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佛经上有很多佛、菩萨、天人、鬼显示神通的记录，为什么今天都不出现了呢？我们可以解释成，这些异象都是当事人的主观感受，和因缘有关，所以不能被重复检验。这么解释可以。但是佛经上还有很多关于龙的记录，说龙如何显示神通，如何皈依佛法。那为什么现在就找不到一个证明龙（不是恐龙）存在的科学证据呢？或者可以解释说，龙是有神通的畜生，就像天人一样。天人你找不着吧？那龙当然也找不着了。但是，佛经中对龙有很多“实在”的描写。比如说龙能行云布雨，还有的龙住在陆地上、住在海洋里。固然人类现在还没有完全探索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吧，但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一点可信的龙的痕迹都没找到，这不可疑吗？佛经说龙可以任意变化形状，但又说，龙在睡觉等五种时候是不能变形的。那么，各种卫星、潜水艇、探险队，就不能发现一条睡觉的龙吗？
其实，关于神通的种种问题，用“魔术”来解释会更简洁。
前面在讲咒语的时候我们说过，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科技已经很发达的情况下，还有很多“大师”靠魔术伎俩争取了大批信众，那么在古代，用魔术手段来谎称自己有法术，吸引信众就更容易了。
释迦牟尼在传教的时候，严禁弟子们施展神通，可是在佛教进入中国之处，却有非常多的西域名僧以谶术和神通出名[14]。但是时代越往后走，史书上对于高僧会神通的记录就越少。那么，这是说中国的出家人的神通能力越混越差，真的到了“末法时代”了吗？
我觉得更合理的解释是：佛教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并没有强大的文化背景[15]。你一个西域来的出家人，背着手跟统治者说“我佛教教义精深你快点折服”人家根本不听啊。就算你真讲出有意思的哲学道理来，一般的统治者人家忙乎国事还来不及呢，人家也听不懂啊。
所以佛教在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只能靠着魔术来吸引统治阶层[16]。不是说早期佛教会神通的高僧多，而是在早期，只有会魔术的西域僧人才能被统治者青睐，被封为“高僧”留在史书里。
而到了后期，当佛教已经在中国扎根，已经成了权威的传统文化后，出家人就没有必要再用魔术这种低级伎俩了。那时候高僧之间竞争的，就是佛学水平的高低，是学说是否适合统治者的口味，所以施展“神通”的记录也就越来越少了。
再说一个疑问。
佛教描述的地狱非常恐怖，什么割舌头啊，下油锅啊，撕扯身体啊，基本是人间各种酷刑的极限夸张版。佛教又说，那些不遵守佛教道德的人，死后必然会下地狱。因此，有不少佛教人士通过描绘地狱的情景来宣扬道德。比如画一幅地狱的惨状图，对别人说：你们不要做坏事，做一点坏事，就会被油锅炸一万年等等。
但是，为什么地狱的审判和惩罚，不能当着人间众生的面进行呢？
如果你让一个坏人看看其他坏人在地狱里被割舌头，被油炸的惨状，那谁还会做恶啊？哪个笨蛋会为了贪污一万块钱，宁愿自己下一万年地狱啊？
假如地狱的审判和酷刑能在人间公开展示一下，这所有的坏人不都弃恶从善了吗？
现在有视频了，有网络了，既然神佛的力量是无边无际的，为什么不来一个24小时的地狱直播？为什么不来一个人类和地狱众生的网络互动？为什么不让史上最坏的恶人一边炸着油锅一边和人间的电视主播做个专访？
这人类社会不就一瞬间净化了吗？这全人类绝大部分不都一心向佛了吗？
展示地狱并不违反佛教教义，因为早就有大量宣传地狱的经文和图画，干的都是展示地狱，劝人信佛的事。大量的佛教信徒一刻不停地撰写、印刷、分发这些经文，不就是为了告诉别人，地狱是真实的吗？既然用打印机打印佛教宣传品，在网络上开办佛教网站是好的行为，那把经文和图画换成更有说服力的地狱视频、地狱网络互动，这有什么不对吗？佛和菩萨希望众生能一心向佛，他们又有无上的神力，那为什么不在地狱里录个视频带出来呢？或者把全世界最有话语权的人都带地狱里走一圈让他们回来劝说大众信法呢？
再说一个疑问。
我们说过，慧远的“三世报应”说是个很强的、难以证伪的观点。按照这个观点，当我们观测到一个人在他的一生里，所作所为和他所受的报应不相符的时候，大可以解释成这个人所遭遇的是这个人前世所为的报应。这个人此世所为的报应将在他未来的轮回中经受。这样因果报应仍然成立。
但是，很多宣传佛教的资料说，信仰佛教、礼拜神佛、捐助佛教事业、多放生、多行善事会有很多现世报。比如家庭和睦、身体健康等。有的宗派还特别强调礼拜神佛、念咒的好处，这些好处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今世可以很快得到的。
