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穆南枝轻轻抚着男人的后背,一下一下,“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
爱情是什么。
两个贪嘴、自私又胆小的孩子,彼此喂着糖。
……
嘉盛二十六年四月十八
皇后病危。
鹿明巍甫一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到了景仁宫,自太子被废黜之后,他就再没来过景仁宫,一半是不愿听徐氏的哭诉哀求,一半也是真的想让徐氏好生静养。
徐氏病魔在心不在身,他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竟要重扶废太子上位?
他自知做不到,所以就更不愿来景仁宫了。
只是等他再踏入景仁宫的时候,才发现景仁宫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明明是四月暮春,正该春花烂漫的时候,但是景仁宫却如冬日一般萧条,连朵花儿都没有,偌大的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就连徐氏最喜欢的玉堂春都枯萎了,枯枝败叶的在他面前杵着,十分扎眼,鹿明巍的脸不由得就沉了。
徐氏病重,自然是万贵妃协理六宫,不想她竟这般苛待徐氏,瞧这样子,竟是时间不短了,可是鹿明巍竟然都没有耳闻,若不是今日忽然闻讯赶来,他怕还被瞒在鼓里呢。
万贵妃,你真真好手段。
赵如海打量着鹿明巍的脸色,上前冷声质问景仁宫的首领太监:“你是怎么当差的?娘娘宫里的花儿谢了,竟不会挪了新的过来?”
那首领太监跪在地上,叩头不止:“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赵如海正要再训斥,却被鹿明巍截住了话头,他一边抬脚朝正殿里头走,一边淡淡道:“不中用的东西,拉出去,杖毙。”
赵如海一怔,随即对身后的侍卫喝道:“还不快给拉出去?”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这事儿与奴才不相干啊,都是……”那首领太监尖叫着被侍卫捂着嘴给拖了出去。
“万岁爷,您快进去吧,”景仁宫的小侍婢出殿跪迎,一脸泪痕交错,哽咽不止,“娘娘一直在等万岁爷呢,娘娘她……她不大好了……”
鹿明巍沉着脸快步进了寝殿,甫一进去,就被里头浓重的汤药味熏得皱了皱眉,一室沉静,太监和宫女乌泱泱地跪满了一地,都在小声地涕泣。
“皇上……皇上……来了吗?”徐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着,“去……去请皇上了吗?”
“表妹,朕在这儿。”鹿明巍坐在床沿,轻轻握住了徐氏的手,他看着徐氏苍白瘦削的脸,看着徐氏骨瘦嶙峋的手,他的心不由得酸涩难过到了极点。
徐氏是他的表妹,虽然他对徐氏并没有什么情爱可言,当年娶徐氏也是完全听太后的意思,巩固权势,虽然徐氏做错过很多事儿,虽然他曾经厌恶极了她,但到底但是徐氏到底是他的表妹啊,是他的发妻,是给他生下两个儿子的女人啊。
“皇上……”徐氏的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眼角就有眼泪滑下,干涩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开合着,发出了嘶哑凄苦的声音,“表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鹿明巍的鼻翼翕动着,倾下身凑过去,轻声对徐氏道:“表妹,朕在呢,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表哥,我……我这就要去见川儿了……”徐氏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帐上的百子迎福的图案,泪水沿着眼角的皱纹滑下,润湿了灰白掺杂的鬓发,“表哥,川儿他太可怜了……我要去陪他了……”
“好,你去陪川儿,好好儿地护着他,别让人欺负了他。”鹿明巍哑声道,鹿知川是他的嫡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好,我去好好儿护着……护着川儿……表哥……那岳儿就交给你了……”徐氏死死地握着鹿明巍的手,定定地看着鹿明巍,急迫又渴求,“表哥,不要再生岳儿的气,好不好?从今往后,他……他就是没娘的孩儿了,表哥……你替我多心疼心疼岳儿,好不好?表哥……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给……给你添麻烦了……”
鹿明巍满腔的酸涩难忍,他缓缓地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徐氏凌乱的额发:“你放心吧,朕会的。”
