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单单是穆南枝,就连杜衡都是一惊,他甚至想都不想就直接就掀开了窗帘,直瞪瞪地看着鹿知山:“将军,您打算这时候去京兆府尹衙门?”
“对,”鹿知山缓声道,“现在就去。”
杜衡一脸为难:“可是现在……”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就是现在。”鹿知山截断了杜衡的话头。
“是,属下遵命。”杜衡只得点头答应,一边放下了窗帘。
穆南枝看着鹿知山隐忍到了极致的脸,挽留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手:“表哥,我等你回来。”
“囡囡,谢谢。”鹿知山看向她,轻轻道。
谢谢你,没有拦着我。
……
京师。
京兆府尹衙门。
京兆府尹阮新怀被下人叫醒的时候,还是四更天。
“怎么回事儿啊?”阮新怀在睡梦中,却被突然叫醒,很是火大,因为肥胖,他从床上坐起来还挺费劲儿,眯着眼看清了来人是他的贴身小厮,顿时更火大了,吼道,“糊涂东西,睡糊涂了?!这时候来号什么丧?!”
那小厮忙得跪地,一脸焦急道:“大人!不是小的糊涂,是真有大事!出大事儿了!”
“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就不能等到天亮再说?”阮新怀一脸不耐,一边踢了那小厮一脚,“先去给我倒杯茶去。”
“是是是,”那小厮慌慌张张地去给阮新怀倒茶,忙得送到阮新怀手里,一边急急忙忙又道,“大人,您可得快着点儿,宁亲王已经在前院衙门正堂等着您了。”
“宁亲王?”阮新怀大吃一惊,“他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小的不知,”小厮忙得摇摇头,顿了一下,又道,“倒是过来通报的衙役说了,他看见宁亲王的人押了十来个黑衣人过来,他瞧着眼熟,八成就是大人派下去抓人的那十来个衙役!”
阮新怀登时心下一沉,他的确是派了人下去抓人,只是不想这事儿与宁亲王有什么关系,且京师人人皆知宁亲王从不过问政事,这时候深更半夜这位深居简出的宁亲王却押着他的人过来,他越发想不明白了,抿了口茶,然后对小厮道:“你这就去一趟怀亲王府,将此事禀明怀亲王。”
“是,小的明白!”小厮领命,匆匆出了后门,直奔怀亲王府。
……
京兆府尹衙门。
阮新怀匆匆赶来的时候,就见鹿知山正背着手站在大堂里,对着那匾额上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看得出神,而大堂外头跪着十五个被捆缚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晕死过去的黑衣人,正是他派出去的人无疑,阮新怀的心不由得更沉了。
“大人!大人!”那起子黑衣人瞧着阮新怀进来,简直就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高呼着,“大人救救我们啊!我们可都是奉您的命令行事的啊!”
阮新怀复杂地看了那些惊恐万状的黑衣人,又看着站在两侧的几十个冷面肃穆的侍卫,然后匆匆走进了大堂,忙得跪地给鹿知山行礼道:“卑职京师府尹阮新怀拜见王爷!躬请王爷金安!”
鹿知山缓缓转过身,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肥胖身躯,这个男人他从前见过一次,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阮新怀年纪还小,应该才不过十来岁吧,是鹿明巍为鹿知岳亲自挑选的伴读,能做帝后嫡子伴读的人,自是出身不错,更要紧的是,听闻这阮氏郎早慧聪颖,心有七窍,甚得圣心。
那一年,鹿知山奉旨从南疆回京成亲,入宫给太后请安,路过上书房的时候,正巧听着阮新怀在里头背《硕鼠》,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挺有意思,他就站在窗外听了一耳朵。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
那时候,阮新怀个子很高挑,长得水灵,课业也好,听闻皇后娘娘甚是喜欢阮新怀,还想过收阮新怀为义子,这事儿就连他这个远在南疆边陲的宁亲王都有耳闻,人人说这阮家郎很是不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只是这位早慧聪颖的阮氏郎,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不到二十岁就在户部任职,可谓是年少得意,只是甫一任职不到三年就因贪污被革职去朝,被贬去江州做个了正六品通判,就此沉寂,这次若不是有鹿知岳举荐,他自是没本事再度回京。
此时此刻,鹿知山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肥硕身躯,他觉得反胃极了,他忽然就想起了那首《硕鼠》。
曾几何时,那个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背《硕鼠》的少年郎,那个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自己竟真的变成了一只硕鼠。
久久不得到鹿知山的回应,阮新怀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了,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对鹿知山赔笑道:“王爷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本王以为你该有这个自知之明,”鹿知山挑了挑眉,挪开了眼,实在看不得阮新怀那油腻腻的笑,他缓缓迈着步子,走到大堂门口,看着那跪成一排的黑衣人,一边淡淡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奉命去下河村抓人,可是奉你命吗?”
