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降临,他早早开了台灯,看完一些资料后,他沉浸在一种悲壮高昂的情操中。他的房间不小,但显得拥挤,除了一张小床外,有四橱书,一个他自己设计的高大的贮放收藏品的封闭橱,外加一张写字台。这些家具遮住了两面墙,另两面墙上布置得素净,一共只有两个大镜框。写字台上,除了几叠资料、卷宗外,就是一盏台灯、一个地球仪,另有些文具、稿纸。现在,他沉默地看着墙上的镜框,除了他与亡妻方碧云的合影外,另一个镜框里放的是海珠六岁时的一张特写照。海珠活泼美丽,笑得春风满面阳光灿烂,看到她的这张童年照片,司马天雨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忽然,他听到鹦鹉“一点红”叫了:“抗日!抗日!……”
他扭回头来,果然见康勒回来了,他进来习惯地同爸爸见一见面问一声好,却没有就走。他在司马天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券来,说:“爸爸,后天下午两点,慕容叔叔应邀在我们出版社的读者俱乐部开讲座。这是为迎接新年办的一个讲座,讲题是《正视历史——留给日本的严肃课题》。他是您的好朋友,又讲这个题日,我想您会有兴趣,给您带了一张入场券来,您愿意去,就去听听。”
“怎么只有一张券?”司马天雨心里想该带海珠也去听听。
康勒说:“慕容叔叔早年是名教授,如今是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日本研究所超龄特别聘任的副所长,讲大家关心的问题,券很抢手。”
司马天雨知道康勒他们出版社开的那个读者俱乐部以名社、老社的品牌资源为依托,以高雅的文化品位和迅速的传递服务为信誉保证,吸收的会员不少,这是出版社面对市场扩大影响采取的措施,效果不错。他高兴儿子对父亲的关心,说:“好吧!好久不见慕容了!的确也很想他了。”
见康勒起身要走,知道康勒要忙着去洗菜做饭,司马天雨就说:“我先打个电话,一会儿就来帮你做晚饭。”
康勒说:“用不着!丽娟、海珠也快回来了!今晚下面吃,很方便的!”话声刚落,人已走到房门口了。
司马天雨起身去打电话,拨通后,就听到了老友慕容景贤那苍老响亮的北京话音:“啊呀!老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电话了?”
“一是想念你了!二是后天打算听你的讲座!你的讲题对我有吸引呀!我想带海珠一同来听,可康勒只给了我一张票,我想在你那儿走走后门哩!”
“你们祖孙走后门干什么?走前门就行!不过,……我想,你们就不必费那事了,我还真想找你聊聊呢!跟你聊聊,我可能讲得能充实些!这样好不好?明天是星期六,中午,我请客,你老大哥带海珠来,我们到‘巴厘岛’吃南瓜饭!”
“你说什么?听不懂!”
“告诉你,以前的静安公园四边围墙早拆掉了,可是里边如今有家吃印尼菜的馆子叫‘巴厘岛’,那儿环境优美,又可以吃印尼有名的南瓜饭,听说你不是牙疼吗?南瓜饭比较软和,你能吃,价廉物美,你带上海珠,我们边吃边谈,聊他两三个钟点。”
“呵,是这么回事!好!不过,该我请客!我想听听你的高见,我们十一点半准时见面!”
对方说好,挂了电话,司马天雨向厨房走去……
九、“巴厘岛”
树丛中的一池绿水,在这天寒时节,残荷枯梗,显得萧索。池上架着精致的木屋,带有印度尼西亚风格。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女侍穿着纱笼。这就是“巴厘岛印尼餐厅”。
自从改革开放大发展以来,S市已经以“海纳百川”的姿态让各国的人都来投资。不同文化的互相介入和碰撞交流,丰富并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司马天雨带着海珠跨进“巴厘岛”,被一种异国风味和情调打动了。这里屋顶上悬着大吊灯,四周有长臂立柱式的烛灯。屋顶上披着密密的细竹竿,显得古朴清雅。地板上有印尼的草席,坐的是仿古餐椅,餐厅四周陈列的是许多陶制工艺品,可能是冬天,中午客人不多。找边上一处玻璃餐桌的位置坐下,却见花白的长头发、衣履整洁,黑色大衣、打着花领带的慕容教授急匆匆已经进餐厅来了!他历来走路总是甩开膀子迈大步,模样潇洒坦然,好像条条道路都是为他开的。
海珠上前招呼:“慕容爷爷,在这儿!”
慕容教授笑呵呵地大步过来,玩笑着说:“哈哈,客人反比主人积极先到一步,南瓜饭看来颇有吸引力呢!”他同司马天雨面对面地坐着,朝边上的海珠说:“海珠,两个月不见,你更加时尚靓丽了!”
