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那黑衣人慌乱地摇头道,“我就是想带走她,并没有要杀她!是她自己撞在了我的刀上!我只是来抓人!并没有想杀人!”
其他村民也俱是一脸怒色,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眼看也要打上来。
那起子黑衣人被捆缚着根本还不了手,瞧着几百个村民都要打将过来,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们这些南疆贱民不要胡来!我们都是奉命来抓人!你们谁敢放肆就等着千刀万剐……啊!”
话未说完,那黑衣人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嘴巴子。
杜衡一点儿都没省力气,这一巴掌直接把那头高马大的黑衣人给打翻在地,那人顿时口吐鲜血,还吐出了两颗牙来,那黑衣人在地上费劲地扭了扭身子,但到底还是蓦地身子一软,晕死了过去。
杜衡的这一巴掌,不仅打晕了那个黑衣人,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他冷冷地环视一圈,一字一顿冷声地对那起子黑衣人道:“谁还想吃巴掌?”
那起子黑衣人顿时都闭上了嘴,惊恐万状地挤在一起哆嗦不止,但是有个眼尖的却瞧见了鹿知山和穆南枝,他从前在京师中是瞧过鹿知山和穆南枝的,自是知道鹿知山和穆南枝的身份,这时候,他忙得朝前爬了几步,跪下对鹿知山叩头,求饶道:“小的见过宁亲王!小的给宁亲王行礼!求求宁亲王救救小的!小的们真是奉朝廷之命行事不得已为之!请宁亲王明鉴啊!”
这下子,不光其他黑衣人都愣住了,那几百名的村民也都是一怔,朱双全更是大惊,随即也对着鹿知山和穆南枝叩头:“小女冤死,求王爷给小女做主啊!求王爷明鉴啊!”
其他村名也都一同下跪:“求王爷给我们做主!”
“大家都起来,我今儿既是管了这事儿,自然会一管到底,请大家放心,”鹿知山上前两步,朗声对村民道,“也请大家先暂时放过这些人,让我将这些人带回京师去,好仔儿细审查此事,必定尽快给上河村和下河村的村民一个交代!”
村民们兀自不起,一个个瞄着那些黑衣人,又看着地上少女的尸体,迟疑着不肯起来,这些黑衣人口口声声是奉命行事,且又是奉朝廷之命,自然是他们难以抗衡的,而且官官相护,这宁亲王又怎么会站在他们这些南疆贱民的一边?
蓦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他朗声对一众村民道:“咱们下河村和上河村多是南疆人,自然都知道宁亲王是谁,这几十年来,朝廷不管不顾南疆,咱们南疆人饱受战火荼毒,不得已背井离乡,几经辗转,咱们朱氏一族才在这里扎根,虽然大家对朝廷不放心,却不能对宁亲王不放心!”
“这么些年了,是谁在南疆抗敌?!是谁为了咱们南疆人出生入死?!又是谁身兼士卒、保家卫国!一直都是宁亲王!也只有宁亲王!只有宁亲王管咱们南疆人的死活!只有宁亲王不作践咱们南疆人!”那汉子越说越是动情,声音都带着颤,“今时今日,若是或作旁人说这话,我是断断不信的!但是若是宁亲王,我朱大有一百一千个信!请大家也相信宁亲王一定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鹿知山和穆南枝都认得,这人是上河村的猎户,曾经也跟过他们一道打野猪,登时两人心里都涌上了许多感动来,这时候又见一个中年妇人站了起来。
“我赵迎娣也信得过宁亲王!”那中年妇女双目含泪,对着一众村民大声喊道,“当年是宁亲王把我从暹罗人手里救回,我的这一条命都是宁亲王给的,后来到了这里,我在宁亲王庄子里种地,刚来的时候交不上租,王爷连免了我家三年租,我男人是猎户,一直在王爷的西山打猎,王爷非但没有驱赶降罪,反而时不时会贴补咱们一家,去年我男人死了,王爷还让人给我家送了三十两银子来!我赵迎娣这辈子都念王爷的恩!这辈子都报不完王爷的恩!”
