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杰拉德自传: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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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资格和排名

有时在艾恩赛德路进个球,我庆祝起来就像刚为英格兰打进了世界杯决赛制胜球似的。我一般扮演加扎[20],穿着背后印着他名字的英格兰球衣,先是一连串凌波微步盘过对手,然后将球送入由两只垃圾桶摆放成的球门之间。我也能当加里·莱因克尔,正准备在温布利球场主罚比赛最后时刻的一粒点球。球刚飞过两只铁皮桶之间,我便已经撒腿疯狂庆祝起来了。当我在艾恩赛德路上奔跑着,欢乐地呼喊着挥舞拳头的时候,我就是英格兰的英雄,是英格兰的冠军得主,浸淫在举国人民的爱慕之中。

我是为利物浦而疯狂,但1990年意大利之夏让我还对英格兰着了迷。那届世界杯属于保罗·加斯科因的天才表演和莱因克尔的进球,属于我们全家深夜在电视机前的尖叫,属于半决赛梦碎西德时加扎的眼泪。我在家看了那场比赛,那时候才刚满10岁。加扎得到黄牌后知道自己将错过世界杯决赛便哭了起来,看到这一幕的我也哽咽了。结果,斯图亚特·皮尔斯和克里斯·瓦德尔在千钧一发的点球大战中都未能命中,英格兰轰然倒下。这一刻的海顿甚至全英格兰,心都碎了。

回到大街上我幻想着皆大欢喜的结局。小史蒂文·杰拉德比他的英格兰英雄加扎更进一步,一路杀进世界杯决赛,在那里他打进了一球——就跟我刚送进艾恩赛德路上垃圾桶之间的进球一样漂亮。这个梦想就如同跟随利物浦夺得联赛冠军的幻想一样真实——只是它来得远大。

潮湿难耐的冬日午后抑或是闷热的夏夜,我都时常在海顿的街上为英格兰披挂上阵。我哥哥保罗的偶像就是加斯科因,因为他胖乎乎的脸,我管他叫加扎。我做白日梦的时候,都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那部录像带——《加斯科因的荣耀》。

布莱恩·罗布森是我早先最喜欢的英格兰球星。惊奇队长打的是中场,就跟我一样。当他穿上白色球衣,我就完全忘掉罗布森是个曼联球迷的事实。我恨曼联,但我爱罗布森。老爸有一天回来在街上看到我穿着英格兰球衣在街上踢球,背后印的是罗布森。

老爸叫我进门私下聊了聊。我在想什么?穿了件罗布森球衣——还是在海顿?邻居们会怎么想?关起门来老爸迁就我,容忍了这些,同样因为他也知道罗布森在英格兰是一位多棒的球员。但是去到外头我可得长脑子。我点了点头,换了身衣服穿着利物浦的红色回到了街上。但我还是幻想自己是罗布森,往后几年里,还会幻想自己是加扎那样的东北人或是莱斯特的莱因克尔,虽然他当过埃弗顿球员。

英格兰对我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当我貌似有机会搬去丽乐索[21]的国家足球学校时,我觉得我大概是要上天堂了。詹米·卡拉格在我之前两年去了丽乐索,迈克尔·欧文已经在那儿了,詹米·卡西迪也是。同在那里的还有另一位利物浦年轻后卫托米·卡尔肖。我很确定我跟其他每一个英格兰未来之星一样,属于丽乐索。经过一场U15青年队试训之后,我觉得自己发挥得很棒,肯定会收到邀请函。我是利物浦青年队队长,而且正要成为丽乐索的足球学员,这简直是梦幻般的生活。

但打开邮箱来信的那一刹那,等待着我的却是心碎。他们告诉我说我是位出色的球员,但是他们在选择球员时,还要考虑到各种足球以外的因素。我完全没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所说的一切就是——哦,我不该放弃,除去我落选了这项残酷的事实以外。这话真有用,我飞奔上楼一把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泣了起来。

父亲非常努力地想安慰我。他提醒我我在试训时的表现有多出色。父亲说他们可能觉得我还只是需要再长高一点,或者再自信一点才能考虑带我离家在外两年。

我透过泪水望着父亲。最后等我能开口说话了,几个模模糊糊的词从我嘴里蹦了出来:“我没法继续了……”说着我又哭了起来,“我再也不想碰足球了。”

父亲让我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地让我回心转意。他聊起了利物浦。利物浦热爱我,利物浦看好我。史蒂夫·海韦、戴夫·香农和休伊·麦考利这些教练关心我。他们对我深信不疑。足球还远没有结束,只要我还有利物浦,我就还有希望。

于是我继续踢了下去。七个月后,击败我而入选的丽乐索新星们来到梅尔伍德,跟我的利物浦青年队打比赛。他们穿着国家足球学校的外套鱼贯而入。我怒火中烧,一心要让他们和选秀官看看,当初拒绝我的时候都错过了什么。我等不及立马想要就开场比赛。

迈克尔·欧文、韦斯·布朗和迈克尔·波尔是他们的三位领军人物,但我想好好给他们一次下马威,我拼劲了全力。欧文当时已经是台进球机器,他的帽子戏法帮助球队4:3险胜。我们都知道如果欧文回到我们的利物浦青年队,抑或我被选入了丽乐索那边,我俩能一起翻江倒海。比赛结束后,丽乐索队员们都排队一一与我握手。我敬重他们的举动,和每个人握手时我都默默点头致意。但在丽乐索教练找到我之前,我就跑回了更衣室。我不想多听他们一句废话,或者看到他们任何一人。我还怀恨在心。

落选英格兰U15青年队在随后多年里都驱动着我。我知道我为何会如此伤心。我想为利物浦效力,也想为英格兰效力。当第二个梦想似乎破碎了的时候,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振作起来。我做到了。

2000年5月31日,在我20岁生日的后一天,我完成了自己的英格兰成年国家队首秀,在温布利对阵乌克兰。很难相信我竟然和托尼·亚当斯还有阿兰·希勒同处一间更衣室。我从1996年欧洲杯开始看他们踢球——那年才我16岁——作为东道主的英格兰在那年再次闯入半决赛,又再次点球大战倒在德国面前。那是个狂热的夏天,当巴蒂尔斯金纳搭档利物浦乐队闪电种子[22]合作发行专辑《三狮》后,似乎全英格兰都在唱“足球回家了”,还有《雷米特杯闪闪发光》和《三十年伤痛》。就是在这届杯赛上,加扎在对阵苏格兰的比赛中打进了一粒神级进球,而我们还真的赢下了一次点球大战——淘汰了西班牙,当时他们似乎是比英格兰更糟糕的大赛软脚虾。

我表现得非常安静腼腆,但突然被亚当斯照面吼了一声,就在老温布利更衣室里:“你准备好了吗?!”