海珠也打趣说:“慕容爷爷向来与时俱进,什么新名词都会用!谢谢您讲我时尚靓丽,我喜欢!”她接着拿起菜单来,说,“我先点三个饮品好不好?谈一会儿再吃饭。”
慕容教授是个热心健谈的人。他有一个能照顾体贴他生活的好老伴,又有一对好子女,儿子在北京国际大学任教,是著名军事专家;女儿在新华社当驻国外的记者。他有一个孙儿和一个外孙女,都在上高中,成绩很好,他颇以此自豪。他学识丰富,精于日语和英语。听海珠要先点三个饮品,说:“好!今天菜和饭也由你来点。我做东!你尽管点贵的,我不心疼。但南瓜饭一定要点!你爷爷牙不好!”
海珠点了三个白色椰汁天然饮料,又给每人点了一个巴厘海鲜小拼盘和一个南瓜饭,叮嘱侍女拼盘和南瓜饭一个小时后再上,说明爷爷牙不好,他那个拼盘里要选易嚼的海鲜。
谈话是从媒体报道的近年发生的一些引人注目的新闻谈起的,有反贫的,有矿难的,有股市盘旋的……但没谈多少,慕容教授就说:“司马兄,明天下午我开讲座,你说我的讲题行不行?”
“行!”司马天雨肯定说,“要不,我就不去听了!怎么正确认识和对待历史,对日本来说,是一个敏感、沉重但却重要而且不能也不应回避的大是大非的问题。日本政界要人和右翼分子仍然不断在上演一次又一次伤害战争受害国人民感情的丑行,妄想为日本侵略历史罪行翻案。你要讲的这个题目,对日本来说,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严肃的课题。”
“是啊!”慕容教授点头说,“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直到1945年日本挨了美国两颗原子弹,又受到苏联出兵东北,关东军难以抵抗,日本只好无条件投降,二战结束。想想七十年中,日本几乎没有停止过对外侵略,中国是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伤害最深最重的国家。但日本投降已经又快六十年了,右翼仍不愿正视历史,它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正常国家,又怎么能与邻国友好相处?!”
女侍者送来了三杯白色的鲜椰汁饮料。
司马天雨提起日本这些事,就有些激动,说:“中国的抗日战争实际可以从1931年算到1945年,在这十四年内,因日本侵略伤亡的人数就有三千五百万,经济损失有五千亿美元。可是战后五十多年来,日本不断有右翼人士要为日本的侵略历史翻案,他们一心要修改和平宪法,企图拥有正规军队,加强军备,不断增加军费。日本的文部省每次指示修改教科书,隐瞒侵华事实,政府首脑竟正式去拜鬼。日本首相小泉已经成了一个在东亚的麻烦制造者。每年‘8·15’日本战败投降日,许多****分子穿上旧军装举着军旗都在靖国神社上演为****招魂的丑剧。日本有些右翼分子在政府庇护下,公然否认南京大屠杀,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实,不容歪曲和涂改。正视历史才能给人类创造更加合理和美好的社会以深刻的启示,所以你的这个讲题是极好也是十分必要的。”
慕容教授喝着椰汁,点头认可司马天雨的话,对海珠说:“你们年轻人对这讲题重视吗?有兴趣吗?”
海珠说:“我是重视并有兴趣的。这可能是受爷爷的影响。中日关系是社会上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如今的年轻人,当然会关心,但有的年轻人,对政治却确不如对时尚与前卫有兴趣。他们宁可在装饰独特的咖啡馆里听钢琴,宁可养宠物,经常出入美容院或者跑精品屋挑选衣饰,再或醉心于看球赛、旅游和参加私人的Party,但就是这些人中,许许多多仍是关心国家关心民族,关心时事和政治的。去年10月,西北大学发生日籍教师和学生的辱华事件引起那么愤激的反应就说明了这一点。”
慕容教授说:“对了!正因为不想让有的年轻人淡忘了历史,我同你爷爷这样的老年人才感到有责任有必要告诉他们历史的真相。”
司马天雨认真地说:“慕容兄!你讲这题目时,我建议你别漏了两点:第一点,日寇当年侵华的大屠杀并不仅仅是在南京,日寇在华北、东北,在山东、山西、浙江等地都进行过‘大扫荡’‘三光’或制造过无人区。日寇杀中国人的方法也不仅仅是枪刺、砍头、活埋、剖腹、火烧,他还有化学战、生物战的屠杀……”
慕容教授说:“这我讲稿上涉及了,第二点呢?”