这个说法就是可以检验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大样本随机单盲实验”。
简单地说，就是先找到特征尽量丰富的、数量极多的一群人。比如在全体中国人中随机抽出一万人。然后把这一万人随机分成四组。
第一组，让他们每天都虔诚拜佛，按照佛教规定的行善、放生。
第二组，让他们每天都虔诚向上帝祷告，按照基督教规定的准则生活，但是不刻意放生。
第三组，由实验者编造一个假神，让被实验者每天向这个假神虔诚祷告。但是不刻意做善事，不放生。
第四组，给他们灌输无神论思想，不刻意做善事，不放生。
要注意的是，后三组的生活方式要尽量和第一组相同。比如第一组吃素，那其他组也都吃素。第一组要是早晨起来打坐，那其他组也在同一个时间打坐，但是心里并不按照佛教的要求观想。
分成四组的原因是，希望能尽量避免宗教外的元素干扰。比如虔诚礼拜神灵会在心理学上给人造成一些影响，有利于人的健康，有利于人在生活中少出意外，所以设计了第二组和第三组把这部分因素排除出去，有点类似于“安慰剂组”。
分组后，按照那些佛教宣传资料中承诺的“好处”，规定一些可量化考察的项目。比如收入啊、身体健康啊、寿命啊，等等。
几个组要在比较长的时间里，比如几十年的范围，统计这些项目。这样，上文中佛教的理论是不是有效，立刻就能检查出来。
只有第一组的“运气值”和其他组的差距大于实验误差，才能说明上述理论是有效的。
有人说，那你不考虑前世因果的影响吗？
这是不用考虑的。因为实验对象是我们从庞大的人群中随机抽取出来，数量巨大，所以他们前世所为是好还是坏，其平均值是非常接近的。
那为什么不考虑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到后世才会受到报应呢？
这是因为，佛教虽然说认为人可以后世受报，但也承认现世报。那么在数量巨大的实验者中，总有一些人会得到现世报。表现在数据上，就是拉高了这一组的“运气值”。
这个实验肯定还有可以修改的地方，但大意不错。我的意思是，虽然大部分宗教观点都是无法设计实验监测的，但凡是认为在今生今世就能得到客观好处的宗教观点——比如因果报应理论、密宗的仪式和咒语、各种“加持力”——我认为都可以通过上述“大规模随机单（双）盲实验”来检验出来。
特别是密宗的神器、咒语，在一些高僧的言论中，把这类“加持力”都说的极为神乎其神，拥有数不清的好处。譬如有人说，对着有污染的食物念某某经，这个食物就没有污染了。那么这太容易检验了嘛。都不需要上文那么长时间的跟踪。直接拿来被污染的食物，分几组让被试者念经，然后再化学检验，这不一下就检验出来了吗？
基督教反对这种实验，理由是“不可揣测神”。
但是佛教呢？佛教也不许人揣测加持力，揣测因果报应吗？就我所知，没有。单说因果报应。按照佛教的说法，因果报应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不管信不信佛的人都要承受因果报应。那么，无论检测者是什么动机，都不应该影响因果报应的运行。
既然佛教界人士相信现世报等说法是真的，而且只要通过检验就能大大提高佛教的威信，那么，佛教界也没有理由排斥这种实验啊。
但是，有人愿意花好多大钱造庙，有人愿意花好多时间到处宣讲，就是没人愿意来一次能一锤定音的实验。
前面说的是质疑佛教的证据。站在唯物主义的角度，我还有一些支持佛教的证据，不过不多，力度也不强。
大部分支持佛教的证据，都是孤立的、不能重复检验的。比如有一些神迹，虽然历史有记载，但属于孤证。很多当代人声称的神迹，也都是一个人或者有限几个人一次性体验到的。没有留下能够经得住科学手段检验的照片、视频或者实物。
先说第一个值得一提的证据。轮回的概念其实并不是印度独有的。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德鲁伊教，都有类似轮回的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不灭，会进入其他人或者动物的身体中。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轮回是人类原始文明很容易产生的遐想，想到一起并不稀奇。因此这个证据比较弱。
第二个证据，是我们前面说过，中国历史上有几次由皇帝下令，全国范围内的灭佛运动。
在古代，这样的大规模灭佛运动一共有四次，分别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中国佛教界称之为“三武一宗法难”。
巧合的是，这四次法难的主导者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太武帝灭佛6年后驾崩，活了44岁。主谋崔浩灭佛6年后受酷刑死。他的结局非常惨，士兵在他的囚车上便溺，崔浩“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还被夷九族。
周武帝灭佛4年后驾崩，活了35岁。
