有哪些特色?为什么今天的幼儿教育仍要教导《三字经》?若以《三字经》为传统读物,则传统幼儿教育的特色,与中华民族教育走向“中国式现代性”有何关系?本文的目的,就是阐述《三字经》的特色,及其在近现代社会的重要性。

现当代从事儿童教育研究的学者如陈鹤琴(一八九二至一九八二),于一九四一年出版的《我的半生》中,回忆儿时在乡间受学的教材,除了《三字经》以外,还有《百家姓》、《千字文》等传统童蒙读物,这些读物对他甚有启发。[3]另一位儿童教育学者陶行知(一八九一至一九四六)也认为《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均对童蒙教育甚为重要。陶氏更于一九二三年编订了《平民千字课》及《老少通千字课》。[4]

日本方面,早于明治初年,河村贞山便按《千字文》的体例,编成《皇朝千字文》,可见《千字文》的体裁对日本启蒙教育的影响。在现代,研究文献学的专家来新夏指出,《千字文》约成书于南梁武帝大同年间(五三五至五四六),日后更有多本补编及改编本,如宋代曾出版《续千字文》,明代周履靖(一五四九至一六四〇)也撰写《广易千字文》,也有满汉对照本及蒙汉对照本的《千字文》。

《百家姓》连缀成四字句,共一百一十句。北宋末大诗人陆游(一一二五至一二一〇)在他的诗注中把《百家姓》定为杂字类的“村书”。以今天的用语,“村书”就是民间通俗的识字读物。可见《百家姓》应为宋代的识字书。[5]由于《百家姓》、《千字文》及《三字经》在中国传统社会甚为流行,成为童蒙教育的必读书,故合称为“三、百、千”。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少出版社把“三、百、千”予以重新排版和编刊,可见《百家姓》、《千字文》及《三字经》在今天的社会仍有生命力。此外,有不少国际学校及海外的孔子学院也把《百家姓》、《千字文》及《三字经》作为教导非华语学生学习普通话及基础汉语的教材。新加坡出版的《绘画本三字经》、《绘画本百家姓》、《绘画本千字文》更成为小学及基础教育读本,有力地推动了当地的华文教育。

“三、百、千”在二十一世纪,成为童蒙教学的重要材料,甚至今天香港人的集体回忆中,仍能忆起一首童谣:“一二三,红绿灯,过马路,要小心。”可知以“三字”为书写文体,自宋至今,相沿不改。

中国幼儿教材多教导童蒙识字。中国传统蒙馆多会在短时间内教导学生识字。依现有资料得知,先秦两汉时,已注重少年及儿童识字教育及句读培训。

《礼记·学记》曾说: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6]

《汉书·艺文志》也说:

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汉兴,萧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试,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7]

列入“小学”类目下的,多是教幼儿识字的课本。相传周宣王(公元前?至前七八二)命太史作《史籀》十五篇,秦又有《八体六技》,这些文献均成为周及秦时童蒙的教材。汉代时,《仓颉》、《凡将》、《急就》、《元尚》、《训纂》、《别字》等篇,均为教导童蒙识字的教材。汉人入学,首学书法,教导者为尚书兰台令史。编著《汉书》的班固(三二至九二)因为汉人甚重视书法,指出“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从事基础教育,教导童蒙书法,“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自魏晋南北朝及隋唐,中国蒙学有了很大的拓展,[8]既有上承昔日的识字教育,在《急就》篇的基础上,编撰《千字文》,也有编刊《女论语》及《太公家教》等。唐代渐渐出现了结合识字、知识及道德教化的蒙学教材。宋代更在唐代的基础上大为开拓,上承《千字文》,补充了《三字经》、《百家姓》,确定了“三、百、千”为自中古至今童蒙识字教育的重要典籍,再加上新的教材,并加入理学思想及道德教育知识,如编刊《蒙求》等。及至宋元二代,“三、百、千”在体例上进一步开拓,如编刊《小儿语》、《弟子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历代蒙求》。清代又有知识分子编刊《地球韵言》、《时务蒙求》、《历史三字经》、《药用三字经》、《女儿经》、《千家诗》、《唐诗三百首》、《五言千家诗》、《释教三字经》、《史鉴节要便读》等童蒙读物。明代理学家吕坤(一五三六至一六一八)曾说:“初入社学八岁以下者,先读《三字经》以习见闻,读《百家姓》以俟日用,读《千字文》以明义理。”[9]可见时人对“三、百、千”的重视,既肯定其作为儿童教材的重要性,也说明运用“三、百、千”教材的先后次序。