我的身体已经冷下来,喉咙早就干了。好不容易用利物浦口音小声吐了一句:“上吧。”

比赛飞快地过去了。穿上印有自己名字的白色球衣感觉很神奇。能够对阵安德烈·舍甫琴科让我心怀敬畏,同样敬畏的是能够作为利物浦传奇凯文·基冈率领的英格兰队的一员以2:0赢下对手。

十二年后,2012年11月12日,在斯德哥尔摩,我获得了我的第100次英格兰出场机会。我们2:4不敌对手,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打进了瑞典的所有进球,包括一记超神的倒钩射门——在30码开外攻入了乔哈特把守的大门。比赛开始前,当被问及给我的英格兰生涯从0到10打个分我会打多少,我打了“6分或者7分”。我是实话实说,而不是在玩低调。

除了1966年的世界杯冠军成员,还有哪位英格兰球员真的可以给自己打8分或者9分?也许博比·罗布森带进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半决赛的那支队伍里,有人我能给到8分,但此外别无他人。

但我们备受吹捧的“超级球星”们让人大失所望,英格兰比任何人预期的都早出局后,反过来受到的辱骂和批评都太过极端,球员瞬间变成了“一无是处”跟“彻底的垃圾”。然后又是老循环——在我十四年国脚生涯里唯一的变化就是批评变得越来越稳定。无论某段时间内,你在英格兰的表现有多出色,你都知道批评声就在不远处。这就是当英格兰球员时你的感受。即便你赢下一支所谓的“鱼腩”球队,如果没能5:0取胜的话也会有人批评你无能。

对我而言显而易见的是,危害着那么多英格兰球员的问题之一就是他们太快地被捧成英雄了。当今的媒体、社交网络,太热衷于在还未取得任何持久价值之前,就称某些孩子了不得。这对球员来说很不好。他们开始觉得自己是足坛大腕,而实际上他们的成就屈指可数。

还有些时候,在英格兰公众形象背后的私密时间里,球员们并非每时每刻都受到最好的照料。斯图尔特·皮尔斯在2012年教会了我这个残酷的现实。皮尔斯是我所崇敬的那支英格兰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之队和1996欧洲杯之队的重要成员。他是位非常出色的边后卫,一位勤勤恳恳的球员,一位激情四射的英格兰人。

当年在都灵那个难以忘怀的夜晚,当他错失点球导致英格兰错过1990年世界杯决赛后,皮尔斯整个人都忧心忡忡。但这就是皮尔斯。六年后在另一场点球大战中——在温布利球场欧洲杯对阵西班牙的1/4决赛上,他坚持要主罚。皮尔斯罚进了,不顾一切地怒吼,而英格兰终于赢了一次点球大战。

所以我很敬重斯图尔特·皮尔斯,当然了后来他成为了英格兰U21国家队的主教练,并被任命为法比奥·卡佩罗麾下国家队的助理教练。英格兰的2010年南非世界杯之旅结束后,他给我打了电话。这意味着很多。在布隆方丹我们绝望地以1:4输给德国队后,当时作为队长的我随大部分队员一起在约翰内斯堡机场,等待回家的飞机。

皮尔斯完全没必要打这通电话,但他真的很好心。他告诉我我是少数可以昂首离开世界杯的英格兰球员之一。他还赞扬了我身为队长的以身作则。他说:“我知道你会很沮丧很失望,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但是你的行为、你在训练中所达到的水平以及你在比赛中的表现都是一等一的。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你做得很好,所以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这也是为什么在十八个月后,他对待我的方式显得那么令人吃惊和不悦。在卡佩罗2012年2月辞职之后,罗伊·霍奇森接手之前,皮尔斯被指派为临时主帅,带队出战在温布利迎战荷兰的友谊赛。我觉得皮尔斯想象着自己可能有机会竞争这份工作,即便他的执教履历没法和罗伊的庞大经验相提并论,同样也比不上哈里·雷德克纳普。他当时被媒体一致看好将成为英格兰的下一任主帅。

对荷兰比赛的前一个周日,利物浦刚赢下联赛杯决赛。我们通过点球大战战胜卡迪夫,所以我们比其他英格兰队员都晚到训练营酒店。我、格伦·约翰逊、安迪·卡罗尔和斯图尔特·唐宁一起走进了英格兰球队包房。皮尔斯走过来说:“听着,伙计们,我知道你们打了一场艰苦的决赛,所以对阵荷兰的比赛你们只会出场45分钟。但还是要恭喜你们为利物浦又添一座奖杯。”

我觉得这可以理解,得知在英格兰的友谊赛只打半场我也没问题。关于皮尔斯帐下的队长人选传闻甚多,我觉得可能这时他应该站出来找我说“能出来跟我聊两句吗?”或者“能来我房里聊聊吗?”,因为看起来这时是告知我是否继续担任队长的完美时机。但是皮尔斯什么都没说。

隔天上午我正在进行恢复,就在其他队员离开去训练场的时候,皮尔斯把我拽进了酒店厕所里。他说:“我只是希望能面对面告诉你,我会选斯科特·帕克担任这场比赛的场上队长。”

我没什么好多说的,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做了错误的决定。斯科特·帕克是个好球员,他很诚恳,后来我在罗伊·霍奇森手下重任队长,在2012欧洲杯上我和他搭档很愉快。我对斯科特作为球员和他的为人都深表尊重。

但优先于我选斯科特·帕克担任英格兰队长?当时斯科特状态非常好,表现也不错,他也是位合格的领袖,但是他在英格兰国家队资历很浅,从未有过任何担任国家队队长的经验。在西汉姆,凯文·诺兰是他的队长,而他们前一个赛季还在打英冠。我不知道这是针对利物浦还是什么私人恩怨,但我的总体感觉就是——皮尔斯就是对着厕所镜子秀了把肌肉。我估计设计这个决定的目的就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斯图尔特·皮尔斯的身上。这是他昭告“这就是我,现在我管事”的方式。他可能还觉得伦敦地方媒体会想要帕克戴上队长袖标。

当天稍晚,他接待媒体并讨论了他那时还密而未宣的队长任命。他大谈了一通他当年如何如何去到阿富汗给英国士兵讲叙领袖的价值。皮尔斯说:

去那里的路上我在想:好吧,这叫我怎么说呢?哪些关键因素是我觉得成为一名领袖的基石?而我想到的一个词就是“无私”。我一直想要一位领袖,他的队友深知这伙计来是为了大家的利益,而不是他自己的。我会试着去选一名队长,我深信其他队员对他有着这份尊重。托尼·亚当斯有,保罗·因斯有,阿兰·希勒、特里·布切尔、布莱恩·罗布森都有。对这些人来说,球队比自身来得重要得多得多。