阮新怀心道,果然是因为此事,当下就要起身回话,只是他还没站稳,就蓦地被杜衡一把拍在肩头,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他膝盖蓦地撞着地砖,疼得他呲牙咧嘴,半边身子都瘫在了地上。
杜衡冷声道:“王爷问话,你跪着答话就是了。”
“是是是,”阮新怀咬牙忍疼道,心里更乱了,也对这位素来低调的宁亲王更惧怕了,他忙得叩头道,“王爷明鉴,卑职奉命挑选送往暹罗和吐蕃的美人,原本是在京师贱民中挑选,但是后来因民怨太盛,所以上头令卑职到京郊去寻人。”
鹿知山闻言,嗤笑道:“这倒是个巧宗。”
“是,属下也是奉命行事,”阮新怀忙不迭叩头道,一边继续补充,“卑职思量,这京郊诸地只有下河村和上河村的村民乃是外族来的贱民,在他们中挑选自然最是合适,所以才派了人去挑人,只是属下并没有让他们抓人,而是让他们和那起子南疆人好好儿谈谈,愿出美人的人家,还有十两银子的奖赏呢,若是他们做事欠妥,惹怒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你说下河村和上河村的人最合适?”鹿知山挑了挑眉,缓声道,“那你倒是说说哪里合适了?”
阮新怀忙道:“王爷您可能不知道,那上河村和下河村并不是寻常村落,里头的村民多是南疆人,加起来有六七百户人家呢,他们这些南疆人在老家就被暹罗人给欺负怕了,不得已背井离乡,更是处处小心,是断断不敢与朝廷对抗的,而且他们又是南疆蛮夷,身份卑贱,这档子污遭事儿自然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且朝廷不是还会给他们每户十两白银吗?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南疆蛮夷,南疆蛮夷,”鹿知山讥诮的勾了勾唇,“本王在南疆待了十二年,吃南疆人的饭,喝南疆人的水,住南疆人的地,不知在阮大人眼里,本王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南疆蛮夷?”
“卑职不敢!卑职绝无此意!王爷明鉴!”阮新怀忙不迭叩头如捣蒜,一时间,脸上的汗珠更多了,“卑职绝无此意!王爷明鉴啊!”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本王不在乎,”鹿知山淡淡道,“只是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是奉上头命令去抓人,本王倒是很想知道,你奉的是谁的命令?是谁下令让你公然抢人?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天子脚下滥杀无辜?”
“王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阮新怀瞥了一眼鹿知山道,横下心来,对鹿知山道,“王爷说句犯上的话,您一向深居简出做个闲散富贵王爷多好,又何必插这一杠子?”
鹿知山讥诮地笑了:“按你的意思,本王这是狗拿耗子了。”
阮新怀心里计算着时间,算着怀亲王的马车已经到哪儿,再过多久才能到京兆府尹衙门,顿了顿,才又含笑道:“卑职不敢,只是卑职替王爷不值。”
鹿知山扬了扬眉:“哦?你倒是一片好心,只是本王倒是不明白了,你且说说看,你为本王不值什么?”
“那卑职就斗胆开口了,”火把映照下,阮新怀一脸油腻的笑,瞧着十分渗人,“当年王爷因为南疆之事而舍了泼天富贵,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腿,想必王爷后来也是想明白了,所以这些年来王爷处处收敛,深居简出,绝不插手政事,更加不掺和南疆之事,所以王爷这些年来在京师的日子悠闲富贵,难道这一次王爷又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非要再插手南疆之事、重蹈覆辙吗?王爷可要三思啊。”