唐武宗灭佛4年后驾崩，活了32岁。主谋赵归真灭佛4年后死。
周世宗灭佛4年后驾崩，活了38岁。
四个皇帝灭佛后不久都死了，而且都短命。有的佛教支持者说，这是因果报应存在的证据。
从概率上说，我个人觉得这个数据不正常，的确是太“巧合”了。
不过其中还是有例外。比如唐武宗灭佛的另一个主谋李德裕是灭佛7年后去世的，活了63岁，在古代可不算是短命了。但是佛教又有三世报应的说法，所以个别的反例是允许出现的。整体上主谋年龄的不正常，我觉得可以作为一个存疑的证据了。
最后，再说一个比较诱人的想法。
一百多年前，英国人艾勃特写过一本叫做《平面国》的小说。在这本小说里，他设想了一个只生活在二维平面的国度。里面的“人”都是圆形、三角形这样的几何图形。
二维世界的人因为只生活在平面上，所以它们不知道除了二维之外还有一个三维世界。但当我们这些三维世界的人去干涉二维世界的时候，会发生很多让二维世界的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在二维世界里，一个封闭的正方形就是一个全密闭的房子，房子外面的二维人不可能看到房子里面的事物，也不可能进到房子里。但是我们这些三维人，可以看到这个正方形里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把正方形外面的二维人直接拿起来（也就是拿到三维世界中），再放入到正方形里。这在二维人看来，我们三维人都是有超能力的神仙：可以透视一切事物，可以让二维人穿墙而过。
但是，没有和三维世界接触过的二维人，他们根据几千万年来的生活经验，不会承认在二维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别的维度。不知道咱们的三维世界比二维世界要丰富多彩无数倍。除非有一个三维人把一个二维人从二维世界中拿出来，拿到三维空间里。这个时候，这个二维人看到的就是一堆眼花缭乱，不断变换的二维图形。这些图形超过了他以往一切的经验，他觉得根本没法用自己的语言来描绘。当三维人把这个二维人再放回他的世界里的时候，这个二维人会激动地和他的同胞们讲：“我刚才在一股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的帮助下，遇到了极其特殊的体验，我发现了一个非常美妙的世界，却没法用语言向你们描述。”
我们这些三维人，对于二维世界来说，是不是有点像神佛？这个三维世界，是不是像一个无法形容的佛国？
那么，假如我们之外还有四维、甚至更高的维度，如果那个世界里也有智慧生物，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不是很像是全知全能的神佛或者上帝，他们的居所是不是像是佛国或者天堂？实际上，已经有很多科幻作家这么幻想过了[17]。
蒋维乔先生就讲，他打坐的时候，有时会看到身体内的物体，就好像打开仓库看见里面储存的粮食一样[18]。这不很像是站在高维世界来观察三维世界的结果吗？
如果您熟悉物理学，您可能知道，现在物理学最大的难题之一是无法统一四种自然界的基本相互作用力。而且就算抛开引力，统一剩下三个力的数学描述也非常丑陋不堪。这种情况，就好比物理老师告诉我们说，推动桌子和推动椅子所遵守的物理定律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些定律还要用一百多行公式才能表示。对于物理学家们来说，这些又笨又不优美的公式并没有揭示出物理规律的本质，它们不过是为了符合我们的观测数据，勉强拼凑出来的。物理学家们认为，一定有某一个极为简洁的公式，能统一所有的物理现象，就像当年牛顿干的事一样。
但所有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对统一四种基本相互作用力的努力都失败了。
这时候，数学家帮助了物理学家。依靠纯粹的数学方法，物理学家们发现，在十维或者十一维的空间里，可以用非常优美的数学表达式来统一四种作用力。换句话说，我们观测到的所有物理现象在高维空间里能够得到完美的统一（即超弦理论和M理论）。似乎高维空间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结合前面我们对高维生物的想象，这个物理学观点似乎可以用来支持宗教。
不过，这个诱人的想法有两个问题。第一，上述理论以人类目前的能力无法用任何实验检验，虽然很美妙，但仅仅停留在纸面上。这对于物理学来说，是不可忍受的。第二，即便物理学认为有高维空间，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空间里是不是存在智慧生物。就算存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拯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