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太后丧礼的隆重,良太妃的丧礼就简单了不少,鹿知山是太后的皇长孙,这时候自然是要为太后守孝,时刻不离寿康宫的,穆南枝身为宁亲王妃,自然也要为太后守孝,也只能抽出时间去一趟景福宫。
秋日本就凄清,这景福宫就更是清冷了,只有十来个太监宫女在为良太妃守灵,瞧着穆南枝进来,一众人忙得跪地叩头,穆南枝让他们起了身,让吉祥给了每人赐了十两黄金,那十来个宫人无不感恩戴德,又跪地给穆南枝叩头谢恩。
穆南枝跪地恭恭敬敬给良太妃叩头,烧了纸钱,又进了香,她看着偌大的棺材,疲惫地弯下了腰,她跪坐在脚上,对着那灵位长长地叹息。
她和良太妃并不亲厚,自小到大,相处的日子用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良太妃一向严肃,不苟言笑,她每每过来都必定要揣着小心,只是这两年因为有鹿知山在,她才在良太妃面前放松了许多,但仍旧还是挺敬畏良太妃的,在她心里,甚至觉得太后都比良太妃亲厚些,但到底她身上流着良太妃的血,这种天生的血缘,还是让她难受得不行。
“碧云嬷嬷呢?”不见碧云,穆南枝问道。
“回王妃的话,碧云嬷嬷不舍太妃,已经自刎随太妃去了。”小宫女恭恭敬敬回道。
“带我去给碧云嬷嬷上柱香。”穆南枝愣了半晌,才又出声。
“是,王妃这边请。”小宫女觉得有些诧异,堂堂正一品宁亲王妃怎么会屈尊给一个区区奴婢上香,当下却也不敢询问,忙得带着穆南枝到了偏殿,碧云的棺材和灵位就在那里。
穆南枝看着碧云单薄低矮的松木棺材,眼圈蓦地一红,她忽然就想起了她的香嬷嬷来,当年碧香死后,也是这么一个单薄低矮的棺材打发了了事,她那个时候不过是个没人理的北狄质子,虽然愤怒却也不敢责问,只能看着宫人拉着那单薄的棺材出了宫,时至今日她连碧香埋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穆南枝行至灵位前,对灵位深深三鞠躬,然后又上了香。
“给碧云嬷嬷换副棺材,”穆南枝换来了景福宫的首领太监,“要榆木的。”
首领太监一脸为难:“可是王妃,按照宫里的规矩,碧云嬷嬷的身份就只能用松木棺材。”
“碧云嬷嬷伺候太妃一生,如今又随太妃而去,纵然身份卑贱,却是难得一见的忠仆,若是日后被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穆南枝一遍道,一遍又从吉祥手里取了五十两黄金递到首领太监手里,“棺材要宽敞些的。”
要宽敞些,好让香嬷嬷的亡魂也能住进来。
“是,奴才遵命。”那首领太监收下黄金,躬身领命。
……
嘉盛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二
良太妃下葬,葬于皇陵妃陵。
……
嘉盛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
庄圣宪皇后下葬皇陵,与先皇合葬。
……
嘉盛二十六年除夕
纯孝皇后、庄圣宪皇后新丧,万岁大恸,免宫宴,下召凡皇族、百官正月之内皆需食素,罢祭祀。
……
嘉盛二十七年正月初一
宁亲王府。
清晨。
穆南枝明显显的又瘦了,原本就瘦削的小孩儿,这半年来又瘦了许多,鹿知山看着小孩儿的睡颜,心疼的要命,小孩儿的下巴似乎变尖了些,脸也变得更小了,记得从前小孩儿的脸颊圆润润肉嘟嘟的,他最喜欢捏小孩儿的脸颊了,那时候他觉得珠圆玉润真是个好词儿,说的可不就是他的小孩儿吗?