北京中华书局曾于二〇一三年至二〇一五年间出版《中华蒙学经典》,当中包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声律启蒙》、《竺翁对韵》、《神童诗》、《续神童诗》、《千家诗》、《蒙求》、《龙文鞭影》、《幼学琼林》、《童蒙须知》、《名贤集》、《童子礼》、《家诫要言》、《小儿语》、《续小儿语》、《增广贤文》、《格言联璧》、《急就篇》等。以上童蒙读物不单是中国今天小学的重要语文教材,甚至是不少海外华语教学课程的汉语课本,可见中华传统童蒙教材与二十一世纪的教学甚有关系。[10]研究中外儿童读物及书籍史的专家学者,如张志公(一九一八至一九九七)、陶行知、钱文忠、熊秉真、来新夏、陈鹤琴、黎锦晖、刘咏聪等,均认为自宋元二代至今天,不少机构编刊了很多童蒙教材,然而,编写内容和规划多在“三、百、千”的基础上,加以拓展,“三、百、千”仍是“童蒙最基本读物”。[11]一八九九年在上海唐山路创办的澄衷蒙学堂,其后由蔡元培(一八六八至一九四〇)出任校长,学堂教员刘树屏(一八五七至一九一七)编刊《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作为中国语文的教材。此书也是按《千字文》的书写内容,附以现当代知识及图说。[12]近现代中国知识分子在幼儿时多受教于传统私塾,然后进入国内外高等院校。他们在儿童时期学习的课本,也是“三、百、千”。古人教学童,必先识字,《三字经》约一千三百多字,《千字文》为一千字左右,《百家姓》为五百多字,合共约二千七百多字,正合于古人教童子识字的数目。此三书又刚好涵盖日常生活及自然现象知识,也是学童应该学习的内容,在此知识基础上,进一步学习写作及研读经籍。此三书自古代至今一直沿用,与二十一世纪儿童及幼儿教育接上轨道。二〇一二年五月六日,河南省沈丘县就曾发起“全球华人同书《千字文》活动”。[13]

“三、百、千”是昔日知识分子的重要知识资源,甚至影响他们的成长。[14]在“三、百、千”之中,最早成书的是《千字文》,但排刊次序为最后。诚如文献及目录学专家来新夏指出:“是由于《三字经》文义浅显,《百家姓》字量较少,所以使《千字文》的覆盖面相对较小,不过它仍不失为一本好的识字课本”。[15]下文先介绍《千字文》,再介绍《三字经》,最后引介《百家姓》的内容。《千字文》、《百家姓》多注意单字及个别姓氏的介绍,多为识字教育;而《三字经》较前二书,更注意幼儿道德教育及识字教育的结合,故分析《三字经》的内容较前二者更为详尽。

二、《千字文》

(一)《千字文》的作者及流播

研究清末民初儿童及妇女教育的学者陈子褒,在一八九九年发表了《论训蒙宜先解字》一文,认为:“教初学童子自七岁至十岁者曰训蒙。蒙也者,谓蒙昧不明,借先生教训之以开其蒙而使之不复蒙也。”[16]他指出教导学童了解经籍,先要学习文字的结构及字义;而古代教导儿童学习文字,塾师多先教导《千字文》一书。《千字文》从南北朝刊行至清末,一直流行不绝,笔者手上也有两本,分别是二〇〇八年由益群书店出版的《正见千字文》,以及于二〇一五年由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彩图注音版,列为“国学经典教育”系列读本的《千字文》。不少研究指出《千字文》的作者有南朝知识分子周兴嗣(四六九至五二一),也有与周氏同时的萧子范,但萧氏之书在制作后,尚未有多人知悉,并早于唐时已经亡佚,现今流行的《千字文》,就是周氏所编的《千字文》。[17]

周兴嗣,字思纂,南梁陈郡项人,先祖曾任汉太子的老师,家学渊源甚深。兴嗣以文学扬名于世,深得梁武帝(萧洐,四六四至五四九)称赏,官拜员外散骑侍郎,主要编修历史。《千字文》原是奉梁武帝旨令而撰写,因为梁武帝为了教皇室子弟学习书法,便在书法大师王羲之(三〇三至三六一)的遗墨书迹中拓出一千个不重复的文字,但没有系统整理,故周氏用此一千字编成一篇韵文。全书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首,先为幼童介绍天文地理等自然环境及现象,然后介绍历史文化及日常人伦的道理,以及介绍典章制度等。《千字文》具有教导学童识字、学书法、学习伦理思想的功能。隋代后,《千字文》更广为流播。南朝陈末至隋初,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和尚曾亲摹《千字文》八百册,成为中国书法的瑰宝。《千字文》的书写模式影响着汉字文化圈,如日本及韩国。在中国方面,有《梵语千字文》、《重续千字文》、《训蒙千字文》、《日清韩三国千字文》、《蒙学准绳五千字课读本》、《皇朝千字文》,甚至有满汉对照本及蒙汉对照本的《千字文》等,均在周兴嗣编撰的《千字文》基础上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