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平说:“中国不是个穷兵黩武的国家,和平发展是我们的努力和愿望。我们有睦邻善邻的国策,争取的是合作双赢的局面,我们不忘历史但会用理性指导行动,中国有维护主权和原则的立场,但愿意通过谈判协商解决问题,甚至有的可以搁置争议先合作开发。中国人不希望看到中日关系不好的这种局面。但,这种局面不是我们造成的,也不是日本人民造成的,而是由于右翼政客和右翼力量总是对历史问题采取否认和玩弄花招所造成的。中日之间,目前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但中日建交这么多年,中日友好在民间还是有很深的基础的。中日之间的经济关系很密切,每当两国关系出现问题,民间友好人士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是的!”东史郎点头,“现在,还是要不断提升民间友好的温度,增进新形势下的相互了解。”
吕平说:“中国希望有一个良好的周边环境。从我们所处的亚洲来说,日本是一个重要的邻居。中日关系如今的发展实际早已非常密切,日本有远见的政治家应当认识到应以史为鉴决不做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事。那就不会使中日关系受到损害。”
东史郎点头:“是的!拿我来说,我没有力量阻止右翼政客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也无法阻止右翼分子修改历史书,但我愿意反对地向他们说不!我相信,在日本,我这样的人并不太少!……”
想起与东史郎的谈话,吕平更睡不着了,听到客厅里那只立地大钟“当当当”敲了三下,吕平叹了一口气,起床不睡了。中日关系,在吕平的感觉中,是中国人最关心的事情之一了!离休后到今天,他并不主张事事都政治化。他练书法、看电视、打太极拳、侍弄花草、读诗词,当然报刊是少不了要读的,与人谈话也是从改革开放谈到社会风气,从治安状况谈到天下大事,中日关系是他最关注的焦点之一。
中国和日本离得这么近,交往又这么密切,媒体上关于中日关系的报道总是像石子击水会荡开圈圈涟漪。张眼来看,超市里,商店里,到处有日本货;日本作家的小说和介绍到日本旅游的书籍摆在书店醒目处。宽阔的大道上有无数日本制造的轿车、货车,风景名胜古迹处不断有日本旅游团队活动。大学里有日本留学生。日本的影视演员与歌星与日本“寿司”等食品被中国年轻人接受。日本的婚礼仪式被引进,日本的人名被某些“哈日族”采用,幼儿园里出现了名叫“董本秀子”“杨森一郎”一类的小孩名字(张慧妹就说她最想将来去日本旅游,并想取个日本名字叫“张家美惠子”)。家宅屋里放着的洗衣机、电视机、冰箱、空调不少也是日本制造。更别谈钓鱼岛、东海油气田、东北遗留毒气弹伤人、慰安妇和南京大屠杀受害者及赴日劳工索赔等敏感问题了!……从物质到精神,从思想到生活,有人说中日关系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谁能不关心、置若罔闻呢?何况,日本国内的右翼媒体有的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有的不断宣扬“中国威胁论”。尤其小泉纯一郎出任首相后,坚持参拜供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像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之流右翼中坚,又常大放厥词,还勾结“台独分子”打台湾牌破坏两国关系。……有人说,中日关系已经开始由“政冷经热”逐渐变成“政冻经凉”。现在这种状况,会怎样变化,又有什么样的走向呢?……
吕平下楼走到客厅,只见张慧妹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电视里一个男歌星故作感动状地在唱:“……爱我一万次,不如爱我今夜这一次……”
见吕平来了,张慧妹敏捷地关了电视,扬扬手里的报纸,说:“我正看报哩!爷爷起来啦?我给您泡茶去!”
吕平叹了一口气,刚在沙发上坐下,忽然桌上的移动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想不到是邵娜来的:“老头子吗?我现在在‘狗狗美容院’。我买了一只‘拉布拉多’白毛狗……”
“什么‘辣浦东’?……”
“阿乡!这是狗名,不是‘辣浦东’,是‘拉布拉多’!懂吗?她爱喝牛奶、吃牛肉,现在美容以后,又靓又酷!可爱极了!胖胖的!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囡囡!……”
吕平不耐烦了:“我不喜欢狗!家里养狗干什么?”
邵娜尖着嗓子:“我喜欢!我就要养!别说我不先同你打招呼!你一直反对我养宠物,这回我可要坚持到底了!我一定带它回来!”
吕平气恼了:“不行!你那只狗不许带回来!”
“不许?我偏要带回来!”邵娜语气激烈,“你能干涉我的自由吗?你讲不讲理?现在我的老姐妹们个个家里不是养狗就是养猫!这是宠物,你不懂?你女儿女婿家还养着鹦鹉呢!这次你不许养我也要养!我让慧妹管理!”
