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枝张口结舌,半天也没想起来吃那虾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下面的人群问鹿知山:“他们就……就这么轻易地私定终身了?也不用先禀告父母?”
鹿知山放下了筷子,也朝下面看了看,一边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轻易,下河村的村民多是为躲避战乱而北上来讨生活的南疆人,所以他们也把南疆的婚嫁习俗给带了过来,南疆人的婚嫁习俗大不同于中原地区,他们只问彼此中意与否,不问其他。”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没那起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那起子门当户对三媒六聘的死规矩,反倒多了许多赤诚衷肠,这些南疆夫妻的感情肯定特别好,”穆南枝吃了那虾饺,又继续感慨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该如此啊。”
鹿知山定定地看着穆南枝沉静的侧脸,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白津津的脸颊,但是穆南枝没理他,继续盯着下头看,目光里还带着些艳羡。
鹿知山忽然问:“囡囡想不想下去看看?”
穆南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想啊!”
其实她不仅想去看,她还想去写个花灯,她好想把表哥和自己的名字都写在河灯上啊,她好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把河灯交到表哥手里啊,只是表哥这么成熟稳重,肯定不喜欢这种小儿女做派吧,不过能就近瞧一瞧也是好的啊。
剩下的几个虾饺没有动,鹿知山又拉着小孩儿下了楼,小孩儿有点儿兴奋,拉着男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终于挤上了那座小桥,桥上的人有点多,有点儿拥挤,但是男人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握着她,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怕。
穆南枝趴在桥墩上,从上往下,打量着蜿蜒一整河的河灯,流光溢彩,实在好看到不行,她忽然有点儿想哭,这漂着满河的河灯,都是一颗颗真挚热烈的心,有多少少年人不敢言爱,只敢在这一日放河灯倾诉衷肠,他们现在肯定都在河边吧,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他们一定盼着河灯被捞起,可是也怕河灯被捞起吧?
平生最怕一情字,谁说不是呢?
而此时此刻,鹿知山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的手就紧紧地握着自己,穆南枝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她觉得鼻头有点酸,她好想抱一抱男人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绪,男人的手把她握得更紧了,穆南枝觉得自己的心里更甜了,鼻头也更酸了。
这个时候,她特别相对鹿知山说点儿什么,但是她却笨嘴拙舌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好低着头压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绪,看着那船上的人,又捞起了一个画着琼花图案的河灯。
“京师的穆家囡囡,京师的鹿家永湛中意你!”那船夫取出荷包里的纸条,大声对着桥上的众人念着,“京师的穆家囡囡,京师的鹿家永湛中意你!”
穆南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不跳了,她听不见那船夫又在叫什么,也听不清河边少男少女们的哄笑和掌声,渐渐地她视线都模糊了,她看不见听不清,但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着鹿知山提着那个纯白如雪、湿哒哒的琼花河灯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琼花是最有情、最长情之花。”
……
男人的腿微微有点儿跛,他就那么微微跛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桥上的少女们纷纷看向男人,看他俊朗有型的脸,也看他微微跛着的腿,眼中满是惊艳继而又带着可惜,但是在穆南枝的眼里,这个男人却是要了命的英姿不凡卓尔不群。
这个男人是为她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大英雄,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一块肉,是她的整条命啊。
“囡囡,鹿家永湛好中意你。”她看着男人提着河灯停在他面前,她听着男人一字一字温柔地说。
“我也……我也好中意你,”她忍着眼泪,从男人手中接过那个琼花图案的河灯,她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大英雄,“鹿永湛,我真的好中意你!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更中意一百倍!”
男人看着她,目光深沉得要命,似是两弯深不见底的潭,忽而男人拉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匆匆地走下桥,男人步履匆匆,腿跛得有点儿厉害了,但是他却根本不打算停下脚步,穆南枝就被男人紧紧地牵着穿街过巷,她头脑晕眩,除了跟着男人的脚步,她再也没有别的想法思维。
蓦地,她被男人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巷,她被推在墙上,然后男人的火热的唇随即就铺天开地地覆了下来。
黝黑的巷子里,两人什么都看不见,她看不见男人火热的眼神,男人也看不见她汹涌而出的眼泪,他们彼此紧紧相拥,用唇舌倾诉肺腑里的万千衷肠。
“囡囡,囡囡!”男人一遍一遍唤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霸道地夺去她的呼吸。
“鹿永湛!鹿永湛!”穆南枝费劲地在这般激烈的亲吻里寻觅一丝空气,她一遍遍地叫着男人,然后又一遍遍被男人吞噬。
……
“表哥,你什么时候放的河灯?我怎么都没瞧见?”