“我信表哥,”徐氏蓦地松了口劲儿,她双目涣散,轻轻地松开了鹿明巍的手,眼见着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表哥,都是我没教好这两个孩子,都是我……是我对你不起,若有……若有来生,我再……再……”
话未说完,徐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表妹!”鹿明巍蓦地抓紧了徐氏的手,他双目含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把眼泪给忍了回去,顿了顿,他松开了徐氏的手,把被子好好儿地给徐氏盖好,他对着没了气息的徐氏,沉声道,“你安心去吧。”
赵如海双膝跪地,带着一众宫人给徐氏遗体叩头。
……
嘉盛二十六年四月十八
皇后徐氏殡天,万岁哀痛,辍朝五日,服缟素,日三奠,内外会集服布素,朝夕哭临三日,赦废太子入宫祭酒,众皇子哭祭,举哀行礼。
既至,群臣素服跪迎朝阳门,公主、近支王妃集寿康宫,远支王妃及命妇集东华门外,咸丧服跪迎梓宫,礼毕,移徐氏入殡宫,万岁亲送。
自初丧至百日,亦躬亲致祭。册谥纯孝。
三周后,葬纯孝皇后入皇陵。
……
嘉盛二十六年八月十八
甫一下葬了纯孝皇之后,万岁爷即降旨,册封废太子鹿知岳为怀亲王,赐居怀亲王府。
追封已故恭亲王为雍恒太子。
……
宁亲王府。
书房。
杜衡坐在鹿知山对面:“万岁爷这是念起皇后的好来了,不仅追封了恭亲王为雍恒太子,竟然还赦免了废太子,一举将鹿知岳封为怀亲王,实在是不可思议。”
“是啊,万岁爷一再宽宥太子,实在是始料未及,”鹿知山抿了口茶,一边又道,“不过我听闻皇后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痛失恭亲王,太子又被废黜,连带着徐氏一门树倒猢狲散,几番打击下,她这才一病不起,万贵妃又趁机作践她,想来徐氏必定是日日煎熬,万岁爷一向不过问后宫之事,怕是直到皇后殡天才开始后悔内疚起来,到底皇后是万岁爷的亲表妹,太后又一直病重,怕是也难大好了,自然能补救的也就只有好好儿对待废太子。”
“只怕万贵妃这时候气的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了,”杜衡抿了抿唇,讥诮道,“饶是她机关算尽,却也没有算到万岁爷对皇后的情意这般深重,如今废太子被册封为正一品亲王,又复朝听政了,到底还是压了宝郡王一头,万贵妃这对母子怕是牙都要咬碎了。”
“这对母子,有手腕有狠心,也足够阴毒,就是格局太小,从来就只能看到眼下三寸,心怀歹念,为人不正,这样的人品心胸竟然还想问鼎九五?”鹿知山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嫌弃,他抿了口茶,“看着吧,他们的死相会是最难看的。”
“那将军咱们要不要送万贵妃母子一程?”杜衡挑眉问道,“周炽那边可都一直准备着,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了。”
“先不着急,”鹿知山好整以暇地看着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慢条斯理道,“万贵妃母子做下的孽,我不信万岁爷毫不知情,我想先等等看万岁爷的反应。”
“是,那属下也等着看了。”杜衡点头道。
……
是夜。
延禧宫。
“龟鹤延年汤给万岁爷送过去了吗?”万贵妃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慢条斯理问小侍婢。
“是,奴婢已经给万岁爷送过去了,万岁爷还称赞娘娘贤惠呢,”小侍婢陪笑道,一边又给万贵妃续上了热茶,“娘娘,万岁爷说了,明儿会来咱们延禧宫用晚膳呢。”
“行了,你下去吧,”万贵妃打发了那小侍婢下去,抿了口桂圆红枣茶,看向对面的宝郡王鹿知河道,“本宫就说你是多虑了吧,万岁爷怎么会不看重你呢?要不是皇后殡天,太后又病入膏肓,万岁爷怎么会赦免那废太子?不过是顾念皇后的颜面罢了,本宫听闻,皇后殡天前,可是当着一众太监侍婢的面,哀求万岁爷呢,到底她还是万岁爷地亲表妹呢,万岁爷当初上位不也是靠着徐氏一门鼎力相助吗?你父皇若不答允皇后临终遗言,难道要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吗?”
鹿知河愤愤道:“可是父皇对怀亲王也太厚爱了,怀亲王早年私藏兵器,意图谋反,后来又谋杀雍恒太子,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可偏生父皇却都给不记得了似的,竟还允他返朝议政了,如今他是正一品亲王,儿臣不过是个郡王,处处都要低他一头,儿臣实在觉得气闷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