司马天雨说:“日本之所以至今不愿正视历史的根本原因,同那个实行强权政治的超级大国美国密切有关,二战结束,由于受到包庇,日本没有对****思想及其罪行进行认真地清算。日本的‘皇国史观’、战前日本天皇神化教育的复苏,日本****的温床均没有铲除。以后,又孵育日本发展军事力量。1996年日美发表‘安全合作共同宣言’,并据此开始修改1978年制订的‘防卫合作指针’。1997年9月,日美正式确定防卫合作新指针。这些都是在喂养老虎。我正在打算写钓鱼岛的书,这钓鱼岛的问题其实也就是那个超级霸权大国造成的。”
海珠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听着,这时,女侍者突然送来一个纸条给海珠,海珠接过纸条一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司马天雨问:“什么事?”
海珠笑笑,说:“没要紧事,爷爷您继续讲吧!”她将纸条塞进蓝色小麂皮手提包里,继续聆听。
司马天雨说:“按照《开罗宣言》及《波茨坦公告》,钓鱼岛就应属于中国,归还中国。但美国为实现其遏制战略,1970年,美军把冲绳群岛的施政权转交日本,竟有意无意地把中国钓鱼岛的施政权也交给了日本,这一无视中国主权的行为激起全球华人的极大愤慨。从1971年1月起,首先是美国华人留学生集合两千五百多人,在联合国总部前举行‘保钓’示威,迅速波及全球各地华人和台湾、香港、大陆,形成了全球华人的行动,迫使美国不敢承认钓鱼岛主权归属日本,而只说是交给日本‘管辖权’,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和1978年缔结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时,两国从发展中日关系的大局出发,同意搁置争议,将钓鱼岛问题留待以后解决,但就在这一年,日本****分子竟登上钓鱼岛设置了灯塔。从此,日本经常出动舰船和直升机霸占海域。”司马天雨叹息一声着重地说,“始作俑者,关键在此!”
女侍者送来了“巴厘海鲜拼盘”,打断了谈话。这拼盘真好看,有鱼片、大虾、鱿鱼、小章鱼等海鲜,色泽鲜美,配上一点绿色素菜及红色的辣椒甜酱作料,滋味鲜香,只是司马天雨的海鲜拼盘,只有鱼片、虾片,外加鲜嫩的芦笋和一些便于咀嚼的蟹肉。
海珠说:“哇!真是色、香、味俱佳!两位爷爷快吃吧!我去有点事。转眼就来!”说着,她袅袅婷婷地走了。
司马天雨咕噜了一声:“什么事这么神秘?”
慕容教授吃着大虾,幽默地说:“年轻人的事,老头儿少管!”他嚼着虾肉,说,“结尾的部分,我打算谈这样一点意思:我们要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断推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崇高事业,我们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始终把国家主权和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们将同各国人民一道,积极促进世界多极化和国际关系民主化,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有利于共同繁荣的方向发展,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致力于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
司马天雨点头,两人都饿了,吃得有滋有味,女侍者恭敬有礼地将南瓜饭也送上来了。
这南瓜饭也有印尼特色,盘中一款嫩绿的小南瓜,肚子掏空,塞放的是炒熟的瓜瓤和香米饭,金黄灿灿带着橙红色,诱人食欲。
两个老头正吃着,海珠飒爽地回来了,坐下说:“我饿了!”她叉一只小章鱼塞到嘴里。
司马天雨问:“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海珠笑着将纸条从蓝色麂皮小提包里取出来,递给爷爷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司马天雨看纸条,上边写的是:
海珠:您好!
丽娟阿姨电话告我,您和爷爷在Boil印尼餐厅请暮容爷爷吃饭,怕打扰,我吃了午饭赶来了,现在坐在停车场上我的雅阁里,你们的账,我已付了!吃完饭出来,我开车送两位爷爷和您回去。
川富即日
司马天雨想:陈川富一笔字倒还不错。虽然有一个错别字,把“慕容”的“慕”写成了“暮”,但也许是笔误吧!纸条写得也有礼貌,不进来打扰,也算懂事。但他纸条上说“你们的账,我已付了”,这司马天雨不愿意了,对海珠说:“这账不能让他付,也不要让他等着送!”
海珠机灵地说:“放心!爷爷!我刚才就是去付账的!我已把钱退给他了!叫他回去,他不干,非要等着送我们回家,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我。”
慕容教授咽着饭说:“什么?海珠,你已把账付了?不是说好我做东的吗?”
海珠笑着吃拼盘里的海鲜:“下一次,下一次吧!您没看到今天我没点最贵的菜,下次我就拣最贵的菜点!”
司马天雨笑了,说:“慕容,以后有你请客的机会,我还想同你多谈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