几天后媒体似乎大吃一惊。他们以为皮尔斯说的是我。几个记者甚至提到皮尔斯的足总同僚们很意外他竟然选择了帕克而不是我。当然,他们里面没一个知道皮尔斯是选择在厕所里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对荷兰的比赛前,我们开了球队会议。会上皮尔斯跟我们谈了他为2012欧洲杯所做的准备。他努力给每个人留下好印象来竞争主帅的工作,但我认为他选择厕所里告诉我的这个决定,就是他之所以再也没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职位的原因之一。

我可能曾经对他作为教练的战术素养有所疑虑,但直到那一刻之前我都很尊重斯图尔特·皮尔斯。我只是觉得他对待我非常糟糕。这就是侮辱,这是错的,我觉得这很自私。这是一个政治决定,目的在于让所有人觉得他有种。

铁打的球队流水的队长,这事完全可以接受,但你得给人一个交代。里奥·费迪南德在2010世界杯前受伤,我接过了队长袖标。2011年3月,卡佩罗决定由约翰·特里重新担任队长。我对此毫无疑问。因为JT[23]是一位不言而喻的领袖、伟大的后卫,并且有着丰富的经验。但JT也有自己的问题。2012年2月,他因涉嫌种族歧视里奥的弟弟安东·费迪南德而上庭受审。卡佩罗希望特里保留队长职务,因此和足总闹得不可开交,意大利人随后辞职。皮尔斯继任成为临时顶班,但他在表示不想我当队长的10秒钟里连一个理由都说不出。

要是博比·罗布森或者凯文·基冈把他拽进英格兰老训练基地伯纳姆比奇斯的厕所里,告诉他未来队长不会给他,而是给一个国家队出场数比他少80次的人,斯图尔特·皮尔斯会怎么想?

英格兰不敌荷兰。然后,谢天谢地,罗伊·霍奇森被任命为2012年欧洲杯期间的主帅。

我会一直尊重球员时代的皮尔斯。但在厕所里的那天之后,我对这个人失去了很多尊重。

正当我们进入世界杯预选赛的拉锯阶段,在2013年10月,还剩下两场关键战,我希望自己还能最后一次参加国际大赛。我因伤错过了2002世界杯,因为我们没能通过预选赛而错过了2008欧洲杯。现在,在三届欧洲杯和两届世界杯之后,我的国家队荣誉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2014年世界杯将在巴西举办,对全球任何一支国家队的球员们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舞台。我也渴望能随英格兰一同参赛。

罗伊·霍奇森是我们的主帅,他是位聪明的好人,我和他的关系非常亲近。我仍是英格兰的队长,而我们还有两个主场比赛坐镇温布利迎战黑山和波兰,来争夺我们的世界杯参赛资格。任何一场输球或者打平都会将我们逼入神经紧绷的附加赛,因为乌克兰紧紧跟在我们后面争夺小组唯一一个直接晋级巴西的席位。熟悉的压力又回来了,但我感觉很好。

英格兰早就来过这儿了,一次又一次。我也早就来过了,尤其是2007年11月那个不堪回首的温布利雨夜。小组赛最后一场对阵克罗地亚的比赛,我们只需要拿1分就能确保一张2008年欧洲杯门票。给斯文戈兰·埃里克森当了多年助教的史蒂夫·麦克拉伦成为了我们当时的主帅。我喜欢史蒂夫,也很享受他的训练和与他共事,所有球员都是。我们对他还有他的执教理念都颇有好感——但我们没有拿到所需要的成绩。

要是你没能带英格兰晋级大赛,那么你就有大麻烦了。你会被媒体和大多数球迷大卸八块。你和你队友将会被当作毫无用处的废物而遗忘——反正你们也不当回事。当然了,事实刚好相反,我们非常在乎——太在乎了以至于可能我们让自己被压力给毁了。

我依旧看好我们能击败克罗地亚晋级正赛。史蒂夫做了几个重大决定,但最后起到了非常事与愿违的效果。他刚入主国家队之时,将大卫·贝克汉姆剔除出了大名单——这又是一个新人想要树立标杆的例子。史蒂夫最终让贝克汉姆回到了球队当中——这做法相当聪明。但是在对克罗地亚的比赛中他让我们最富经验的球员坐在了板凳上。更灾难性的是,他决定在一场预选赛生死战中让一位年轻门将上演他的正式比赛首秀。

斯科特·卡森是我们在利物浦的门将,他刚满22岁还嫩得很。史蒂夫深知英格兰此前的1号国门保罗·罗宾逊最近流年不利,但弃用他仍是一个巨大的赌博。在这个阴雨绵绵事与愿违的夜晚,我对卡森和英格兰都深感同情。比赛刚开始8分钟卡森就犯下大错。尼科·克拉尼察在超远距离打出一脚,本该是个舒舒服服的扑救,但卡森让湿滑的皮球从自己的双手中穿过。6分钟后我们0:2进一步落后。一片寂静的温布利,伴随着卡森的低级失误,转而变成了愤怒的嘲讽。

弗兰克·兰帕德随后打入一粒点球。下半场刚开始贝克汉姆出场替下肖恩·赖特菲利普斯。当彼得·克劳奇用胸部卸下他的传中,一蹴而就扳平比分时,我们似乎得救了。那晚的克罗地亚确实技高一筹,他们又重整旗鼓——在比赛还剩13分钟时重新取得了领先。我们无可回应,加上史蒂夫打着把伞一脸可怜地站在边线上,我们渐渐消失在了大雨和雷鸣般的嘘声之中。

我们的表现乱无章法令人失望,比赛结果也令人震惊。大多数的嘲讽都堆积在可怜的老史蒂夫·麦克拉伦身上,这似乎有些残忍,他变成了“撑伞的笨蛋”。他在曼联的出色执教和在米德尔斯堡的优异成绩所积累的声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严重受损。

我觉得换个不同的环境,史蒂夫本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英格兰主帅,但如果你预选赛出局那么下课是在所难免的。我觉得自己对史蒂夫的命运也有一定的责任。我本该成为英格兰的大场面球员,在真正关键的时候我却没能挺身而出。我至今还为我在俄罗斯打偏的那球而懊恼。这球或许能提供我们所需要的生命线,让对阵克罗地亚的比赛不那么神经紧绷。

