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概论
6865700000007

第7章 宋词发展过程(6)

显然宋人要求歌者色艺俱佳的。他们之所以独重女音是为了增强遣兴娱宾的特殊效应。宋代文献中女性歌者最多,其姓名可考者有:张温卿、谢媚卿、龙靓、陈凤仪、郑容、高莹、陈湘、苏琼、严丽、褚延娘、周子文、王幼玉、潭意哥、聂胜琼、赵才卿、吕倩、萧秀、萧莹、欧懿、桑雅、刘雅、欧倩、文容、王婉、杨兰、洪惠英、王华容、段云卿、徐楚楚、郑玉、陈惜惜、陈怜怜、沈梅娇、车秀卿、杨柔卿(见《全宋词》)、李师师、徐婆惜、封宣奴、孙三四、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张翠盖、杨总惜、周寿奴(见《东京梦华录》卷五)、金赛兰、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钱保奴、吕作娘、康三娘、桃师姑、沈三如、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奴、彭新(见《梦粱录》卷二十)、时春春、时佳佳、何总惜、徐胜胜、余元元、钱宣奴(见《武林旧事》卷六)等。其余仅存小名者就更多了。当然在独重女音的风气下,男性歌者因歌唱技艺精湛亦在某些场合内受到重视。如朝廷大合乐中的歌板色都是男性歌者,南宋教坊歌板色即有李文庆、李行高、王信等(见《武林旧事》卷一、卷四)。南宋民间著名歌者还有俞商卿(姜夔《角招·序》)、何琮(冯取洽《沁园春》词题)等。比起“女音”来,“男音”的确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宋词中有不少描述女音演唱艺术效果的,例如:

有个人人,飞燕精神。急锵环佩上华茵。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簌簌轻裙,妙尽尖新。曲终独立敛香尘。应是西施娇困也,眉黛双颦。(柳永《浪淘沙令》)

碾玉钗头双凤小。倒晕工夫,画得宫眉巧。嫩麴罗裙胜碧草,鸳鸯绣衣春衫好。三月露桃芳意早。细看花枝,人面争多少。水调声长歌未了,掌中杯尽东池晓。(晏几道《蝶恋花》)

人们不仅欣赏歌词艺术,同时欣赏歌者的美艳、入时的衣着、轻盈的体态,往往为其尊前的风情倾倒,于是合力构成一种美的效应与感官的娱悦。这是词的演唱优于其他技艺之所在,最适合宋人的审美情趣。

宋词演唱的规模、组织形式、乐器配合、演唱程序等具体情况都是较为复杂的。兹就大合乐中词的演唱、家庭宴乐中词的演唱和一般的小演唱的情况分述如下:

(一)朝廷每逢大朝会、圣节、曲宴等都须大合乐,由教坊祗应。宋代教坊分十三部,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二云:

旧教坊有筚篥部、大鼓部、拍板部,色有歌板色、琵琶色、筝色、方响色、笙色、龙笛色、头管色、舞旋色、杂剧色、参军色。但色有色长,部有部头。上有教坊、副钤辖、都管、掌仪、掌范,皆是杂流命官。其诸部诸色,分服紫、绯、绿三色宽衫,两下各垂黄义襕。杂剧部皆诨裹,余皆幞头帽子。更有小儿队,女童采莲队。

这十三部实为乐器、歌唱、舞蹈、杂剧四类。教坊使用的乐器,北宋有筚篥、龙笛、笙、箫、埙、篪、琵琶、箜篌、方响、拍板、杖鼓、大鼓、羯鼓(《东京梦华录》卷九),南宋有筚篥、笛、笙、箫、琵琶、筝、嵇琴、方响、拍板、杖鼓、大鼓(《武林旧事》卷一、卷四)。今河南开封保存的宋代繁塔伎乐砖,菩萨乐伎使用的乐器有拍板、杖鼓、笛、筚篥、横笛、笙、铜钹、羯鼓、鸡娄鼓、鞀牢、琵琶、羯鼓、铜钹、贝、排箫。其所反映的乐队类别与两宋教坊基本相同,属于唐以来的龟兹部。(参见赵为民、黄砚如《开封宋代繁塔伎乐砖析评》,《河南大学学报》1988年4期。)教坊乐队的规模是相当庞大的,如拍板用十串,琵琶用五十面,杖鼓用两百面,仅乐器演员即有数百人之多。在教坊十三部中只有歌板色是专主歌唱的,所唱的可以是大曲,也可以是小词。词的演唱在大合乐里并未居于显著地位。《东京梦华录》卷九所记北宋徽宗诞辰天宁节乐次为:第一盏御酒,歌板色一名唱中腔,一遍讫,先箫与笙笛各一管和,又一遍,众乐齐举,独闻歌者之声;第二盏御酒,歌板色唱如前;第三盏御酒,左右军百戏入场;第四盏御酒,念致语口号,诸杂剧色打和,再作语,勾合大曲舞;第五盏御酒,独弹琵琶,乐部举乐,小儿舞步进前,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第六盏御酒,笙起慢曲子,左右军筑球;第七盏御酒,三台舞,女童队入场,舞《采莲》,且舞且唱;第八盏御酒,歌板色一名唱踏歌,合曲破舞旋;第九盏御酒,左右军相扑。《武林旧事》卷一所记南宋理宗天基节排当乐次与天宁节大致相同,但歌板色及大曲表演有所减少,增加了器乐曲和杂剧。邵伯温记述北宋真宗时朝廷宴乐情形说:

真宗皇帝东封西祀,礼成,海内晏然。一日开太清楼宴亲王、宰执,用仙韶女乐数百人。有司以宫嫔不可视外,于楼前起彩山障之,乐声若出于云霄间者。李文定公(迪)、丁晋公(谓)坐席相对。文定公令行酒黄门密语晋公曰:“如何得倒了假山?”晋公微笑。上见之,问其故。晋公以实对。上亦笑,即令女乐列楼下,临轩观之,宣劝益频。文定至霑醉。(《邵氏闻见录》卷一)

仙韶乐由宫女组成,有数百人的规模,其分部略如教坊,但一般仅于宫内演出。真宗皇帝宴亲近大臣而用仙韶女乐属于例外恩典,但用屏围障蔽。李迪等希望亲观宫人演唱,以便一睹后宫佳丽,这正反映了宋人独重女音的某种心理特点。宫中私宴亦称曲宴。北宋后期王安中《进曲宴诗序》云:

臣比蒙圣恩,召赴禁殿曲宴。其日垂拱奏事,退俟于睿谟外次,花巾丝履,进自东序。促武再拜,陞即坐席。女乐数千,陈于殿廷南端,袍带鲜泽,行缀严整。酒行歌起,音节清亮。乐作舞入,声度闲美,俱出于教坊法部之右。(《清波杂志》卷六)

这也是仙韶女乐祗应的,其规模已大于北宋初年,有歌有舞,略如朝廷御宴乐次。南宋后期陈世荣记述其父陈郁在理宗朝参加宫中宴乐的详细情形说:

庚申(理宗景定元年)八月,太子请两殿幸本宫清霁亭赏芙蓉、木犀。韶部头陈盼儿捧牙板歌“寻寻觅”一句。上曰:“愁闷之词,非所宜听。”顾太子曰:“可令陈藏一(郁)撰一即景快活《声声慢》。”先臣再拜承命,五进酒而成。二进酒,数十人已群讴矣。天颜大悦,于本宫官属支赐外,特赐百匹。……明年四月九日储皇(度宗)生辰,令述《宝鼎儿》,俾本宫内人,群唱为寿,上称得体。……又明年,赐永嘉郡夫人全氏为太子妃。赐宴毕〔太〕子妃回宫,令旨俾立成《绛都春》家宴进酒。(《随隐漫录》卷二)

南宋以来宫中内宴,命词臣即席作词以付宫人歌唱的情形是较多的。其宴乐的场面很大,或韶部头独唱,众乐以合;或数十人齐唱群讴。

中央及各级地方官署也经常举行大合乐,当然其规模就比宫廷小多了,而且乐次也有所简化。叶梦得说:“公燕合乐,每酒行一终,伶人必唱催酒,然后乐作。此唐人送酒之辞,本作碎音,今多为平声,文士亦或用之。”(《石林燕语》卷五)各官署每遇国家重要节日和官员送往迎来等都要举行盛大宴会,由各级乐营组织乐工歌妓大合乐祗应。宋初名臣寇准喜歌舞宴乐,“性豪侈,所临镇燕会,常至三十盏,必盛张乐,尤喜《柘枝舞》,用二十四人。每舞连数盏方毕”(《石林燕语》卷四)。北宋政和间词人徐伸出知常州,曾为其侍婢作有《二郎神》词,“会开封府李孝寿来牧吴门。李以严治京兆,号李阎罗,道出郡下。幹臣(徐伸)大合乐燕劳之。喻群娼令讴此词,必待其问乃止。娼如戒,歌之三四,李果询之”。后李孝寿终于设法使其侍婢归还(《挥麈余话》卷二)。这可见地方官署大合乐中词的演唱是重要的内容之一。龚明之记述中吴郡守章岵会致仕官员,置酒大合乐的情形:

徐师闵字圣徒,仕至朝议大夫,退老于家,日治园亭,以文酒自娱乐。时太子少保元公绛、正议大夫程公师孟、朝议大夫闾丘公孝终,亦以安车归老,因相与继会,昌洛中故事,作九老会。章岵为郡守,大置酒合乐,会诸老于广化寺。又有朝请大夫王珫,承议郎通判苏湜□□公赋诗为倡。诸公皆属而和之,以为呈盛事。元公少保和篇云:“五日佳辰郡政闲,延宾谈笑豁幽关。阊门歌舞尊罍上,林屋烟霞指顾间。德应华星临颍尾,平拘皓发下霜颜。名花美酒疏钟永,坐见斜晖隐半山。”(《中吴纪闻》卷四)

周密记述了其前辈在公府大合乐时一件有趣的逸事:

庚子、辛丑岁,先君子佐闽幕时,方壶山大琮为漕,臞轩王迈实之与方为年家,气谊相好。用此,实之留富沙之日多,而壶山资给亦良厚,然亦仅资一时饮博之资耳。籍中有吴宜者,王所狎也。一日三司燕集,大合乐于公厅。吴文舞遍,实之被酒,直造舞筵,携之径去,旁若无人,一座为之愕然。壶山起谢曰:“此吾狂友王实之也。”时以为奇事,(《齐东野语》卷四)

在大合乐中除唱小词外,通常还要表演大曲。大典兼歌舞之伎,其结构庞杂,一曲谓之大遍。“所谓大遍者有序、引、歌、歙、嗺、哨、催、攧、袞、破、行、中腔、踏歌之类,凡数十解”(《梦溪笔谈》卷五)。《霓裳》为唐宋大曲,据周密说:“《霓裳》一曲共三十六段。尝闻紫霞翁(杨缵)云,幼日随其祖郡王曲宴禁中,太后令内人歌之,凡用三十人,每番十人,奏音极高妙。”(《齐东野语》卷十)其具体演唱情形已不得其详。宋代大曲多裁截用之,谱以新词,进行歌舞表演。今存其表演程序最为完备者是南宋初史浩的《采莲舞》,兹摘要如下:

五人一字对厅立,竹竿子勾念:“伏以浓阴缓辔,化国之日舒以长。……将陈倚棹之歌,式侑回风之舞。宜邀胜伴,合用仙音。女伴相将,采莲入队。”

勾念了,后行吹《双头莲令》,舞上,分作五方。竹竿子又勾念:“伏以波涵碧玉,摇万顷之寒光。……更凭乐部,齐迓来音。”

勾念了,后行吹《采莲令》,舞转作一直了,众唱《采莲令》……

唱了,后行吹《采莲令》,舞分作五方。竹竿子勾念:“伏以遏云妙响,初容与于波间。……宣到阶前,分明祗对。”

花心出,念:“……不惭鄙俗,少颂升平,未敢自专,伏候处分。”

竹竿子问,念:“既有清歌妙舞,何不献呈?”

花心,答问:“旧乐何在?”

竹竿子再问,念:“一部俨然。”

花心答,念:“再韵前来。”

念了,后行吹《采莲曲破》,五人众舞。到入破,先两人舞出,舞到茵上住,当立处讫。又二人舞,又住,当立处。然后花心舞彻。竹竿子念:“……已奏新词,更留雅咏。”

念了,花心念诗。……

念了,后行吹《渔家傲》。花心舞上,折花了,唱《渔家傲》……

……

念了,众唱《画堂春》……

唱了,后行吹《画堂春》。众舞,舞了又唱《河传》……

唱了,后行吹《河传》,众舞。舞了,竹竿子念遣队:“浣花一曲湄江城,雅合凫鹥醉太平。楚泽清秋余白浪,芳枝今已属飞琼。歌舞既阑,相将好去。”

念了,后行吹《双头莲令》。五人舞转作一行,对厅杖鼓出场。这是由朝廷教坊女童采莲队表演的,歌舞相间,所唱各词均是表现采莲情景。《采莲舞》所用的歌词有《采莲令》一首、《渔家傲》五首、《画堂春》一首、《河传》一首,结构较为复杂。此外,还有用一个词调伴以舞蹈反复歌唱的,今存表演程式完整的有无名氏的《九张机》。词写织妇春怨之情,共九首,词前有勾队辞:“《醉留客》者,乐府之旧名;《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对华筵,敢陈口号: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演唱完后有遣队辞:“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织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这是由女艺人模仿织妇的舞蹈动作,且舞且歌,表演的规模是小于大曲的。《九张机》语言通俗,词意殊怨,既标明为“才子之新调”,则当是民间书会才人所创作的了。它可能是在地方官署或富贵之家的宴会上演出的。

大型歌舞演出时都得由“竹竿子”念致语,表演结束又得念遣队辞。“竹竿子”为江湖行语,当是报幕者手持之标志借以指代。宋人在朝廷及官署公宴很重视这种“优词乐语”的撰写,要求写得有趣而得体。如张邦基说:

优词乐语,前辈以为文章余事,然鲜能得体。王安中履道,政和六年天宁节集英殿宴作教坊致语,其颂圣德云:“盖五帝其臣莫及,自致太平;凡三代受命之符,毕彰殊应。”又云:“歌太平既醉之诗,愿一人之有庆;得久视长生之道,参万岁以成纯。”可谓妙语也。至放小儿队词云:“戢戢两髦,已对襄城之问;翩翩群舞,却从沂水之归。”放女童词云:“奏阆圃之谣,已瞻天而献祝;成广寒之霓袖,将偶月以言归。”益更工丽而切当矣。履道之掌内制,可谓称职。凡乐语不必典雅,惟语时近俳,乃妙。(《墨庄漫录》卷七)

可见大合乐一般都是很隆重的,在宴乐之中包含有一定政治意义,多用以庆贺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