“不行,狗拉屎拉尿太脏,容易传染疾病,叫起来扰人清静!张慧妹的事情已经不少,总得让孩子有点学习和休息的时间吧!”
“慧妹电视看得还少吗?电脑上打游戏机你还认为她是学习?你还真以为她是个可以培养的天才?”
“这种喝牛奶吃牛肉的狗,还要美容,一个月花的钱你可以捐给希望工程或者资助一个贫穷学生上大学了!……”
邵娜生大气了:“这次我是铁了心了!这是时尚,你懂吗?你要做古董我不管你!我可要跟着时尚走!这个家总有我一半吧!我花我的钱养囡囡,我的生活你干涉不了!”她挂上了电话。
张慧妹替吕平泡了一杯绿茶端来放在茶几上,回身走了。
吕平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只立地大钟嘀嘀嗒嗒地走。邵娜的狗事使他不快,但却没有影响他继续思考中日关系的问题,他忽然看着立地大钟想着自问自答:“钟摆会摆来摆去;但时间照样在前进!”
“如果钟停了呢?”
“停了可以开的!看有没有谁在上发条、拨正钟点,这是关键!”
“那开钟拨动开关的人开了钟,钟摆又开始摆动,时间又在前进了,是吗?”
“是的!时间总是在前进的!”
他陷入了沉思。
早上,海珠按照约定去给外公吕平送摘要译出的材料。进了门,就听到有狗叫声:“汪汪汪,呜呜呜!……”似乎狗是受了虐待。
灵巧的慧妹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卫生,嘴里轻轻哼着歌,嗓子挺甜润的。她哼的是《十送红军》:“……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海珠明白,这种歌是吕平提倡慧妹唱的,邵娜却喜欢叫慧妹唱港台歌曲。外公和邵娜两人各看一台电视,连听歌都听不到一块儿去。
见海珠来了,慧妹笑脸相迎,在客厅门首告诉海珠:“爷爷早起来了,在楼上书房里看报呢!”又说,“奶奶昨天晚上买了只小狗带回来了,放在她房里,那狗一早就屙屎屙在地毯上,害得我拼命擦地毯,她让我把狗用个电视机纸箱装着放在储藏室里了!不过,说真的,这只‘拉布拉多’奶奶一叫它‘囡囡’,它就亲热奶奶,很会讨好人的。可惜,爷爷不爱!”
海珠打算上楼。她知道外公和邵娜分着房间睡。外公爱早起,邵娜如果不出去“哗哗哗”摸几盘麻将,就能睡到十点钟以后才起床。两人生活习惯迥然不同。
慧妹见海珠要上楼,说:“邵奶奶(她故意说得像‘少奶奶’)昨晚知道你今早要来,叮嘱我她有重要事找你,你来后请你务必到她房里去一下。”
“那她睡着了怎么办?”海珠问。
“她说,可以叫醒她。反正事情重要,她一定要同你见面。”
海珠点头说好。心想,什么事这么重要?平日,邵娜同她客客气气有距离,不密切的,今天邵娜叮嘱慧妹说有重要事谈,海珠不免寻思起来。她上了楼,在外公的书房里,见吕平戴着老花镜配上一只大放大镜正在读报,大声叫了一声:“外公!”
吕平见了外孙女变得喜笑颜开,说:“送来啦!我正盼着你来哩!”说着,起身接过海珠递来的几页译文和那本山姆·昆的原作,又说,“记着!回去时把楼下那封美国航空员的信件连同镜框带回去给你爷爷,就说我拜托他收藏保存了!”
海珠高兴地说:“好!谢谢外公!”又说,“外公,我还要去学校!听说外婆找我有事,我去她房里看看她。”
吕平说:“她找你?那你去吧!那个‘四分之一千’,能有什么好事找你?”
海珠听了,只好装作没听见,说:“外公,您就看看资料吧!我走了!”
她出房去邵娜的卧室。
卧室门开着未锁,她在门口瞥见邵娜正蒙着被侧睡着。房里混杂着香水和香烟的怪味。床边地上一只烟灰缸里有吸剩的烟蒂。房里摆设得花里胡哨的,梳妆台上全是一堆堆的各式化妆品,五斗橱上和墙上大大小小的镜框里全是她的彩色照片,床头地上与年龄不相称地放着几个大的绒熊、绒狗、绒猪,外加一个大芭比娃娃……海珠走到床前,咳嗽一声,邵娜睁开惺忪的眼睛,说:“呵,是你!你来了?”房里定是整夜开着空调,很暖,她从被里钻出穿了内衣的半个身子,将身边放的厚长睡衣披上,用嘴指指门,神秘地说,“海珠,把门关上!”
