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佛祖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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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和尚 比丘与头陀有什么区别?(3)

出家当然好,能从戒律、老师教诲等方面给修行者帮助。但出家并不是必需的程序,你不出家,自己能领悟佛教的智慧,那一样可以成佛。就如同不接受科班教育,自学一样可以成才。只是更难点而已。

佛教里有“辟支佛”的说法,指的是那些没有经过佛教人士的教诲,而是靠自己的智慧独立领悟佛法、修行圆满的人。也就是说,佛陀并不是佛教知识的垄断者。佛教的智慧就像真理一样,就摆在那里,如果你很聪明,虽然没听说过佛教,但自己也能独立思考出这真理来。

关于出家,顺便再说几个有趣的问题:

《水浒传》里的鲁智深算是正式的比丘吗?

算。

鲁智深是比丘。因为他在出家的时候,专门举行过受戒的仪式。而且在仪式上,鲁智深是自己答应守戒的[14]。

但问题是,后来鲁智深三番五次地违反戒律。喝酒吃肉也就算了,相比之下还算是小错。他犯的最重的是杀戒,而且杀了不止一个人,按照戒律早应该被开除出僧团了。但是在中国,宗教力量没有世俗政权大。鲁智深“替天行道”,是豪强宋江手下的大将,自然也就不会有不识趣的僧人专门跑到军中来指出鲁智深破戒。所以,鲁智深其实是个应该被开除出僧团、但是没人去开除他的比丘,是个不合格的比丘。

鲁智深是比丘,那武松是怎么回事?《水浒传》里不是管武松叫“头陀”吗?

“头陀”又是什么意思呢?

“头陀”这个称呼,指的不是受什么戒,而是一种修行方式。

佛教的修行方式并不是只有一种,这就像你念书,既可以上函授大学,也可以上补习班,都行。觉得哪个方法适合你,你就选择哪个。

“头陀行”指的是一种苦行的方法。修头陀行的人要比一般的比丘更加艰苦。印度僧人本来就规定必须乞讨为生、不能积蓄钱财、过了中午不能再吃食物。头陀行又增加了很多额外的规定,比如不能住在寺庙里,晚上要睡在墓地里,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要穿死人身上的衣服,等等。

修“头陀行”的人,就被称为“头陀”。

然而“头陀”这个词到了中国,似乎只有“不住在寺庙里”的概念保留了下来,“头陀”在一般人的概念里,仅仅指的是“没有寺庙,四处游方的僧人”。所以中国人又管头陀叫做“行者”。

《水浒传》就直接把装扮成头陀后的武松称为“行者”。《西游记》里,唐僧更是对孙悟空说:“你这个模样,就像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15]

可见在中国人的概念里,“行者”就是头陀的别名。而且头陀的含义,也仅仅剩下不住固定的寺庙这一条了——别说武松喝酒吃肉了,就是孙悟空一行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找寺庙、找人家里住,也没见睡过坟墓;吃饭也是三顿不误,国王供奉的宴席也照样吃。一点都没有苦行的意思。

同样是僧人,鲁智深就不叫头陀,因为他一开始在五台山出家,后来又拿着长老的介绍信去了大相国寺——他出家是有“单位”的。

那么,是不是说在佛教系统里,鲁智深和武松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单位,一个没单位呢?

还不是。

最大的区别是,鲁智深是正式受戒出家的,而武松盗用了别的僧人的名字。武松根本没有出家,他是个假和尚。

《水浒传》里是这么写武松变成头陀的过程的:

说武松和张青、孙二娘相遇。孙二娘见到武松头上有发配时刻的金印,觉得他这么出门太危险,于是出了一个主意。她说两年前她杀了一个头陀,留下了头陀的全部衣物和度牒。孙二娘让武松“只除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头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相貌又和叔叔相等”,正好扮作头陀[16]。

武松剪发换衣我们理解,可这个度牒是怎么回事?看上去这个度牒就好像是身份证明,上面还写着拥有者的年龄相貌,有了这个才算是出家人。那这个度牒是谁发的呢?是寺庙颁发的吗?

不是。

世俗世界的皇帝们,当然希望活着的时候能有神佛保佑、死后还上天堂,因此大多会给宗教人士一些特别的优待。比如出家人可以不交税,可以不服劳役、兵役——这事听着也比较合理,你征召一群僧人道士去当兵杀人?也不像话。

但这么一来,就给了百姓钻空子的机会:

找个出家人拜个师,剃个头,就可以不交税、不服劳役了,这事多美!