“放了好几年了,今年是头一回被捞起。”
“表哥,你……你早就中意我了?”
“早就中意了。”
……
这一晚,他们没有回西槐别院,就直接住进了下河村的临水客栈,对着满河的流光溢彩、桨声灯影,男人把他家囡囡翻来覆去吃了一遍又一遍。
……
嘉盛二十三年二月初二
大荔的六位和硕公主启程嫁往暹罗。
……
嘉盛二十三年三月初六
万岁爷降旨,晋成远伯为成远候。
……
嘉盛二十三年九月中旬
宁郡王府。
书房。
杜衡挑着帘子,一脑门子的汗也顾不上擦,忙得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到鹿知山面前:“将军,这是赣南那边刚刚送到的密信。”
鹿知山挑了挑眉:“郑作阳终于有了进展?”
杜衡这才寻摸投了个帕子擦了把脸,含笑对鹿知山道:“兴许是吧。”
鹿知山启开那封信,越看越是眉头紧皱,杜衡在一旁也跟着皱起了眉,待到鹿知山终于放下信的时候,杜衡才小心翼翼询问:“将军,赣南那边情况是不大好吗?”
鹿知山没有答话,抿了一口茶,又思忖半晌,才问道:“玲珑公主大婚也有两年了吧?”
杜衡一怔,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当下也思忖了会儿,然后点头道:“玲珑公主是嘉盛二十一年八月大婚的,到现在已经有两年零一个月了。”
鹿知山又瞄了一眼那封信,然后道:“郑作阳说近来在知府府附近发现有京师侍卫出没,让咱们暗中查查玲珑公主的脉案。”
杜衡一怔:“郑作阳怀疑玲珑公主不孕?”
“玲珑公主和那陈世安也算是蜜里调油,只是大婚两年一直不见动静,可见是两人其中有一个身体有问题,”鹿知山分析道,“可是如今咱们都知道陈世安和方知府之女是育有一子的,所以只怕是玲珑公主那边出了问题。”
杜衡思忖一番,大惊道:“莫不是玲珑公主竟起了……夺子的心思?”
“郑作阳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让咱们想方设法查一查玲珑公主平日里的脉案,”鹿知山揉了揉眉,“只是后妃和公主的脉案一直放在太医院的内室,终日都有人看管,哪里就那么容易查看到的呢?”
杜衡也点头道:“将军所言不错,只是属下以为即便玲珑公主身有隐疾,怕是也不会找宫里的太医诊脉,到底这样的难言之隐也不实在不便惊动太多人。”
鹿知山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且先派个人去玲珑公主府盯着吧,动作要快,郑作阳那边还等着信儿呢。”
“是,属下这就去办。”杜衡躬身领命。
鹿知山又道:“等会儿我修书一封,你让人六百里加急送到周炽手上,让他做好随时接走方氏母子的准备,广西和赣南离得近呢,也好方便有个照应。”
“是,属下遵命。”杜衡匆匆退了出去。
……
毓庆宫。
玲珑公主鹿知婵伏在丽妃怀里已经哭了大半天了,嗓子都哭哑了。
“母妃,你说说儿臣的命怎么那么苦?”鹿知婵越哭越伤心,“为什么儿臣就生不了孩子呢?为什么偏偏是儿臣?”
丽妃也是一声叹息,去年年底,她私下里就拜托母家兄长寻摸了外头有名望的大夫,去给鹿知婵了诊脉,哪知鹿知婵竟是天生不孕且无法治愈,丽妃自然不信,又请了五六位名医陆续入京给鹿知婵诊脉,结果也都是一般无二,鹿知婵整个人都失了神采,猎场也不去了,补药也不喝,连梳洗都懒得做了,陈世安倒是不敢对她这个长公主有微词埋怨,但是到底中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两人也的确没有从前那般浓情蜜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