我们度过了温布利可怕的夜晚,并再次暴露在了残酷的现实下。在此级别的足坛竞争中,小细节能对你造成最大的杀伤。

六年后,避免悲剧再次上演显得格外重要。对阵黑山的比赛度过了一个焦虑、互无建树的上半场,但中场休息后我们打得很好。安德罗斯·汤森德这场发挥良好,在一场4:1的大胜中为鲁尼送上助攻,并且自己打进一球。我们还没有结束,我们还需要在四天后击败波兰,来确保我们的巴西世界杯之旅。

2013年10月15日,周二

温布利大球场

这就是那种我在艾恩赛德路上梦寐以求的夜晚。在一场无比重大的比赛前,我作为英格兰队长走出球员通道。场内的喧闹声难以置信,8.5万名球迷一起制造出宏大的音浪。他们点起烟花和爆竹来匹配我们主队球迷的热情助威。在灯光的照耀下,温布利看上去美轮美奂。草坪闪耀着光芒,红色和白色的旗帜、标语遍布全场。球迷们在一阵又一阵的激动和希望中歌颂着英格兰和波兰。

紧张的气氛让一切都变成了现实。我在海顿幻想为英格兰队效力的时候可从来没觉得紧张过。不过那时候我们在艾恩赛德路开球前可不会唱国歌,也没有像霍奇森这样的教头在替补席给我们加油打气。他的脸因为专注而皱成一团,让人看起来像是他要松一松领带才能让呼吸稍稍顺畅一些。罗伊和弟兄们太想拿下这场了。

在欧洲那头,我们已经得知争夺小组第一的对手正准备迎接一场进球盛宴。乌克兰的对手是圣马力诺,比赛的唯一悬念就是他们对阵一支几乎业余的球队能进多少球。要是我们没能击败波兰,那么乌克兰就将夺得小组第一直飞巴西。我们则会落进附加赛的大乐透。

波兰很有战斗力。就在一年前,我们曾和他们1:1战平。他们还拥有欧陆最强射手之一的莱万多夫斯基。他在比赛的前25分钟时间里就有过几次机会,但他都没能进球。主队球迷有些焦躁不安,而波兰人则继续吼叫着。消息在温布利散开,乌克兰已经3:0领先了。我意识到我们的球迷站到了边缘,充满信念的呼喊就快变成满心狐疑的咕哝。波兰决定后撤收紧阵型,控球迟迟无法转化为进球让我们有些泄气。

接着,中场休息过后4分钟,进球来了。雷顿·拜恩斯一脚绝佳的传中传入禁区,韦恩·鲁尼闪过一记头球顶进网窝。这就是那些让我觉得鲁尼非同凡响的时刻之一。大牌球员在关键比赛显山露水,在关键时刻进球。这对英格兰来说是无比关键的一刻。

比赛还远没有结束。我们必须熬过整个半场,而波兰打得非常有想法。在那么多远道而来进入温布利的球迷们面前,他们想要阻止我们取胜。随着比赛慢慢过去,1:0的领先看起来愈发摇摇欲坠。我深知,即便一场平局也会让人觉得几乎跟2007年输给克罗地亚一样是场灾难。比赛还剩15分钟,詹姆斯·米尔纳换下汤森德——因为我们的中场需要更多的硬度和活力;然后弗兰克·兰帕德上场换下迈克尔·卡里克,他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经验;加上另一名中场杰克·威尔希尔出场换下了前锋丹尼尔·斯图里奇。剩下的时间不到10分钟,波兰仍然不懈奔跑,组织进攻。

汗水从我的脸上滑落,就像球迷的不安从看台上滑落,在球场上蔓延开来。我逼着自己榨干最后一分力,因为如果我们只想着保住领先,我们很可能被对手绝杀。波兰顶得很凶,他们的中卫再次将球冲吊到前场。不过米尔纳在中场线上将球截下,他抬头一看然后朝我的方向轻轻吊出一脚颇有威胁的传球。

突然之间我嗅到了机会。我无人盯防,最近的波兰球员已经被拖在了身后。我将球控在脚下,迈开长腿横穿球场。我内切进来,辗转穿过最先回追的后卫和刚补防过来的后卫。我仍被三名红球衣的队员团团围住。最后一位红衣人,门将沃依切赫·什琴斯尼快速向我紧逼上来。但这一刻我已经深陷其中,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就在我被自己冲刺带倒的同时,我伸出了右脚。我的脚先碰到皮球,将其捅过什琴斯尼。皮球坠入了空门。

我起身之迅速,连我自己都有点无法相信。我开始拔腿飞奔,我跑得如此之快,没人能追上我。我仰着头,张着嘴,张开双臂疯狂庆祝。我朝角旗的方向跑去,我能看到那边的球迷已经疯狂了。我跑过去的时候,他们蹦啊叫啊。我把双臂张得更开,像是我就要飞进起立欢呼的英格兰球迷中去了似的,跑向他们的时候我没法控制自己。

我做了个长长的滑跪,滑过潮湿光鲜的草皮,再次张开双臂就像是要拥抱他们每一个人一样。然后我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向上挥动着右拳。

这个庆祝甚至比我那些年在艾恩赛德路上做的还要更有激情,更无拘无束。正因为这样才显得愈发甜蜜。这份快乐的深沉和激烈远超我的想象。这是充满意义的极乐和狂喜,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不只是在第88分钟2:0领先,我们更是告别了疑问和烦恼。至少暂时是的,我们正走在去往巴西的路上。

最后鲁尼和维尔贝克逮住了我。他们跳到我身上还压倒了角旗。米尔纳、威尔希尔、兰帕德和其他人跳到他们身上。我被埋在了一堆白球衣下面,甚至连呼吸都不用了,因为我已经乐疯了。他们最后一个个爬了下去,我躺在地上还能听到场内的喧嚣。温布利像疯人院似的炸开了锅,我太高兴了。这感觉太棒了。

韦恩逗趣地拍打着我的脸然后将我举了起来。我转向球迷,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拳头大叫:“好极了!”