结果就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出家。也不是真的信佛,就是想趁机逃税。这么一来,国家的税收越来越少,而且出家人也良莠不齐,混了很多不信佛的人。

在中国历史上,有好几次因为出家避税的人太多,而引起经济危机。因此后来的中国帝王们,开始严格控制僧人出家的数量。僧人们想出家,光找一个寺庙受比丘戒是不行的,还得有政府的批准,得有个政府颁发的出家证明,这个证明就是度牒。

所以,武松并不是想装头陀就能装,要是没有孙二娘搞来的度牒,武松就算外表装扮了,让官兵一检查也就露馅了。

《西游记》第三十九回——就是那个妖怪装成国王,真国王掉到井里淹死,托梦给唐僧的那个故事里——唐僧带着真国王面见假国王,说这个真国王是自己的徒弟。那假国王就说真国王:“这道人踪迹可疑,他是何方人氏,叫甚名字?有度牒是无度牒?”

意思就是这人形迹可疑,你拿身份证明来给我看看!

可见度牒对僧人的重要性。

——等会儿,武松的度牒是抢来的,那鲁智深的度牒是怎么搞到的呢?鲁智深不是因为杀了郑屠,为了躲避杀人案才出家的吗,那官府怎么可能给他度牒呢?

官府建立度牒制度,主要是防止有太多的人逃税,因此度牒的发放数量是有限的,出家是有“名额”的。政府越是限制,这名额就越值钱。当朝廷钱不够花的时候,有时就会靠卖度牒换取收入。

因为出家有免除税赋等好处,还能躲避官府追查,所以有的有钱人家,会先买下空白的度牒预备着,准备临时有谁出家用。

帮助鲁智深出家的赵员外就是这么一户有钱人。在小说里他说:“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17],说的就是提前买度牒的事。

佛教的习俗是,人出家以后就要抛弃世俗的名字,重新起一个法名。

小说里,鲁智深完成受戒仪式之后,“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赐了法名,“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18]

说明张员外买的是一张空白的度牒,上面“法名”等栏是空着的。等鲁智深出家以后,再把他的身份都填上。此时鲁智深就是一个“合法”的出家人了。

【五】

了解了轮回说和佛教的出家制度之后,我们才算了解了佛教的全貌。

佛教不仅有严谨的学术理论,还具备完整的解脱方案。

前面说了,佛教的修行方式包括“戒、定、慧”三学。

出家对这三学都有好处。

受戒是出家的核心标志,出家能通过集体生活,更好地监督修行者守戒。

出家者可以过更有规律、更安静的生活,寺庙还常提供专门的场所和时间用来打坐,所以也有助于禅定。

出家能接近更多的佛学学者,接触更多的佛学资料,所以也有助于慧。

因此,出家虽然不是成佛的必经途径,却是佛教徒最好的修行方式。属于官方强烈推荐的那种。

所以慧远被道安的佛法折服之后,就不只满足于单纯的学习。而是要出家,以便更好的修行解脱。

慧远虽然家境尚可,但是没有办法彻底改变道安僧团的经济情况。《梁高僧传》说慧远出家以后“贫旅无资,缊纩常阙”——连破僧衣都常常穿不上。生活条件很差。

但就算是这么艰苦的游学生活,也不能保证。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有一个叫慕容复的角色,成天做着光复“大燕国”的梦。这个“大燕国”,就是在道安50多岁、慧远30多岁的时候崛起的。慕容氏在今天的东北、河北一带盘踞,纠集了一支大军打算征服中国。我们看中国地图,从河北南下,首要的目标就是道安僧团活动的河南一代。

慕容氏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上战事不断。道安实在待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僧团离开了居住50年的北方,南下避难。

走到新野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队伍太庞大耗费太高、不易行动,也可能是为了更广泛地传播佛教,道安决定分出一部分徒众去其他地方传教。

其实道安要真想分徒的话,在北方游学时候随时都可以分。所以此次决定,恐怕被迫的成分居多。在这窘迫的境地里,道安难免会回想自己的一生:既有自己和佛图澄被奉为国师的荣耀,又有因为战乱而过的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于是他发出了感叹: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这句话成为千古名言,被后人反复引用。因为它直截了当地说清了宗教和政权的关系。