鹿知山凑过去亲了亲小孩儿的脸颊,把小孩儿搂得更紧了,想着等出了正月,必定要给小孩儿好好儿补补,他都要心疼坏了。
“表哥……”穆南枝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一边伸手环着男人的脖子。
“囡囡……”鹿知山以为她醒了,正要叫她,可是听着小孩儿轻缓的呼吸,他又忙得噤了声,小孩儿还在睡着呢,看来刚才也不过是在说梦话罢了。
鹿知山不敢开口也不敢再动,由着小孩儿这么环着自己,没过一会儿,鹿知山也跟着沉沉睡了。
这一觉睡到了午后,两人才醒,只是两人都不想起,索性就相拥着在床上说话。
“表哥,又过年了呀,好快啊,”穆南枝感慨道,“去年我后肩中箭,除夕才好利索呢,这一眨眼地一年就过去了,我都忘了中箭的时候有多疼了。”
鹿知山没说话,大手钻进小孩儿的中衣,轻轻地抚摩着小孩儿后肩上的伤疤,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粉色的伤疤。
“这一年来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儿啊,”穆南枝环着鹿知山的脖子又是一声感慨,“先是恭亲王暴毙,后来是皇后娘娘,还有太妃和太后,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鹿知山把小孩儿抱的更紧:“囡囡,不难过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了,”穆南枝贴着男人的脖颈,小声道,“太妃素来不喜与我相处,我对太妃也是敬畏多过亲厚,她身子不好,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得吃药,我其实也一直都有准备,只是……只是我多想让她一直都在那儿,即便她并不喜欢我,并不乐意总见到我,但是……但是她在那儿就好了,可是她现在不在了……”
穆南枝的声音戛然而止,鹿知山的呼吸都跟着一滞,他紧紧抱着小孩儿,不住亲吻她的额发:“囡囡,难过就哭出来吧。”
穆南枝哽咽着道:“只要她在那儿就好了,能让我时时入宫去……去看一看她就好了,我不求她疼我宠我,只要她在那儿就好了……”
鹿知山觉得自己的脖颈蓦地一阵温热,他的心都要碎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的笨嘴拙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小孩儿抱的更紧,让小孩儿在他的怀里放纵压抑许久的情绪,他感受着小孩儿浑身的震颤,他的心都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着。
“囡囡,我娘亲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刚记事儿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却只知娘亲最好,母妃弥留的时候,我只是哭,但是娘亲却一直对我笑,”鹿知山抚着小孩儿的发,轻轻呢喃,“三十年过去了,我都快不记得娘亲的容貌了,却还记得娘亲当时对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能让你记三十年?”小孩儿抽噎着问。
鹿知山捧着小孩儿的脸,看着小孩儿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句柔声道:“娘亲说,自古生死常情事,不如怜取眼前人。”
穆南枝咧了咧嘴,眼泪又汹涌了,她蓦地又抱住了鹿知山,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表哥,我还是好难过……”
“那表哥就陪着你。”鹿知山轻轻拍着小孩儿的后背,安抚着着小孩儿。
足足哭了半个时辰,穆南枝才停了下来,在鹿知山的怀里抽噎,鹿知山取了帕子给小孩儿拭泪:“起来吃点儿饺子好不好?估计宋福都不止包了多少饺子,又煮了几锅呢,囡囡可不能辜负了宋福的心意。”
“可是……可是我想吃你包的麦穗饺,”穆南枝抽噎着道,“还有葵花饺。”
“那明天表哥就包给囡囡吃好不好?”鹿知山含笑道,捧着小孩儿的脸亲了亲,“今儿先尝尝宋福的手艺,要不然宋福可要难过了。”
“……好。”
两人一道起床,鹿知山亲自打了一盆热水进来,给小孩儿好好儿洗了脸,他也就着热水洗漱一番,然后就让吉祥去端了饺子过来,两人在房中吃了饺子,鹿知山还一直担心小孩儿吃不下饭,等瞧着小孩儿吃完了一小盘的饺子这才松了口气儿,然后他才踏踏实实吃了三盘子的水饺。
“想不想出去赏雪?”吃完了饺子,两人窝在软榻上歇息喝茶,鹿知山问怀里过分安静的小孩儿。
“你不是说太冷了不许我去赏雪的吗?”穆南枝不解地看向鹿知山,“怎么今年倒序我出去赏雪了?”
鹿知山含笑道:“年前不是才给囡囡准备了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吗?囡囡不是很喜欢吗?可是这么一直窝在屋里总没机会穿,所以咱们现在出去逛一逛可好?”
穆南枝这才想起那件新的白狐皮大氅,有点儿心动,点了点头:“那咱们去后花园逛逛,红梅白雪必定好看。”
“行,再带上两个坛子,收集梅花上的雪水,来年好烹茶,”鹿知山道,一边吹了吹热茶,把茶杯递到小孩儿面前,“喝了这杯热茶再出去。”
穆南枝就着男人的手喝了茶,一杯子的热茶下肚,穆南枝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她转过身抱着男人的脖子蹭了蹭:“表哥,你真好。”
鹿知山笑着亲了亲小孩儿的唇,然后抱着小孩儿下了地,两人换上了厚重的棉衣,穆南枝果然穿着那件直到脚踝处的白狐皮大氅,这件大氅可比寻常的大氅长了许多,是鹿知山特地嘱咐裁制的,用了整整三张白狐皮,还有白狐皮的围脖,穆南枝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白狐皮里,只露出了半张脸,模样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