我已经33岁了,刚打进了一粒可能把我们带进世界杯决赛圈的进球。拜恩斯拥抱了我,菲尔·贾吉尔卡也是。两位埃弗顿球员整晚都在全心全力地比赛。我走回中场线,一个人低着头,但我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幸福。只有足球能让我感到这般激昂地活着,只有足球能释放出这样的快乐。

足球就像个熊坑[24]。外界的噪音震耳欲聋,想要屏蔽那些胡说八道的声音和刻薄的批评并不容易。但在英格兰成功晋级之后,我期待着和利物浦一起度过一段安静而又全神贯注的时光。

波兰那场球之后的那个周六,我又进球了。对手是纽卡斯尔,我主罚的点球钻进了蒂姆·克鲁尔的右侧网底。这球毫无悬念,所以我罚完转身就走。我连笑都没笑,但是当亨德森、约翰逊和苏亚雷斯向我跑来的时候,我张开了双臂——来一次低调庆祝也不错。这是我的第100粒英超进球,而我们此前正0:1落后。

在又一次混乱的防守让纽卡斯尔进球后,我们不得不再次奋起直追。苏亚雷斯和摩西在左路做了一次配合,后路易斯将球端到门前,斯图里奇头球点射破门。一场2:2的平局。我环视更衣室,看到客场丢分后更衣室充满了失望,这让我备受鼓舞。我们正在进步,我们正变得雄心勃勃。

但是当熊坑再次传出噪音时,我却略感受伤和意外。这次是一头老熊——亚历克斯·弗格森发出了一阵咆哮,所以我停下来听个究竟。九年前的2004年,弗格森曾称我是“英格兰最具影响力的球员,无人可及”,并且称“任何人都会想要杰拉德加入他们的球队”。即便在那之前,在2000年当我才20岁时,在我们同曼联的比赛前,他说:“杰拉德在身体上和技术上都很早熟,很好的中场发动机,惊人的活力,能阅读比赛,传球很快。一想到利物浦有人像罗伊·基恩一样出色我就很不爽。”

我当时看到弗格森的话时都惊呆了。

想到当时的敌对背景让这番话显得更有冲击力。在2000年12月那个天寒地冻的下午,曼联球迷在老特拉福德外砸了我们的大巴。他们唱道:“滚回去,人渣,我们要宰了你们,就在你们的利物浦贫民窟里!”

那天我们凭借丹尼·墨菲的直接任意球得分战胜了曼联。

赛后罗伊·基恩跟我握手并说道:“干得不错。”在主场失利后他并不必说这些,所以来自基恩和弗格森的称赞对我而言意味着很多。

不过,十三年后,在2013年10月22日发布自传时,弗格森在书中坚称他是少数几个从不觉得我是个“顶尖球员”的人之一。他说我在对阵曼联的比赛中“鲜有发挥”,另外我和弗兰克·兰帕德之所以在英格兰国家队比迈克尔·卡里克多打了那么多比赛,仅仅是因为我们“声名在外”。

我不会因为他的评论而睡不好觉,但是在当年我还未达巅峰的时候他就对我大加赞赏,所以他的话还是让我略微有些吃惊。我的经纪人斯特鲁恩·马绍尔还告诉我,弗爵爷还在带曼联的时候,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要尝试签下我。加里·内维尔在英格兰集训营有时会来敲我的门。他会进来聊一会儿,告诉我曼联有多想让我为他们效力。加里告诉我是爵爷派他来的。

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远离了足坛,弗格森却贬低了我一番。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觉得。曼联和利物浦之间的隔阂永远都无法填补,某种程度上我们仍是死敌。我敢肯定我过去说过的一些关于曼联的事会惹怒弗格森。

这成了当天媒体圈里的大新闻,我的手机也被短信挤爆了。唯一真正重要的一点是我真的很尊敬弗格森。但我很好奇,要是我和保罗·斯科尔斯或者罗伊·基恩其中一人对调,他觉得这两人还能举起几座奖杯呢?在一支和基恩搭档中路,贝克汉姆在右,瑞恩·吉格斯在左,加上鲁德·范尼斯特鲁伊顶在锋线的曼联,我也可以做出一番成绩。在那支球队我应该会干得不错。

无论如何,弗爵爷对于“顶尖球员”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如果他是指齐内丁·齐达内或者安德雷斯·伊涅斯塔又或者哈维,那么当然了,他说的没错,我可比不上他们。但我也和大多豪门当家球星同场竞技过,我表现从来也不差,无论对手是谁我也能保住颜面。但确实有时候我的利物浦相较于亚历克斯·弗格森的几支曼联和其他欧陆豪强都处在下风——这使我难以下咽。

说到迈克尔·卡里克,我很喜欢他以及他在曼联的打法,他干得非常棒。我和卡里克的风格大相径庭,他是位天生的后腰。要是你看看我和卡里克的数据,就知道两者完全不同。所以你不能从进球能力的角度来比较卡里克和我或者兰帕德。同样,你也不能拿我和兰帕德跟卡里克的防守能力相提并论,因为我们在中场职责不同。也许弗格森为卡里克没能得到应有的称赞而打抱不平,我觉得他可能也没错。

这都只是个人看法——就像齐达内有次很大方地称我为世界上最好的球员。看到这些我很开心,但是我也明白,这只是历史上的某一天齐达内发表的一项看法而已。弗格森则选择了在另一天发表了他对我的评价。

然而,我更关心的是他书里的另一段话。弗格森说了一段奇怪的评论,暗示利物浦花2000万镑从桑德兰签下乔丹·亨德森是当了冤大头。他不喜欢乔丹的“跑步姿势”。弗格森称乔丹“挺着个背用他的膝盖在跑步”,还说他到了职业生涯末期会饱受伤病困扰。

乔丹是我最关心的利物浦球员之一。我一直都深深感觉到他会成为俱乐部和国家队的关键球员。我很喜欢他,我能在他身上看到很多自己当年的影子。他踢球卖力,有团队精神,一心想要赢球,成长背景也和我相似。还记得有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如意——这对年轻人来说很正常。那时他妈妈把我拉到一边,我能看到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她为儿子操碎了心。亨德森离开桑德兰初入利物浦,他有点迷茫,起初这次变动对他来说太大了。

我跟他妈妈聊了聊。我告诉她:“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他,无论如何,我知道他会没事的。”他在训练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我早就了解他的为人,我满怀信心他能在利物浦立足。

最近有人告诉我乔丹以前在墙上挂了一幅我的海报。就这妥妥地让我觉得自己年事已高,而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能自己照料自己了。乔丹·亨德森在利物浦的逆袭,我并没有任何功劳,我所做的就只有让他妈妈放心而已。这是当队长最棒的工作之一——消除别人的担忧。我能看着乔丹的母亲对她说:“相信我,他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份责任,去了解队员们的家人,倾听他们的焦虑和疑问,以此来将球队团结在一起。现在我已经把这份职责交给了乔丹本人,我会看着他,期待这位俱乐部的新任队长,传承这份幕后工作,维持住一支快乐的球队。

当弗格森新书里的消息传开后,我在训练结束后把乔丹拉到一边。我说:“别在意那些,那不是事实。你踢得很好,你只会变得越来越好。这不过是弗格森对利物浦妄下结论,我们会接受这些,继续过下去。”

