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佛祖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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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和尚 比丘与头陀有什么区别?(4)

这就好比说,上一秒钟的桌子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对我们来说没意义了。下一秒钟的桌子还尚未出现。而此时此刻的桌子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可以往上面放东西,没问题。

——但有的又人说了,佛教讲因果报应对吧?你说过去的事物都是虚无的,那过去的“业”也是虚无的啦?此时此刻的一切事物,不都是过去“业”所造成的“果”吗?那虚无的“业”怎么会造成实有的“果”呢?同样的道理,此时的所做的“业”如果是实有的,那为什么未来产生的“果”是虚无的呢?如果我觉得未来都是虚无的,那我做坏事未来受的恶报不也都是虚无的了吗?那还算不算有因果报应啊?

您是不是觉得,以上说法似乎都言之有理,可结论都截然不同啊。

这也是道安苦恼的地方。

从逻辑上,以上各种说法都有能成立的地方,也有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当时的佛学家们解不开这些矛盾,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对佛教的一些神学问题没有权威的答案。

比如说事物本质的是“无常”,这既有虚无的一面,也有实在的一面。当我们的目的是破除欲望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事物虚无的一面。当我们要在世俗世界里生活、传法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事物相对真实的一面。那么,佛陀到底是让我们放弃一切世俗事物,只管自己超脱凡尘呢?还是说出家人有义务在世俗世界里生活,以便传教和帮助别人呢?这似乎是个理念问题,要看佛陀他老人家是如何教诲的,而不是单靠逻辑能推理出来的。

再比如,佛陀和佛法属不属于万法?是因缘而生、本质无常的呢?还是说佛陀和佛法超越普通事物,是永恒的呢?这似乎又是个定义问题,就看佛陀如何定义佛法和“万法”的关系了。

在道安的时代,包括道安自己,很多佛学家都提出对“空”的看法,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拿来最权威的佛经,看看上面是怎么说的。

但这事很难做到。

前面说过,汉朝的时候人们对佛学和老庄玄学之间的区别不是很清楚。因为佛经中有很多汉语里没有的术语,再加上佛学和老庄之间的一些概念比较相近,因此那时的人们汉译佛经的时候,喜欢用老庄的术语去代替佛经的术语,用玄学理论去解释佛学理论。

打个比方。

这就好比翻译《罗密欧与朱丽叶》。本来小说的故事是罗密欧在舞会上和朱丽叶一见钟情,半夜翻进朱丽叶家里跟她表白。这边翻译成中文版后,就变成了赶考书生罗公子在大悲寺上香的时候巧遇富家之女朱小姐。朱小姐暗丢罗帕,罗公子隔墙吟诗,暗中结缘。

故事还是这个故事,但是味道就全不一样了。

用玄学术语代替佛教术语的翻译方法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格义”[21]。在道安时代已经成为汉译佛经的标准做法。也就是说,那时候中国佛学家们见到的佛经,基本上都是经过了“格义”,把原意歪曲了的。

道安非常反对“格义”。

道安还在北方游学的时候,有一次拜见一位佛门好友。这位好友似乎有点和事老的意思,对道安说:“格义”是前辈高僧的做法。你批评“格义”就是批评他们,不太合适吧。

道安却毫不通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跟是不是前辈有什么关系[22]?

我们完全能理解道安的心情:佛学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主要卡在缺少忠实于印度原意的经文这一步了。反对“格义”,已经是佛学发展最迫切的一件事了。

然而仅仅反对“格义”还远不够。道安需要的是译文优质的佛经。他感叹说,有些佛经的译文是东拼西凑合在一起的,佛经原文和汉语发音不同、语言习惯不同,在翻译过程中扭曲的意思太多,想要知道原文准确的意思实在是太难了[23]。

要翻译出优质的佛经有很多困难。

梵汉语言习惯不同、佛经有大量独特的术语,这些困难我们都说过了。

此外,佛经翻译还有一个特殊的困难。

有不少佛经是用短句的形式写成。这种形式叫做偈(jì)颂,我们俗称为偈子。比如我们前面说的缘起理论,解释该理论的一句汉语版偈颂就是:

此有故彼有,

此起故彼起(或“此生故彼生”),

此无故彼无,

此灭故彼灭。

这句偈子意思很直白。意思是:事物是随着其因缘产生的。因缘有了,事物就有了,因缘没了,事物也就没了。

很多佛经的教义,都是用这样的偈子一句一句写下来的。

偈子有很多优点,它念出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便于朗诵、记忆。但是,它的用字必须迁就行文格式,因此使用了大量修辞、简写,不像大白话那么好理解[24]。

所以佛经对翻译家能力的要求很高。

首先,翻译家得真正搞懂佛经原意。不光能从字面理解偈子,还得明白这句话在佛学里到底指的是什么,如果是象征、比喻,必须把所指给翻译出来。

然后,翻译家还必须精通汉语,译文不仅能准确表达出原意,还要照顾到汉语版偈子的结构、音韵。

这个过程近于翻译诗歌,当然是一件极难的事。

另外还有个要求。

翻译者必须能坚持正确的翻译原则,把忠实原意当做第一目标。

这在我们看来,似乎是个废话一样的要求。但是中国古代的学术传统,看重的是人的文艺水平。当个官也要看你的文采好不好,字写得好不好。魏晋文风更是喜欢卖弄辞藻,因而很多翻译家更重视文字的修辞功夫,而轻视忠实原意。

以上还只是对翻译者个人的要求。此外还有对客观条件的要求。

在古代,翻译是一项极为艰苦的工作,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译师如果只靠自己的力量,穷其一生只能译出数量有限的经文。佛家典籍浩如烟海,就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力超群、意志坚定的译师,假如他只是单打独斗,没有外界支持,那他的成就也只能很有限。

道安是中国佛教界的权威,但是他、乃至于当时全中国的佛学家,都不具备上述条件。道安求经心切,专门写了《综理众经目录》收集、评论各种经文译本的优劣。这是一项很不容易的工作。他又派徒弟到处寻找优质的译本。但道安本人不懂梵文,又很难搞到原文,因此虽然很努力但是收效甚微。唯一的希望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合格的翻译家能早点出现。

可是,到哪找这么一个人呢?

还就有这么巧的事。就在道安在襄阳为了优质译文发愁的时候,一个能堪当翻译大任的佛学家已经学有所成,年满三十岁了。

他是西域人,叫做鸠摩罗什,住在今天我国的新疆。在道安那个年代,那里由一个叫做“龟兹”(qiū cí)的王国统治。西域近印度,官民受佛教的影响比中国更深。鸠摩罗什的佛学水平极高,因此在西域诸国拥有很大的威望。据说他说法的时候,各国王族都要跪在他座位的两边,恭请他登坐。

鸠摩罗什通晓汉文和梵文,更棒的是,他对译文的评价标准同道安一样,也注意尊重佛经原意。

鸠摩罗什即将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佛经翻译家,他会让以天朝自居的中国僧人们见识到,他们对佛经的不同理解,早在两百年前印度佛学界就有了定论。鸠摩罗什还将带来一套逻辑完备的佛学理论,足以终结所有的疑问,把中国僧人们的观点甩出好几条街去。

可身在襄阳的道安对此还一无所知。

注释:

[1]鸠摩罗什译《佛遗教经》:“不得贩卖贸易,安置田宅,畜养人民奴卑畜生,一切种植及诸财宝,皆当远离,如避火坑。”

[2]释慧皎《梁高僧传》卷六:“有沙门昙翼,每给以灯烛之费,安公闻而喜曰:‘道士诚知人矣。’”

[3]但是,如果严格的说,决定论下的宗教还是可以成立的。就是说,你“以为”自己在凭借着自由意志修行佛法,其实这个“以为”也是因果报应的必然结果。但就算是这样,任何宗教也不能公开承认这个世界是决定论的。要不就会没人修行了。

[4]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卷二十:“先王自作还自受之,云何令王而得杀罪?如王所言父王无辜者,大王云何言无?夫有罪者则有罪报,无恶业者则无罪报。汝父先王若无辜罪,云何有报?”