海珠照她的话做了。邵娜说:“就在我床边坐!”她用手拍拍床沿。
海珠笑了。邵娜说:“我可是有洁癖的!平常不爱人坐我的床!但对你,我愿意让你坐!”
海珠笑了:“您有洁癖,可您还喜欢狗!”
邵娜不以为然:“狗是宠物,她会亲热人。我整天看到你外公那张老虎似的脸,养只狗可以调剂调剂!”
海珠忍不住笑了,说:“我还要去学校,有重要事,您快说,好吗?”
邵娜神秘暧昧地一笑,说:“作为我,是该好好关心关心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长得顶呱呱,港台影星能比得上你的也不多。我知道追求你的人一定不会少,可是如今这世道,好男人是稀有动物。像我吧!说是找了个高干,其实是上了大当了!下了台的高干有屁用!‘过时的凤凰不如鸡’嘛!女人的青春短,风华不再呀!……”说着,叹气,用手拢头上烫得蓬松的狮子般的头发。
海珠明白她要说的重要事是什么了,心里想走,又觉得刚来就走不太礼貌,就沉默着。
邵娜又说:“我是关心你的婚姻大事才决定同你谈的。这种事呀,有时千载难逢,有时机会一失就永不再来。我如今手头有个人,是我在香港时结识的一个广东富婆的弟弟。这人仪表堂堂,有点像周润发,香港大学毕业后,美国留过学,在香港和深圳各开一家工厂,身价是很高的,钱当然‘麦克麦克’。为了事业,没结婚,女朋友当然是有的,这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但如今又不是封建时代,这很正常。他现在有意找个漂亮、能干、有学历、有身家的年轻处女做太太,正式结婚,做伴侣,又做事业上的帮手。人家自己的条件和找太太的要求都很高啦!可是,我觉得你很合适!……”
她滔滔不绝,海珠都不想听了。邵娜的话使她听了刺耳难受。她冷淡但是和缓地说:“不!我还不想考虑这种问题呢!”她要站起身走了。
邵娜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别走!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她似乎想要抽烟,说,“海珠,请你把桌上香烟递给我!”
海珠摇头说:“别抽了吧!对身体不好!再说,我就怕被动抽烟,烟味熏得人浑身不自在!”
邵娜只好说:“行行行,依你!我不抽!那你好好听我说。”
海珠只好继续笑着听她往下叨叨。
这时,慧妹端了一杯新泡的茶上来,进了房,邵娜朝她看看,说:“把茶放下,快走!我们谈要紧事呢!要懂得点规矩,主人谈话,不要进来打扰,也不要偷听!”
慧妹在茶几上放下茶杯,不声不响地走了。
海珠对邵娜这种态度厌烦,但不好说什么。捧起茶来啜了一口,茶味倒是清香的。
邵娜继续说:“这位男士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叫‘金刚钻’,意思是不但值价而且漂亮。他手上还老是戴着一只两克拉以上的铂金钻戒。光听这个绰号,你就明白他好不好了,这男人要讲条件,真是样样都俏,就是同你相配,他年龄略大了些,今年五十六了!可是如今男女相差三十、四十、五十、六十都很正常!欧美各国早就是白发配红颜不稀罕了!我同你外公,年龄相差就是二十几!不过,我是倒霉的,教训是找什么货色都可以,千万别找这种共产党老干部,这种下了台的老高干,权势没有,浪漫也没有!思想僵化,落后保守,正统得跟不上时代,反对时尚,不会享受,又属于弱势群体,还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用老党员名义隐姓埋名地将节省下来的钱,赈灾、资助贫困学生!跟这种人一同生活,那是活受罪。当初人家介绍他时,他本来住的是一幢大房子,可是我同他一结婚,就搬到这幢小房子里来了!他下了台,不值钱的!……”
海珠听不下去了,说:“房子是外公硬要退让的!他认为人少住不了也不该住太大的房子!”
邵娜好像没听见,继续说:“其实我有的是钞票。我的存款比吕平多得多!‘哗哗哗’输了,我愿意,他管不着!许多事我同他都实行的AA制。他说他同我没有共同语言,我同他才真是没有共同语言呢!我是上了当!当初嫁给他是想到美国却去了非洲,上了贼船倒了霉了!”
海珠听不下去,起身又要走了,说:“我急着要去学校呢!……”
邵娜有点任性地说:“那你总得让我把话讲完呀!……”
海珠只好又坐下来侧身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