乔丹点点头说道:“好的。”但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很受伤。他无法理解为何弗格森要针对他。以弗格森的地位而言这种做法很低劣。

乔丹随后打出了一个风生水起的赛季。这是他对弗格森给出的最强有力的回应。

我希望有朝一日亚历克斯爵士和我能再有机会相遇。说不定我能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又一次迷失在了足球中。一周到头,又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我们主场迎战西布朗,将他们打成了筛子。我们4:1赢下比赛,路易斯·苏亚雷斯完成帽子戏法。他的第一个进球是一个长途奔袭,最后穿裆过掉防守队员破门得分。第二球更棒,一记禁区外围石破天惊的头球,将阿利·西索科的传中转化成利物浦的赛季最佳进球之一。

然后我通过任意球输送炮弹,帮助路易斯打进第三球。这又是一粒精彩的头球,他高兴地向我跑来,手指不停点着我像是在说“你……你……就是你!”这球确实来自我的助攻,但我俩之间有一份更深的默契。我的理解是路易斯在感谢我出手相助将他留在安菲尔德。我们跳起来抱在一起,就像两个兴奋的小男孩。

丹尼尔·斯图里奇一记漂亮的射门击中门柱。随后他打进了第四球。在这个充斥着世界波的下午,他可以自豪地表示这是最漂亮的一个。西布朗半场中间地带,皮球弹到斯图里奇和我之间。他把球控下来,我飞奔到他前方等待直塞。但斯图里奇有个更好的主意,他继续带球前进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接着就是一脚拉风的挑射。博阿斯·麦希尔只离开了门线一码远,但这足够斯图里奇尝试他残暴的技术,更别说他正高速前进还受到了西布朗后卫的干扰。皮球越过麦希尔的头顶快速下沉,不偏不倚地落在网底。这真是技惊四座了。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刻。

利物浦的锋线上正顶着两位魔术师,看起来他们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所有人都在讨论SAS组合——苏亚雷斯和斯图里奇。布兰登·罗杰斯特意在新闻发布会上好好庆祝了一番。他说我在SAS的烟火表演身后,踢出了指挥官级的表现,还忍不住拿弗爵开了把玩笑,他大笑起来说:“史蒂文是一位顶、顶、顶、顶、顶尖的球员。”

随后我们在酋长球场和阿森纳进行了一场榜首大战。因为4000万+1镑报价事件,两家俱乐部之间的气氛仍有些紧张,而我们也渴望能从温格的球队身上带走1分。但这是个让人幻灭的下午,阿森纳压制了我们,凭桑蒂·卡索拉和阿隆·拉姆塞的两记好球2:0战胜了我们。10轮过后阿森纳以5分优势领跑,切尔西和利物浦分列二、三名,同积20分。

面对阿森纳,苏亚雷斯和斯图里奇没能擦出火花。每个人都盯着那球,路易斯没有将球传给斯图里奇而错失进球良机。丹尼尔出奇愤怒地举起双手,而即使是局外人,肯定也能清楚地看出他和路易斯关系一般。

SAS可不是约翰·托沙克和凯文·基冈[25]那种类型的搭档。苏亚雷斯和斯图里奇是各具天赋、独自为战。布兰登经常提到,实际上他俩更像是互相竞争的两匹独狼,而不是一对配合默契的双子星。

他们在训练中也不太交流,但是他们的技术和视野仍能在球场上产生心电感应。在他们身后,踢球就像做梦一样。一个人拉近,另一个就会拉开,突然间我的传球有了两个锋线选择,不像当年只有托雷斯一人单兵突前。这打法运行得非常漂亮。其中一人进球,另一个也会很高兴。尽管,很可惜,对阵阿森纳时并非如此。但我看不到他们有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那种自私,他是非得唱主角不可。

虽然从来没闹出过麻烦,但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有些针锋相对的时候。可能有些比赛,路易斯对丹尼尔有些太严厉了。我们一直都很关注这事,但斯图里奇和苏亚雷斯相处不来根本无关紧要。如果他们一赛季能攻进50球,我毫不关心他们互相说不说话。

重回安菲尔德后,苏亚雷斯又斩获两球,帮助球队4:0痛扁富勒姆。我拿到了三次助攻,加上一粒乌龙球,另一个进球由斯克特尔接到我开出的角球顶进了一记大力头球。但我们不是唯一一支打得风生水起的利物浦球队。我们的下一个对手埃弗顿,在新帅罗伯托·马丁内斯的带领下也取得了辉煌的开局。

就在2012年夏初,利物浦的新帅似乎将在罗杰斯和马丁内斯两人之间产生。当时这很激动人心,但我还是真心为肯尼·达格利什在利物浦的执教生涯末期没能得到更多时间而感到难过。2011—2012赛季,我们的联赛排名不太理想,肯尼会是第一个对此表示赞同的人,但他带队进入了两项杯赛决赛,这也很不容易。他还是我父亲的英雄。他象征了太多,这对利物浦来说很特别。我希望在肯尼手下打了更多比赛,而不是只有区区的三十几场——当时我受到了严重的伤病困扰。

安迪·卡罗尔、乔丹·亨德森和斯图尔特·唐宁都被看作失败的引援,肯尼因此遭受了诸多指责。媒体和球迷声称肯尼和体育总监达米安·科莫利浪费了1亿英镑。卡罗尔和唐宁都成为了过去,但看看现在的亨德森就知道,肯尼做了不少出色的工作——苏亚雷斯就是他签下的,只用了2270万英镑。

老板在考虑罗杰斯和马丁内斯时,有消息就会告诉我。我也和CEO伊恩·艾尔谈过几次,以了解高层更倾向于谁。我并没有任何偏好,因为那时我还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位。我知道他们的年龄、喜好的足球风格都很相似。他们都曾执教斯旺西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随后马丁内斯加盟了维冈并夺得足总杯。我觉得两人都很适合利物浦但还是需要老板大胆任用其中一位——而我认为布兰登是个正确的选择。我至今仍相信他会在这里取得成功,但是就像我们所熟知的,足坛局势千变万化。

库蒂尼奥近距离的射门,和苏亚雷斯的弧线任意球,两次帮助我们在古迪逊公园取得领先,但每次都被埃弗顿扳成平手。先是凯文·米拉拉斯,随后是罗梅鲁·卢卡库。我们给后者留下了太多空间,又被他一记大力头球将比分改写成3:2。但我们齐心协力奋起反击,并在第89分钟打进了一粒戏剧性的绝杀进球。我主罚任意球,斯图里奇头球完美地一蹭,一场经典的默西塞德德比打成3:3平手。