[5]栾保群《扪虱谈鬼录》,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1版,第155页到第156页。

[6]释道原《景德传灯录》:“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佛能度无量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是谓三不能也。”

[7]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三:“有业报而无作者,此阴灭已,异阴相续。”

[8]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2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版,第153页。

[9]释念常《佛祖历代通载》卷十四:“朝恩即问忠曰:‘何者是无明?无明从何而起?’忠曰:‘佛法衰相今现。’帝曰:‘何也?’忠曰:‘奴也解问佛法,岂非衰相今现。’朝恩色大怒。忠曰:‘即此是无明,无明从此起。’”

[10]汤用彤《汤用彤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1版,第327页到第328页,《谈一点佛书的〈音义〉——读书札记》:“玄应的《音义》十四、义净《寄归传》三以及慧琳的《音义》等(玄应系玄奘译场之字学大德,时间在义净之前)告诉我们,‘和尚(上)’等称号是从西域的语言音译来的,其意义相当于梵文的‘亲教师’,系用来专门称呼老师的。……所以和尚这个称号是西域流行的对于有学问的僧人,或者是出家人的师傅的称呼。”

[11]释圣严《正信的佛教》,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版,第124页:“到了中国,每以未嫁的处女称为姑,故将佛教的沙弥尼以及比丘尼称为尼姑,并没有侮辱的意思,所以在《传灯录》中,佛门大德尝以师姑称尼姑。但到明朝陶宗仪的《辍耕录》中,以尼姑列为三姑六婆之一,那就有轻贱的意思了。因此,晚近以来,尼众姊妹们很不愿意人家当面称她们为尼姑。”

[12]白话文《汉化佛教与佛寺》,北京出版社2003年第1版,第244页:“今人对一般僧尼称为‘某某(法名)师’,对僧尼中的知识分子类型人物称‘某某法师’或径称‘法师’、‘大法师’,对寺院住持敬称‘大和尚’、‘上人’、‘长老’,都是通俗性敬称。入寺随喜,从俗便可。但不可当面称呼‘小和尚’、‘小尼姑’、‘尼姑’,那就显得自已既无礼又无知了。”李炳南《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佛学答问类编中·质难》,第748页:“问:对出家人应何尊称。答:法师或大和尚,皆系尊敬称呼。”

[13]不过,《受戒》中明海受比丘戒的年龄是17岁,可能是地方习俗不同。

[14]施耐庵《水浒传》(容与堂本,李永祜点校)第四回:“……智深不晓得禅宗答应‘是’‘否’两字,却便道:‘洒家记得。’众僧都笑。”

[15]吴承恩《西游记》(黄周星定本)第十四回。

[16]施耐庵《水浒传》(容与堂本,李永祜点校)第三十一回。

[17]施耐庵《水浒传》(容与堂本,李永祜点校)第四回。

[18]施耐庵《水浒传》(容与堂本,李永祜点校)第四回。

[19]季羡林《商人与佛教》:“227;228;229规定,和尚同商人同行,如果想放屁或者大小便,必须到下风去,不能在上风,免得熏坏了商人。对待商人,简直像对待国王一样,真令人吃惊。”

[20]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刘惔)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释慧皎《梁高僧传》卷四:“潜尝于简文处,遇沛国刘惔,惔嘲之日:‘道士何以游朱门?’潜曰:‘君自规其朱门。贫道见为蓬户。’”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刘惔与刘恢实即一人,故彼作刘恢,而此称刘尹。”

[21]释慧皎《梁高僧传·竺法雅传》:“……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谓之格义。”

[22]释慧皎《梁高僧传·释僧先》:“安曰:‘先旧格义,于理多违。’先曰:‘且当分析逍遥,何容是非先达。’安曰:‘弘赞理教,宜令允惬,法鼓竞鸣,何先何后。’”

[23]释道安《道行般若经序》:“然经既抄撮,合成章指,音殊俗异,译人口传,自非三达,胡能一一得本缘故乎。”

[24]陈寅恪《论韩愈》,《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1版,第330页—第331页:“盖佛经大抵兼备‘长行’即散文及偈颂即诗歌两种体裁。而两体辞意又往往相符应。考‘长行’之由来,多是改诗为文而成者,故‘长行’乃以诗为文,而偈颂亦可视为以文为诗也。天竺偈颂音缀之多少,声调之高下,皆有一定规律,唯独不必叶韵。六朝初期四声尚未发明,与罗什共译佛经诸僧徒虽为当时才学绝伦之人,而改天竺为华,以文为诗,实未能成功。惟仿偈颂音缀之有定数,勉强译为当时流行之五言诗,其他不遑论及,故字数虽一定,而平仄不调,音韵不叶,生吞活剥,似诗非诗,似文非文,读之作呕,此罗什所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