“还有我!我也信!”朱双全也擦着眼泪开口,“我是刚刚才知道到王爷的身份,从前是半点儿不知,还和村儿里的猎户陪过王爷王妃打过两次猎,王爷王妃从来都没轻看过我们,每次都给还会给咱们十几两银子的赏钱,打到的野猪,王爷王妃也都赏给了我们,后来王妃知道我家开肉铺,还特意关照我家的生意,我朱双全一家都感念王爷王妃!今日小女葬身歹人刀下,我纵然悲愤难抑,但是我也信王爷一定会给我们一家做主!”
……
“我信王爷!”
“我信王爷王妃!”
“我也信王爷!”
……
一众村民叫着喊着,又跪下给鹿知山叩头:“小的们信王爷,请王爷给小的们做主!”
“我,鹿知山,当年软弱无能,未能保南疆百姓周全,实在愧对大家信任,”鹿知山一脸正色朗声道,一边撩起袍子,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缓缓跪在了地上,对着一众百姓深深叩头,一边又道,“今时今日,我鹿知山定然不会再辜负南疆百姓!”
“小的们谢王爷厚爱!”一众百姓齐齐叩头。
……
回去的路上,鹿知山一直沉默着,穆南枝也没有说话,两人坐在马车里,难得的安静得一言不发,鹿知山心情沉重,她又何尝不是?
比起黑衣人的暴行,更让她震撼的是鹿知山的那当众一跪,那时候,男人就在她面前,缓缓地对着一众百姓下跪,她看过鹿知山给皇上下跪,给太后下跪,给皇后下跪,她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刚刚,鹿知山却对着一众百姓下跪,对她而言,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她一直都知道鹿知山一直放不下南疆,但是她显然低估了南疆在鹿知山心里的位置,关于京兆府尹强抢民女的事儿,她最近也有耳闻,鹿知山虽然嫌恶得很,但是却也一直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必定这不是他一个闲散王爷该管的、能管的,而且明眼人都知道那阮新怀身后的人是谁,但是今时今日,这事儿发生在了下河村,鹿知山二话不说就直接让人拿下了那起子黑衣人,似乎一点儿都不怕与京兆府尹……
不对,是和怀亲王甚至是万岁爷撕破脸皮。
穆南枝抿了抿唇,心情有点儿复杂,她的手轻轻挪过去,握住了鹿知山的手,鹿知山体热,这双手更是一直热乎乎的,整个冬日里随时都能为她暖手,但是这个时候,男人的手却是冰凉的。
穆南枝情不自禁地心疼了起来,她轻轻地握住了鹿知山的手,一边小声道:“表哥,别难过了,那姑娘不会白死,你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鹿知山没有说话,却反手握住了穆南枝的手,从那只柔白滑腻的手上传过来的温度,一点点温暖了他的手,还有心。
“囡囡,”半晌,鹿知山垂着眼,忽然开口,“我刚到南疆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后来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好,打不走暹罗人,也救不了南疆人,最后还白白搭进去七万将士的性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弥补,朝廷不管战死在南疆英烈的遗属,我管,上河村下河村的南疆人日子难过,我就不收租,还三不五时地送银钱过去,比起从前,我成熟了不少,也更明白事儿了,但是说到底,我仍旧把自己当做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囡囡,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实在可耻得很,”说到这里,鹿知山把脸埋进了穆南枝的手里,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囡囡,我对不住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总是我对不住他们!我却还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囡囡,世上怎么会有我这般无耻之徒?”
“表哥,这不是你的错,”穆南枝慌了,她还从来没见过鹿知山这幅模样,她心疼得厉害,眼睛顿时就湿润了,她拼命地忍着泪,把鹿知山环入了怀中,不住吻着鹿知山的脸颊和头发,“表哥,是朝廷,是朝廷不顾惜子民,是朝廷对不起南疆人,表哥,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了,表哥,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从来都没有……”
“不是,都是我无能,都怪我……”鹿知山哽咽着,三十八岁的中年男人,这个时候却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晕眩的厉害,倒在血泊里的少女和惨死在顺化的将士身影渐渐重合,占满了他的脑海,他死死箍住穆南枝的腰,牙都要咬碎了。
“将军,别院到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枕水别院的门前。
“回京师,”鹿知山坐直了身子,隔着窗帘,缓声对杜衡道,“去京兆府尹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