进入12月,我们在积分榜上暂列第二落后阿森纳。进球不断攀升,我也送出大把助攻,但我却感觉异常不安。很难用语言形容,但因为对自己的不满,我感到一阵挥之不去的疼痛。在训练或者比赛后,我会满腹困扰地走下球场。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些,我在球队会议和发布会上也备受好评。但我能感觉到异样,在过去几场比赛里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充满过去那种影响力。

我一直都对自己很严厉,这份自我批评和对进步的渴求造就了巅峰时期的我。即便是在训练中,顶着30多岁的高龄,我仍不断尽最大努力成为球场上的最佳球员。但我能分得清自己并不处在一贯水准上。这事已经到了我开始觉得“我需要帮助”的地步。

我总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踢球,尝试很多球员连碰都不会碰的事。我想要做些真正的贡献,创造伟大的瞬间帮助球队赢下比赛。我可以在比赛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舒适区拿住球,保持控球直到简简单单送出一脚5码、10码的传球。但我宁愿只有80%的传球准确率然后助攻一球,也不愿空有96%的准确率却对比赛毫无建树。做四平八稳的工作很容易,甚至有些时候我也必须这么做——当我被撞伤或者出状况又必须咬牙坚持的时候。但只要我状态正佳,我就会试着大胆发挥。结果就是我的场上表现总是会犯些小失误。

即使在某场赛后,媒体给我打出9分或者甚至完美10分,一般来说我也会有一两次尝试一些动作结果却错得离谱——但那也是因为我在寻找神来之笔。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球员自觉有能力承认,有时候他们需要帮助来改善场上表现。有人或许会觉得很难说出口,但我向来都知道何时应该找教练寻求帮助。我觉得布兰登平易近人,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位出色的年轻教练,他还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和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任何令人不悦的话。

在布兰登接手利物浦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他的智慧和战术应变能力。我们曾在安菲尔德同斯旺西交手,他们传球的方式和罗杰斯的排兵布阵都让我印象深刻。我能看出他试着在我们两名中场附近建立人数优势,他让我这个下午过得很不好受。我记得那时在想,做客安菲尔德不落下风又能打出战术灵活性和想象力,同时还压制住我们的英超中下游球队,可谓少之又少。

于是我在2013年11月底去找了布兰登。我说:“我觉得自己打攻击型中场的角色并没有脚感火热,我觉得有点跟不上。”我感觉自己只有6分或者7分的状态——但我需要达到8分或者更高才行。

刚开始他有些震惊,布兰登觉得我踢得很不错。但是当我开口时他听得很仔细:“你能查查我的比赛和数据,看看我身体表现如何吗?能不能顺带看看我的身体位置和体型?能不能也跟数据分析那边还有体能那边的人谈谈?我想听听别人对我内心感受的看法,因为我对自己的发挥不太满意。”

摆在面前的是一长串请求,和一份真诚的恳求,布兰登的反应就跟我想的一样。他向我保证他会对这件事给予充分注意,并且我们会一起把这事调查清楚。紧接着那天他就说到做到了。

训练结束后,布兰登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非常详细的电脑报表,上面列出了过去几场比赛中我的所有加分项和减分项。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我的感觉没错。他很惊讶,但我的直觉和详细分析相吻合。更重要的是,布兰登完全说中了为什么我没能进入状态。

他转而拿出了录像分析,一切都很明了了。我们观察我比赛中的减分项时,很明显能看到我的头部动作[26]不对劲。我没能移动到合适位置或者快速拉开接应角度。结果就是我的比赛节奏变慢了。这里更多的是技术问题而非身体问题,因为数据显示我在速度和体能两方面依旧拿出了不错的数据。这里更多的是我缺少头部动作,以及我的身体角度和接应角度出了问题。

我对数据资料从来都不着迷。我尊重数据也运用数据,因为我知道它们很重要,但是数据从来都只告诉我们片面信息。这就是个清晰的例子。我的数据很坚挺但是头部动作减少了。这个环节太重要了,作为中场如果你想在英超立足,你可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起我刚开始踢球的时候,现在这一点显得更为重要。因为中路非常拥挤,处理球的时间比以前少得多。当我观察顶级中场球员时,发现他们都有着非常棒的头部动作。他们总是在拿球前先观察两侧的情况,而在球到脚下之前他们也都知道下一步球要去到哪里。要是你发现有中场总是被断球或者传起球来非常吃力,他们的头部动作不对劲一定是原因之一。

布兰登发起了讨论。当他刚到利物浦时,他提到能想象到我最后打到一个更为靠后的位置,几乎打到后腰位置。但不同的是我仍能用我的视野和传球距离掌控比赛。

他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要是我继续打我习惯的突前位置,那会让我们明显稍有欠缺。布兰登喜欢打快节奏,而我的感觉是如果用我打到进攻位置上,我们太慢了。我们需要一名在那个位置能拿住球,并且在空当之间的移动比我快得多的球员。同时我还感到我处理球的时间太短了。有斯图里奇和苏亚雷斯顶在前面,我对于后撤拿球这件事跃跃欲试。我知道我从深部传球所需要的正是他们的无球跑动——于是我可以助推他们造成更大杀伤力。

我和布兰登谈到了一位我交手过多次的意大利中场大师安德雷·皮尔洛,还有他经久不衰的左右比赛结果的能力。我绝对不会拿自己跟皮尔洛作比较,因为我也是他的超级球迷。我看过也踢过很多由皮尔洛一手控制的比赛。在我能想到的各个方面,他都是集大成者,无论是头部动作、身体位置,还是接应角度。我从皮尔洛身上学到了太多,和他一同被提到还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皮尔洛定义了“中场”这个位置。我有过几场出任相同的位置,但这对我来说是种新的体验。我从来没有连续几场比赛打皮尔洛的场上位置——我知道从纯后腰角度而言他的打法非常特别。

我仍需要做更多的抢断、破坏、拼抢和头球,然后才能开始试着一点一点像皮尔洛那样踢球,像他那样拥有深远的视野和精妙的传球。有SAS顶在锋线,这能行得通,因为球队并不缺进球火力。当我出任10号位,充当前锋和中场之间的中间人时,我的身前就只有费尔南多·托雷斯一人。那时候我总是觉得我得送出助攻,要么就得自己抓进球。

我们对皮尔洛位置的改造有些不同。我的首要任务是尽力阻断对手进攻,防止对手进球。这几乎完全颠倒了10号位的职责。我一旦得球,同时路易斯、丹尼尔和拉希姆都在我身前跑开的话,我就有时间和空间找其中一人传球过去。我会同时担任创造型中场和后腰的职责。