固然,在大部分的宗教看来,皇帝也不过是有待教化的普通教民。宗教有了大发展,教徒会归功于神力。宗教受到了打击,教徒会说这是因为大众不虔诚而受到的惩罚。总之和世俗政权一概无关。

然而在真正的历史中,我们见到的是世俗政权随时决定着宗教的兴亡。特别是在中国这个皇权极强的国度里,无论是哪个宗教,有皇权青睐什么都好说,皇权要是厌恶就只能躲在一边画圈圈。要想兴盛本教,必须要“依国主”。道安只是把一些信徒不愿意承认的规律老老实实地说出来而已。

这规律并非中国独有,生活清苦的印度僧人同样有现实的一面。

季羡林先生在小乘的佛经中翻出这么一条令人吃惊的规定来:

“和尚同商人同行,如果想放屁或者大小便,必须到下风去,不能在上风,免得熏坏了商人。”[19]

这说明印度僧人并非完全超然俗世,也会主动讨好商人。

而且,从佛理上严格讲,攀附豪门也不一定就等于趋炎附势。

《世说新语》里记录了一个小故事。说有人嫌僧人势利,质问说:“你们僧人为什么总要进富贵之家呢?”僧人回答:“在你们眼里我进的是富贵之家,在贫僧看来,如同进穷苦之家一样。”[20]

意思是说,既然佛教不分贵贱,在佛教眼里富贵和贫穷没有区别,那我就进富贵之家又有哪里不对了呢?当然,这话如果是由那些总是专门进富贵家的僧人来说,就有点狡赖的感觉了。

分徒以后,道安带着包括慧远在内的剩余徒众来到今天湖北省最北端的襄阳市。此时的襄阳掌握在东晋帝国的手中。换句话说,是南方汉人统治的地方。

道安早已经名满天下。因此以当地最高军事长官朱序为首,整个襄阳地区的官僚、豪门对道安都非常尊崇。他们出资为道安提供了优越的生活环境。连东晋帝国的皇帝都下诏说,要给道安“俸给一同王公”——要像对王公贵族一样的供养道安。

在襄阳,道安僧团安定地生活了十几年。

这是研习佛法最好的机会,但是道安和慧远遇到了一个难以克服的问题。

道安虽然已经成为当时最有名望的佛学家,但是全国研究佛学的远不止他这群人。在一个我们刚才已经讲过的问题上,道安和其他佛学家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我们前面说,佛教认为世界的本质是“无常”的。“无常”还不是最常用的说法,佛教最常说的术语是“空”,用来强调事物本质虚幻的一面。我们常听到佛教讲“四大皆空”,就指的是这个“空”。

道安遇到的问题是:“空”是不是就等于绝对的虚无?佛、佛教、佛经是不是也是“空”的?对于这些问题,当时的中国佛学家们有很多不同的观点。

对于这些观点,我列举一二。您不用细看它们,我只是想向您说明这些分歧多么难以调和。您大致看一下,只需要感受到这些论证个个气势磅礴,结论却又千差万别,就可以了:

——有的人说了:佛教解脱的关键不是消除欲望,不再造业吗?消除欲望、不再造业,不就是要通过认识到万物并非实有,破除“法执”、“我执”来实现吗?那还用问,“空”的意思肯定是“虚无”啊!要不还怎么修行啊!

——但是有的人说:你要是说万法虚无,难道说佛祖、佛法也是虚无的吗?假如佛祖是虚无的,那你怎么还能听到佛祖的教诲呢?佛祖的教诲、你的修行是不是也是虚无的呢?你的修行也是虚无,那你还修行个什么劲儿呢?所以佛祖、佛法不可能是虚无的啊!肯定是实有的。

——但有人会说,假如佛祖是实有的,那么佛祖做的种种事,比如传播的教义,对我们的影响,是不是佛祖所做所为而生的果?佛祖是实有的,那他做的果是不是实有的?这些果又不断产生新的果,这影响不断扩散越来越广,是不是逐渐就是万法实有了?所以,佛祖肯定是空啊!

——可是,桌子是不是虚无的呢?假如桌子是虚无的,那我们还能往桌子上放东西吗?假如所有的物质都是虚无的,那僧人还要不要吃饭,要不要穿衣?

有的人解释说,世界万物不都是因缘聚合的结果吗?那么,过去事物的因缘已经散掉,是虚无的。未来事物的因缘还没有聚合,也是虚无的。只有事物此时此刻的因缘是聚合的,所以此瞬不是空的,是实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