这个想法让我很兴奋。布兰登和我同意先推敲几周深入讨论一下,然后等到时机成熟,我就试着打到这个更靠后的位置去。我走出办公室时如释重负。不仅仅因为我找到了自己比赛中所缺少的要素,更因为现在摆在我眼前的这种新打法。这是个新鲜又刺激的挑战。

12月1日我们开赴胡尔城。斯图里奇因伤缺阵,所以我踢到惯常的进攻型中场位置。对手折射破门取得领先后,我通过任意球扳平比分。这球打得很漂亮,从人墙的缝隙中穿过,进球后我也稍作庆祝。然后维克托·摩西错过了一次进球良机,但是我们的防守非常散乱。科洛·图雷受到背伤影响,发挥不佳,胡尔城再度将比分超出。他们踢得是不错,但这球进得很侥幸。科洛则倒在地上扶着背。

随后更加混乱的防线和斯克特尔的乌龙球让胡尔城取得3:1的领先,此时球员们都双手掩面。这是胡尔城第一次战胜利物浦。

球队会议上布兰登径直点名了我。他告诉球队我如何去寻求了他的帮助。他说我为所有人树立了榜样。他手指着我的方向:“他已经拿过欧冠了,他为这家俱乐部出场超过600次,还为英格兰出场了100多次。史蒂文·杰拉德已经33岁,但他还来找我帮忙以成为更出色的球员。”

布兰登让大家消化了一下他所说的话。虽然感到不太自在,但我知道他正在慢慢揭示他的真正意图。“与此相反的是,我们还有一些年轻球员不断在训练中迟到。这挺差劲的。你们太多人都还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

教练推动了一段必要的反省期。这很符合此时更衣室外的情绪。我们的球迷感到很沮丧,加上媒体的煽风点火,断言我们又将漫无目标地飘荡一个赛季。

当然,路易斯·苏亚雷斯可不是这么想的。胡尔城惨剧后的周二,我们对阵诺维奇,开场15分钟我断下了对方门将约翰·鲁迪的解围。我的头球飞向了路易斯。他刚进入诺维奇那边半场,他让球弹了一下、两下,然后跟进以他精妙绝伦的技术抡起右脚。他40码开外的吊射高飞过鲁迪的头顶,诺维奇门将倒在地上就像是被狙击枪打中了一样。苏亚雷斯就是如此致命。

没多久他又接到库蒂尼奥的角球破门得分,并在35分钟就完成了帽子戏法。随后他闪转腾挪挑球同自己完成配合,用一脚炸裂的半凌空射门让安菲尔德陷入狂欢。路易斯看上去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他遮住了笑脸,就像是快因为自己的光彩而失明了一样。当我们在诺维奇禁区外10码处拿到一个任意球机会时,看着苏亚雷斯情绪如此高涨,我除了闪到一边还有其他选择吗?他没让人失望,一记快速下旋球,他将球绕过对方5人人墙送入网窝。4:0,苏亚雷斯、苏亚雷斯、苏亚雷斯、苏亚雷斯。他的表演就如同信手拈来一般,10分的满分表现。

Kop看台充满了歌声,挑战他们内心的乐队模式,用《就是不满足》的曲调歌颂着路易斯·苏亚雷斯。4粒进球足够让他们高唱:“哒哒哒哒哒哒/我就是不满足/我就是不满足/他的名字叫路易斯·苏亚雷斯/他穿着著名的红球衣/我就是不满足/我就是不满足/当他打进一记凌空/当他顶进一粒头球/我就是不满足/我就是不满足/他打进一球让Kop疯狂了/而我却好像还不满足/苏亚雷斯/哒哒哒哒哒哒。”

诺维奇扳回一城后,库蒂尼奥用他的桑巴舞步穿过整个诺维奇半场然后挑传给我。我背对着球门所以只好半转身用左脚射门,一记别扭的倒钩射门,都没有倒地动作,这球打在了立柱上。接着苏亚雷斯助攻斯特林打进了我们的最后一球。5:1。

苏亚雷斯那晚的射门简直神乎其技。其实比起他的远距离吊射我更喜欢他那个半凌空,因为这球蕴含的技巧和时机把握很好地概括了他的绝妙演出。

三天后世界杯分组抽签出炉。英格兰被分在D组,同组对手有意大利、哥斯达黎加以及不可避免的乌拉圭和路易斯·苏亚雷斯。

路易斯在随后一场比赛中独中两元帮助我们4:1战胜西汉姆,感觉就像是给我们提了个小醒一样,让我们看到了他会对英格兰造成的威胁以及他能给利物浦带来的动力。这场比赛对我而言可就没这么高兴了,我在第56分钟腿筋撕裂一瘸一拐地离场,未来数周都将因伤缺席。

12月15日周日,我去了白鹿巷——不过是担任天空体育的解说嘉宾,搭档詹米·卡拉格。做客白鹿巷的这场,也许本该是我能在新的拖后位置首发的机会。结果,卢卡斯取代了我在中场的位置,苏亚雷斯顶替我担任队长。他从咬人禁赛以来的重生已经彻底完成。

那个冬天的下午,我见证了利物浦一场恢宏的表演。热刺被彻底打败了。他们的主帅安德雷·维拉斯·博阿斯在球队被0:5羞辱之后遭到解雇——这是我印象中最糟糕的一支托特纳姆。但利物浦这场也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苏亚雷斯打进两球,亨德森、弗拉纳甘(他用一记美妙的射门取得了他生涯的第一粒进球)和斯特林为这场表演拉下帷幕。这是一场极具魅力的表演,充满了速度、力量和精准的技术。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外部观察球队。我不禁想:上帝啊,我们真的这么强?

布兰登称这场比赛是一道“分水岭”。他认为我们还有能力进更多球——有三脚射门打在了门框上——而且利物浦有信心维持住争冠势头。

当天晚上我和卡拉一同搭车返回利物浦。如同回到了旧时光,客场比赛后我和卡拉一起坐车回去,除了我们是坐在他的车上而不是球队大巴。和往常一样,一路上我们都在聊利物浦和足球。我们都察觉到了一股势头,正在不断上升。卡拉开玩笑说我可能回不到阵容里了。

斯图里奇和我一样因伤缺阵。但是如果我们能让他恢复健康,让他出场搭档苏亚雷斯,我们就势不可挡了。当卡拉和我终于敢谈论利物浦夺冠时,我能听出我们声音里那股兴奋劲儿。

“也许就是这次了……”卡拉说道。

一时间我们陷入了沉寂,迷失在这场利物浦旧梦中,一路驱车穿越黑暗。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凝视着窗外。“是的,”我静静地说道,最后终于让自己相信了我的新希望,“说不定我们能夺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